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不是这片海的鱼！》五芙

8、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舞女身着彩纱，腰系银铃，脚缠金绸，在华丽的雕栏舞台中央人影聚散，金色步摇在上面晃出细碎的炫光，十几双玉手忽地齐齐抛出彩绸，引得底下人争先恐后地张手抓捕绸带的尾巴。

　　端着美酒佳肴的貌美童子在人群里穿梭，持刀的守卫皆面戴一张精巧的银雕面具，身形长立在楼内，几步一个。

　　金丝红绸在几层楼道的围栏上互相牵连，垂吊在空中，顺下来围了舞台一圈。

　　楼顶竟是可以拆卸的，此时天光大盛,仰头能见一个六角的天井，那六角的阳光正正好好落在底下翩翩起舞，身上金银齐旋的舞女上。

　　观麟眼睛往下微垂，神色阴郁，指骨在毯子下忽地攥紧，从指尖开始泛白。血腥气恍若从鼻尖涌起，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阶梯上飞扬的舞女们，像是透过这热闹的画面看进了黑暗深处。

　　闾秋昭似有所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昨天带无相门的弟子进来，这场面？”她侧头，看着拿扇掩面的江岁聿，挑眉，不言而喻。

　　她先前跟江岁聿过来探查此地的时候恰逢他们半月歇业，待开门的时候她就跟他各自分了任务，江岁聿不喜欢黑暗里钻洞，闾秋昭便去探密道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万金楼营业，真是风月无边。
　　当然也可以想象那群苦瓜脸被江岁聿带进此处的心情。

　　在灯盏成群，香袖飘飘中江岁聿丢了面子，而身为江岁聿弟弟，无相门不言苟笑的大师兄，江执，在一众人面前狠狠丢了里子。

　　江执对江岁聿的忍耐度现在全靠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吊着。

　　江岁聿耸肩，他也没想到这地方昨天上午还是做拍卖交易，下午就变成了风月场。

　　毕竟他昨天上午离开的时候一片狼藉，那里面也算是另外一种活色生香，就是生猛血腥了点。
　　他跟无相门说事实，那群人居然一个也不信！
　　岂有此理！

　　江岁聿咬牙切齿，他昨天眼睁睁看着那管事用带着涎水的舌头搅碎了一层楼的围栏窗牖，待他去接引无相门的人，来回不过一个时辰整栋楼就恢复如初了。

　　昨天下午台上的舞姬比起现在穿得还要更单薄一些，眼见着她们在众人起哄下就要甩出身上最后一件薄纱，江岁聿在沉默的无相门弟子中间笑得比哭还难看。

　　闾秋昭抬眼就看见一个身着红紫，身量丰腴的女子摇着一把簪花团扇从人群中探出来，笑靥嫣然。

　　她莫约二十来岁，脸上的笑容好似时刻挂在脸上一般，乍一看还有几分亲切。

　　到他们一群人身前时柔柔的欠了一下身子，俯身时身上的青玉金石不坠一点，仪态极好。

　　仰头与他们一行人对视时，嘴角的笑意自然的扩大，仿若大家都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温瑗见过几位贵客，江公子可是今日也要包场？”她眉目传情，眼角上挑，眼神在四个人流转，最后落在一旁展扇微笑的江岁聿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三个人，一个笑容满面背负细剑的女子，一个看着没心没肺的傻子，最左边那个面色吓人兀自抱着一把长剑。
　　哦，还漏掉了一个……
　　她眯了眯眼，笑得更加真切了。

　　化形化了一半的鱼妖，面容昳丽。
　　原来是他啊。

　　真奇怪，这等相貌，该是会一眼注意到才对，怎么每次见他，第一眼都注意不到呢？
　　温瑗嘴角笑容不断，眉眼下压，遮住了一闪而过的异色。

　　闾秋昭挑眉，传音江岁聿：“我们来此地不过三四天，江公子居然就已经包过场了，点扶桑江氏果然名不虚传。”

　　她往旁边观麟的轮椅上斜靠，眼眸黢黑又干净，似一眼能望得到底，眼尾勾起，随性自现。
　　江岁聿往她凑近几步，远离散发着冷气的江执，回得很快。

　　“我昨天上午来的时候是正经的！谁知道它眨眼就变成了这样，我还特意退出去看了看牌匾。”

　　“昨天我带无相门那群老古板来这里查探，一个舞女忒大胆，拿着纱帕舞着舞着就到了江执跟前。”

　　江岁聿从未见过江执的杀意这么凝成实质过，那桃红帕子还未飘到他眼前，一把灵力聚成的灵剑就已经直至江岁聿胸口，难为他还是在遥岑，灵力如此稀薄的地界调动灵力。

　　就为了威胁他！
　　“眼瞅着场子就要不受控了，无相门一群人脸拉得比门口那头驴都长，我这么跟你说，十几个人里凑不出半张笑脸，剑都要拔出来了！”

　　“我知道他们有点生气，但是我寻思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吧？多少不得调查一下……”江岁聿表情一副不堪回首，下一秒他语气急转：“这不是重点，你知道这破地方包场一次多少钱吗？！”江岁聿生无可恋。

　　那边温瑗话声落下，一时间四人竟无人回话，她也不觉尴尬，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江岁聿侧眼觑着江执的神色，表情讪讪：“那再包一场？”
　　他们几个倒是不怕，只是江执受不了这纵情声色的场面。

　　江执斜睨了他一眼，不做声，只是又往后退了一步。

　　温瑗笑得柔和，那团扇上的簪花锦绣簇拥，扇动时有一股奇异的甜香覆鼻，像鸢尾和糖炒栗子的味道混到了一起，下一秒又恢复了脂粉的腻味。

　　她应得很快，几乎就在江岁聿话音落下，那边就接上了，声音清脆里带着一点妩媚：“江公子，那诚惠二十万灵石哦。”

　　“多少？二十万？”江执笑容凝固，抬眼看过去，玉扇骤然收起，引出清脆的一声脆响。

　　扇尖直指温瑗面门，表情不可置信：“昨天才十万？！”
　　他要被气笑了，这稀奇古怪的万金楼两天居然要他四十七万灵石！

　　“江公子贵为一洲皇子，又是辞剑府如意书院亲传弟子，”温瑗一手摇着团扇，一手纤细的五指轻轻推开直指面前的折扇，顿了顿，忽地旋了一个圈，罗裙轻飘，言笑晏晏，仰头抬手张开双边层层叠叠绣着花边的广袖：“妾身这万金楼，于我等而言，自是楼如其名贵不可言，而于江公子您这等贵人，自然不过尔尔。”

　　江岁聿停顿，大抵是美人说话更让人动心。
　　他闭闭眼大手一挥，扔给温瑗一片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玦：“拿着去天成府刷，还是一样，人全撤走，我跟这几位朋友还要再探查一番。”

　　闾秋昭抱胸斜撑在观麟肩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温瑗熟练差人清场，顺手还从旁边正端着盘子离开的侍女那里拎出几颗翠绿饱满的葡萄。

　　她咬开一颗，汁水饱满四溅。
　　似有一点酸，闾秋昭微眯了眯眼。

　　下一秒她递给底下的观麟，压低声音对他道：“尝尝，是万烬的千山翠，算不上最好的那一挂，但是在遥岑一般可见不到。”

　　远处的温瑗在百忙之中还不忘跟江岁聿对话：“江公子还在寻那个李管事吗？”她表情疑惑不似作假：“我们万金楼都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可是从来没有做过拍卖场的。”

　　“至于一位李姓男管事，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楼众所周知历来都是女子主事。”
　　“……”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楼上楼下宾客都被妥善的劝走，少有几个意犹未尽的客人也被温瑗亲自扶着，踉跄的走出万金楼大门。

　　一队队的美人抱着各种物件在层叠的楼梯中穿梭，彩纱追步，远远看去，赏心悦目的很。

　　楼中间六角天井坠光和尘，清场后的万金楼显得更加空旷华贵，木制桌椅都是能一眼看出来的珍贵，底下随处铺着繁复花纹的真皮地毯，连支撑的方柱上都是嵌着宝石的，四角有几个鎏金的兽型香炉正徐徐吐出香丝。

　　他们一行人正准备踏步上楼梯，江岁聿和江执准备帮闾秋昭抬观麟的轮椅。

　　温瑗善解人意的很，移步到他们一行人面前轻轻福身：“几位都要上楼吗，妾身看这位公子……恐怕会有些不便呢。”

　　“不若由妾身照看着这位公子，仙子可放心随两位江公子上楼。”

　　她看向了闾秋昭压着的观麟，又用扇轻点了一下楼中交叠的楼梯，暗示楼梯确实很多。

　　刚被叫了一声仙子的闾秋昭显然很不符合大众对仙子的理解，现今十四洲正经的仙门弟子大多追求衣着统一规整，讲究的是弟子出门在外不坠宗门名声，作风行为礼仪皆有章程，甚至对外出着装都有一定的要求。

　　又流行御器飞行，不说仙气飘飘，起码一出来让人一眼看得出来不是凡间人。

　　同行的江执已经算得上是简装版的修士。
　　闾秋昭吧，啧。

　　闾秋昭补丁褴褛齐飞，配饰皆无，头上马尾高束，身上黑不溜秋的一身。能倚着绝不乖乖站着，背着一把缠得花里胡哨的细剑，不伦不类不过如此。

　　她顺着温瑗的扇子抬眼看去，心里默数了一下楼梯台阶数，晃眼一看不过如此，浓稠的墨色眸子笑得不甚在意，语调上扬：“不碍事……”

　　观麟无声无息的仰头，朝闾秋昭勾起一抹浅笑，止住她的话：“阿昭你和两位江道友上去查探吧，一直带着我确实不太方便，我在这里等你们下来。”

　　闾秋昭压低眼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笑得温柔的温瑗，挑了挑眉，她一向通情达理不强迫人。

　　弯腰自然的帮他掖了掖毯子，对着温瑗微微颔首。

　　“那便麻烦温掌事了。”

　　观麟看着闾秋昭一步步拾阶而上。

　　闾秋昭平时坐无坐像，站着也随意，但是她走路时是极为稳当的，脚步轻盈，身上不斜不摆，连背影都自有一股凌厉，好似没人叫住她就会一直往前，势不可挡。

　　待闾秋昭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轮椅一侧的扶手上轻轻放下了一只白皙的柔夷，指尖染有蔻丹，红艳如血。

　　观麟面不改色，尾调缓缓压低：“温掌事很像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