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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谈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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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盖这个,是新被子。”
赵久念打开床头的木箱,抱出来一床松软的棉被。
“哎,谢谢师姐啦,我来我来。”
纪舒絮眼疾手快地接过,规规矩矩地把被子铺在床上,赵久念又递给她一个新的枕头。
“好了!大功告成!”
纪舒絮忙活完,双掌合在一起,高兴地宣布。
铺个被子……就叫大功告成了?
赵久念的眉头轻轻上扬,看见纪舒絮的笑颜如花,忽而也笑了。
于是不由自主地想,她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纪舒絮注意到了师姐的笑容,她不动声色地想,明明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师姐不常笑笑呢?
但她不敢问,也不敢说,经过跟师姐接触来看,纪舒絮知道如果她提起这件事,那么师姐保证会在以后的见面中紧紧地抿住嘴,一丝一毫的笑容都不会轻易露出来。
纪舒絮趴在新被面上,轻轻嗅闻。
她闻见木头的清香气,还未来到玉屏山的时候,她也曾在家里闻见过一模一样的香气,照顾她的红盈姨姨说这是松柏木,虫子闻见松柏香,就不会钻进箱子啃咬衣服。
赵久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趴在被子上闻闻嗅嗅,很像山谷外低头探寻食物的小流浪狗。
低下头,赵久念笑了。
“舒絮,你不饿吗?”
肩膀上被师姐轻轻拍了一下,纪舒絮才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家的床铺上,她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挠挠额角。
“嘿……还好,不是很饿。”
“我去做饭,你且等一会儿。”
纪舒絮点头。
晚饭很简单,和玉屏山上一样,一人一碗白米粥,三样小菜。
她吃得快,几下就喝完了一碗粥,赵久念问她还需要吗?她连连摆手,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
若不是她早跟赵久念说过,她娘亲是常乐殿下,单论今天的表现,恐怕师姐不会相信。
“在山上我看他们都这样吃。”纪舒絮放下碗筷,絮絮叨叨地说话,充当赵久念的下饭菜,“十八他们平日里吃饭可快了,呼哧呼哧地,做好的菜很快就被他们吃光。但他们还说山上的饭菜无甚味道,时不时下山去长京城里吃馆子。”
赵久念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点点头。
话至此处,纪舒絮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双手托起脸颊,看向优雅吃饭的师姐问:“师姐,你刚才问我还喝粥吗?如果我喝……”
“我会匀给你半碗。”
赵久念端起她的粥碗,小心晃了晃,粥水荡漾,一颗白色的粥粒挂在碗壁上。
见纪舒絮眼睛笑得眯起来,赵久念心里有疑惑,方才她这话……是很好笑吗?
“你对我真好呀师姐。”
赵久念点点头:“因为锅里面没有粥了。”
纪舒絮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像被噎住了。
哈……哈哈。
她在心底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我去刷碗。”
两人各自洗了自己的碗,赵久念下意识地要出门观星,听见雨声,又望了望乌黑的天顶,她默默地关上门,对纪舒絮说:
“睡觉吧。”
“啊……好,我们睡……”
她引以为傲的说话流畅感消失了,结结巴巴地应赵久念的话,总觉得“睡觉”这两个字,对着师姐说出来……
怎么有些羞呢?
她手指搅着衣角,别扭地走到床边坐下。
赵久念已经脱了鞋解开外衣,躺进被窝。
纪舒絮解衣服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她要叠好衣服放在床边,两封信掉在床上。
正好掉在赵久念手边。
一封是寄给娘亲苏云琼,另一封是给爹爹张纵意。
张纵意……赵久念知道这个名字。
当年师父带她第一次进皇宫,给叶贵妃治病,她曾经遇见过这位大人。
那时候,张大人还是皇宫禁军都统,赵久念当时年纪尚小,还不自量力地算过张大人的命格。
听师父说,张大人现在已经是宰辅了。
可……她当时断命,张大人不是女人吗?
怎么成了纪舒絮的……爹爹?
赵久念压下心中的疑惑,把信还给她。
纪舒絮收好两封家书,坐在床边,盖上被子。
“师姐,我吹灯了?”
“好。”
她一口气吹熄了油灯,平躺下来。
“刚才那是家书?你经常写吗?”
纪舒絮一激灵。
床铺很大,因此两人的被子相距颇宽,但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就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询问。
一时间没听到她的回话,赵久念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温热的呼吸,荡在她右边脸上。
“啊,不是不是。”纪舒絮赶紧用手捂住右侧脸,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就……不常写,上次寄家书,是刚来山上几个月。有点想家了。”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纪舒絮顿了顿,“我没有钱了。”
她听见赵久念从鼻腔里发出明显的疑惑。
“就前几天,十八找我借钱来着,我把我的大钱都借给他了。我从下野走的急,本来没带多少钱,这几年在山上虽然不用花钱,但平日我自掏腰包给上山的百姓,还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她又恢复了一贯的话多。
“借给十八钱之后,我身上就剩下不到五十两了……就,只好给家里要点钱。所以写两封家书,娘亲一份,写得委婉些,爹爹一封,写得亲切些。我想不久之后,我就能收到两份银钱了。”
“噢,是这样吗?”
赵久念一板一眼地回答,还点点头,好像纪舒絮是她的老师,刚才是教她新知识。
“师姐,你……不知道能这样给家里要钱?”
纪舒絮好奇地转过头。
但她不知道,赵久念贴她那么近,她甫一扭头,鼻尖就碰到了师姐的鼻尖,两个人彼此的呼吸似乎相同了。
她急忙把头往后面撤,却不想用力过猛,脑袋磕在了床边的桌角上。
她痛呼出声。
“还好吧?”
赵久念坐起来。
“没事没事。”
纪舒絮揉了揉脑袋。
“师姐,你好像很喜欢听我的事情?”
赵久念躺下去的动作,微微有些停滞。
她并不是爱打听事情的人,只是她发现,纪舒絮和她很不一样,师父说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家里大人言传身教的结果。
她好奇纪舒絮的家世,也更好奇纪舒絮本人。
虽然师妹总是大大咧咧的讲话,但赵久念发现,舒絮师妹比她心细的多。
舒絮第一次来玉屏山谷的时候,是三年前,那时候师妹十二岁,第一次上门拜访,是元师伯请师父上山,商讨崔怀谦师姐的三年。
师妹上门,是提了东西来的。
“专门给师姐带来的两包和美斋的点心,我娘亲托我给师叔带了些西昌的道地药材。”
和美斋的点心,那是赵久念第二次吃到。
从此之后,师妹来山谷的次数就明显变多了。
比如请教师姐医术,或是元师伯考的题目她解不出,请师姐来解答……
有天师父出门,又是许久不回来,赵久念坐在院落里读医术的时候竟然出神了,她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期待纪舒絮的身影出现。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院子太大太空,而自己太小了。
“师姐?师姐?”
纪舒絮拍拍赵久念的被子,不知道师姐怎么就呆住了。
“嗯。我想多了解你一点。”赵久念躺下来,没看她,看向了上方的横梁,又添了一句话,“可以吗?”
最后一句,是软软地询问。
纪舒絮忽然扯了扯被子,盖住了头,她觉得方才心里有一百匹马在她心里活蹦乱跳,无方向地狂奔。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她重复了一百遍这两个字,好像哎呀这两个字是能拽住还在她心里狂奔的马群的缰绳。
“可以,可以。”
她说了两遍。
纪舒絮舔舔嘴唇,开始给赵久念事无巨细地介绍她自己。
她说她本是凉州天水人,父亲纪辛是天水的城防将军,后来含冤身死。
你方才的家书,不是给你的爹爹和娘亲么?赵久念问她。
是啊,纪舒絮笑了,我爹爹和娘亲,是八岁那年才收养的我,我父亲是我七岁的时候死的,母亲生下我,就逝世了。
赵久念的心第一次被触动到了。
她原以为,纪舒絮这种性格,是从小锦衣玉食养成的。
纪舒絮笑了笑,接着讲她的事情。
她说她当时被将军府的几个恶奴才赶出来,走投无路去找了天水步兵都统,也是她父亲的部下秦正山帮忙,抓了奴才。
但很快,父亲的各路亲戚就来到了天水,再一次把她赶出来。
“我都没见过他们,一个人都没见过。”纪舒絮肯定地说,“后来我再找秦正山,我知道他没有孩子,我当时跪在他面前,求他收留我。但他说他刚认了一个男孩当义子,不需要我了。”
她一点也不伤心,平静地把当年的经历说出来,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赵久念后悔了,她不该问纪舒絮的。
“秦正山对我挺好的,也是他,让我遇见了我爹爹和娘亲。”
她被从雍州下野来祭拜崔怀谦的张纵意和苏云琼收养了。
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之后,她低低地松口气,抬起头,很期待地望向师姐。
赵久念没说话,沉默的很久。纪舒絮分明看见她眼里有低落的情绪。
但师姐眨了眨眼,嘴角牵动着往上提,作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师父对我很好。”
赵久念转身,背对着她,轻轻叹口气。
“舒絮,很晚了。睡吧。”
纪舒絮还是第一次听见师姐的声音里掩藏着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