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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破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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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伤了一只手,萧玉书吃饭时总有些不方便,姜寒想给他夹菜,被他抬手制止。
“你吃你的。”
饭后萧玉书仍然去跪灵,姜寒还是没忍住,问道:“玉书,我有个问题。”
萧玉书抬眼看他。
“酒窖里的酒,我能喝两瓶吗?”
萧玉书脑子似乎宕机了一秒,没想到姜寒思量半天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去吧。”
姜寒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萧玉书又低眉跪坐在蒲团,在心里为父母英灵祈福。
忽然他抬起头,对候在一旁饶文良说道:“饶文良,如果爸爸妈妈过世后,你就当不明白这个管事,待会就把差事交给德安吧。”
戴德安乜了饶文良一眼,显然已经不爽很久了。
萧玉书:“姜寒在萧家是什么位置用不着你们来决定,来萧家这么多年,还学不明白做事不要带着自己的心思吗?”
饶文良急忙表示会约束好佣人们。
萧玉书丢下两个字:
“出去。”
***
负二层酒窖里,姜寒开了一瓶麦卡伦,直接对嘴吹。
半瓶下去,胃烧了起来,但周身温度还是低的,姜寒的身体被这样的冰火两重天煎熬着,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很快酒精挥发,脑袋也飘忽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姜寒应声转头,就看见萧玉立绕过酒架,出现在自己面前。
萧玉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姜寒,陈年酒香四溢,顶上一排射灯撒下昏黄光晕,姜寒眼睫扑闪,好像都沾了水汽。
许是萧玉立看太久了,姜寒主动说道:“萧玉书说,这里的酒我能喝。”
萧玉立失笑:“当然可以。萧宅现在没有女主人,爷爷早就不管内事,我们也忙。从管家开始,就不把萧玉书当回事,所以佣人们皮都松了。”
姜寒抱着酒瓶,疑惑歪头:“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萧玉立抱臂倚在酒架上,左腿绕过右腿屈膝,脚尖点地:“我希望你能来管管这帮人。”
姜寒轻叹,酒气混着兰花香的味道弥漫开来,萧玉立都加重了呼吸。
“我等玉书安排。”
萧玉立:“姜寒,你有想过之前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吗?”
“想过,每天都在想。”
“那有想过,如果换一种选择,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比如你主动一次,主动去跟萧玉书说,你想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想他帮你在萧家立足。”
姜寒觉得好像萧玉立跳过了什么,但地窖空气不是很流通,自己喝酒又太猛,想抽根烟冷静下,被萧玉立制止。
“这里是酒窖,不能抽烟。”
一点火星亮起,姜寒撑在榉木架上,问道:“你会一直站在萧玉书那边吗?”
“只有萧玉川是他妹妹,我们不是他哥哥吗?”
两人隔着飘渺烟雾对视,姜寒望着萧玉立的眼神澄澈分明。
烟雾散尽后,姜寒将烟蒂扔进酒里灭掉,把酒瓶放到桌上,往灵堂方向走去。
***
姜寒快步走入灵堂前,放慢了脚步,试探性地拍了拍萧玉书的肩膀。
萧玉书闻到烟酒气味,以及似有若无的麝香,睁开眼皱眉看他。
姜寒:“先休息吧,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萧玉书转头看挂钟,才十一点,远远不到休息的时间。
“你要累了就回房间,没有人逼你和我一起留下来。”
“……过几天就是葬礼了,你现在这个状态,难道就能让人觉得萧家没垮吗?”
“萧玉立跟你说什么了?萧家任何人的话都比我的话管用吗?”
“是,你就只会跪在这里折磨你自己,我当年要是像你这样,早就死在那场大雨里了。”
萧玉书其实在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他们作为关系里的主导方,可以一直付出,但也需要正向回馈,也希望被主导者能够主动一次。
只要主动一次,他们就有勇气打破僵局。
萧玉书抬头望了父母一会,有了之前的经验,自己撑在地上稳稳站了起来。
两人依旧在电梯口分别,只是这次没有犹豫,萧玉书很果断地转身离开,姜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
姜寒洗漱好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现在神采奕奕,毫无困意。
躁郁症就是这样,有时候精神到可以不眠不休兴奋好几天,有时候又只想烂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明天还要早起,随着葬礼的临近,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耗费心力。
姜寒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都睡不着,起身拉开抽屉,拿出那天特地去找医生开的药,好不容易有点困意了,又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就没睡着过,姜寒隐约感觉床边坐了个人,睁开眼睛就发现竟然是萧玉书坐在他床边。
姜寒瞬间吓醒了,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心跳声大到震动耳膜。
“怎么了小书?”
萧玉书低眉敛目,没有说话。
姜寒稳了稳心神,试探性地按住他的肩,确定萧玉书没有任何应激反应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捋着他的背温柔安抚
“没事,不怕,我在这陪着你。”
“……”
“是又做噩梦了吗?没事的,你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他们再生你的气,也不会去你梦里吓你,那都是假的。
是你太爱爸爸妈妈了,所以才这么折磨自己。”
“……”
“没事的,我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也天天做噩梦,后来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纪家,才慢慢恢复过来。
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玉书趴在他怀里,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闭上眼睛陷入短暂的安睡。
姜寒抱了他很久,确定怀中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后,想要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结果他一动萧玉书就醒了。
“我是想让你到床上睡,这么睡太难受了,而且会着凉。”
两人在静谧的月色中对视良久,薄纱窗帘在皎洁月色中飘荡。
姜寒忽然站起身,拉着萧玉书的手走出房门,穿过长长的回廊,白日里华丽繁复的结构性装饰,在黑暗中沉默庄重,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宅子里。
姜寒推开萧玉书的房门,窗外月色很好,他没有开灯,把萧玉书带回床上,去阳台把躺椅拖进来放到床边放平,变成一张简易行军床,又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
躺好后拉着萧玉书的手说道:“好了,我在这陪着你。”
萧玉书看着两人交握在床边的手,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姜寒的睡前安抚起了作用,萧玉书这一晚竟然真的没有做噩梦,虽然还是身处冲天火光中,亲眼看着父母生命的流逝无能为力,但已经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有平静。
平静地接受余生都要活在这样凌迟般的惩罚中。
***
第二天所有人看见萧玉书和姜寒一起下楼,萧怀世夫妇皱起了眉头,三兄妹倒是率先跟姜寒打招呼。
姜寒点头致意,对萧玉书说道:“昨晚在锅里温了南瓜粥,没有放糖。”
萧玉书睡得着了,胃口也打开了,早上还多喝了半碗粥。
忽然萧玉川说道:“小姜哥哥,我也想喝。”
姜寒这下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亲自起身去厨房给她舀了一碗。
萧玉禾也很上道,举手表示自己要,还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一心埋头干饭的付武文。
不爱吃南瓜的付武文泪眼汪汪地举手:“我也要。”
付明强瞪他:“你凑什么热闹?!”
兰敏立马给小少爷小小姐们一人盛了一碗。
***
姜寒被萧玉立两兄弟一起叫去处理家办的事,萧瑜华趁机把萧玉书叫到自己书房。
萧瑜华站在落地窗前,从玻璃窗里看萧玉书模糊扭曲的身影。
“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找你吗?”
“不知道。”
“因为姜寒不在。”
“……”
“我是发现了,姜寒对你有一种过度保护,除了那天中午那顿饭,其他时候,他都不会让你和外人单独相处超过三分钟。”
“……”
萧瑜华转身,扶着沙发椅说道:“三三,你和姜寒已经结束了,他现在会在这里只是可怜和习惯,可怜你没有了父母,习惯了照顾你,遵守你母亲的请求而已。”
“爷爷希望让姜寒离开吗?”
“我一直看着你和你爸妈争来吵去,我也清楚,你心里如果没有足够的成算,绝对不会冲动行事。
可我一直没有提醒他们,可以说,你在你成人礼上闹的那一出,是我默许的。
那你觉得,你父母的死,我是不是也有点关系?”
“没有。”
萧瑜华心下轻叹,他知道萧玉书已经钻牛角尖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你父母还在的时候,我作为爷爷不好干涉他们对你的教育。
如今他们不在了,我也不管你。因为管了你,一二四五六就都要管,我还要不要管华立。”
“爷爷想说什么?”
“我只做决断,不参与你们兄弟姐妹的任何事。他们的父母还健在,而你现在可以全权决定自己的人生,包括姜寒的。”
萧玉书眼神透着几分麻木,说出口的话非常流畅,仿佛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
“爸妈已经死了,因为我的愚蠢、鲁莽、自私死了,因为我这份可笑的爱情死了。
现在不是我要留下姜寒,是所有人都在逼我留下他。如果现在姜寒走了,那爸爸妈妈就是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被自己儿子害死了。
我已经变成了全平京的笑话,不能再让他们两个死了都要做别人饭桌上的谈资。
就算姜寒有多不对多不合适,他现在都必须是那个对的人。”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哪怕尽量控制情绪,萧玉书还是觉得脖颈处的伤口一阵酸痛。
萧瑜华:“哪怕姜寒不愿意吗?”
两人对视良久,萧玉书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却发现电梯正在下行。
萧瑜华的书房没开空调,所以是开着门窗通风透气的。
***
停灵最后一天、葬礼的前一天,萧玉书一改之前的忏悔姿态,挺直脊背站在父母的遗照前,深深凝望他们的面容。
姜寒走过来劝他:“早点休息吧,明天很多人要来呢,都是外人。”
萧玉书看着父母沉静的面孔,说道:“你走吧。”
“你不去休息我是不会走的。”
“我是让你离开萧家。”
姜寒愣住:“什么?”
萧玉书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现在就走吧,明天那种场面,你不要在。这些天我也缓过来了,后面的路我可以一个人走。”
“是怎么了吗?”
“温洱说的没错,爱恨如潮汐,有涨有退。你也说的对,是我经历得太少,才无法接受这件事。
只有我是错的,是我一定要出柜的,是我一定要把萧家的脸面往地上踩是我对不起我爸妈,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有错,这些天萧家陈家整个平京圈给你的白眼够多了,你已经把你的罪赎完了。
所以你走吧,我妈的请求你不用当真,她只是到死都以为我还在喜欢你。”
姜寒握紧了拳头:“不是都说了葬礼结束再说吗?不差这一天……”
“我不需要你可怜你听不懂吗?!”
姜寒被他吼得一愣,萧玉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当年我可怜你跟你一起玩还和你一起谈恋爱,现在你也要可怜回来是吗?
可是怎么办,你会因为我的怜悯爱上我,但我不会再因为你的怜悯重新喜欢你。
你凭什么以为我在害死了父母后,还能坦然和你在这个家恩恩爱爱过下去?!”
“你没有害死你的父母,害死你父母的是那场车祸,制造了那场车祸的是洪瑞,是一直在折磨你的我。”
姜寒忽然想到什么,拧起了眉头:“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不要听他们……”
“那天你不是听到了吗?我留下你不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我把你当萧家的遮羞布,我父母能够风光大葬体面离开的工具,你和墙上那幅狐皮没有区别。”
“……”
“曾经温洱跟我说你不需要被拯救,现在我也告诉你,我同样不需要。”
“……”
“你本来不是也要分手吗?正好我也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姜寒觉得这样歇斯底里的萧玉书太熟悉了,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当初扔出去的回旋镖,今天终于转回来打在自己身上。
原来听着自己最爱的人说分手,是这么痛苦。
多年之后,萧玉书看着面前的漂亮男人深情款款地说道:
“当时真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分三十秒。”
秒针转动一圈,在最后的位置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走动,姜寒也给出来自己的回答。
“如果我说不呢?”
萧玉书松开了拳头,怔愣着看着姜寒。
姜寒挽留道:“遮羞布也好,工具人也罢,能不能让我坚定地站在你身边一次?哪怕就明天一天。
以后不论是留在萧家或者你想来找我,我都在这里,随时等你。”
萧玉书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冷风一吹,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姜寒走上前,缓缓抱住他:“对不起,是我从来没有在正常的家庭里生活过,所以很抗拒融入一个新家庭。
是我太懦弱自私,既想和你一起生活,又不想面对你的家人,最后只能假借为你好的名义和你分手,想在你心中保留最美好的记忆。
你做的没有错,我们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只要你解决了所有事,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会要。
是我的贪心害了你,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对不起。”
从姜寒贬低自己开始,萧玉书就一个字都没有在听了。
他垮下肩膀,整个人埋在姜寒颈窝里,纱布下的伤口因为他大开大合的情绪,重新破开溢出鲜血。
他侧头看自己的父母,萧怀严和陈炜彤也在看他,只是眼神充满了悲悯,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叹息。
萧玉书闭上了眼睛。
父亲,母亲,这场赌注,是我赢了呢。
.
角落的萧玉止满脸的不赞同:“为什么一定要在灵堂闹?”
萧玉立靠在柱子上,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就是要在灵堂闹,你觉得姜寒有可能当着叔叔婶婶的面抛弃他吗?”
萧玉止眉头拧得更紧:“萧玉书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姜寒?”
在他的观念里,大家都应该及时止损,既知前路难行,就不要去撞南墙。
姜寒不该在一切无法挽回后还要回到萧家,萧玉书也不该再留下姜寒。
萧玉书回头看灵堂里抱在一起的身影:“你觉得七天重新爱上旧人的概率有多大?”
“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也在想,他们要怎么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