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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听雨声 ...

  •    “师姐,舒絮师姐。”

      十八笑嘻嘻地走到纪舒絮面前,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你还这么快?”

      纪舒絮不可置信地看手中的银票,一千两整。

      她摸了摸怀里的两封信,昨夜她刚写好,今日特地给师父告了假,准备去长京寄信回去。

      从她借给十八钱的那天来算,到今天也不过三日的时间。

      他是怎么整出来一千两的?

      “对啊!走,师姐,我们下山,我请你去长京城里下馆子去!”

      十八眉飞色舞。

      纪舒絮想着这信既然已经写好,总归是要寄出去的。而且师父也准了她的假,便点头应允。

      两人下山的途中,纪舒絮又问起十八的钱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十八兴冲冲地跟她说,长京城内新开了一间赌场,他拿着银子进去耍了两把,就把借来的钱都赢了回来。

      “赌……赌钱?”

      纪舒絮如临大敌。

      “怎么?师姐你还不知道吗?走,我请你玩两把。”

      “不了不了。”

      她连连摆手。

      “怎么了?师姐不是刚才还说,要去长京寄信的吗?正好我们同去。”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下来了山,她朝上方抬眼看看,有点心虚。

      如果她真跟十八去了赌场,师父肯定会知道的。

      本来今日师父说要考校自己的科仪水平,她说要寄信,才免掉了这场考试,如果师父知道她告假是为了跟十八去赌场,一定会生气。

      虽然师父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也从没对犯戒律的道童们发过脾气,甚至纪舒絮在山上待了五年,连一句重话都没从师父嘴里听到过。

      “我……我还有事情呢!”

      她朝四周张望,看见了那条通往玉屏山谷的小路,急中生智地指了指。

      “我要先找久念师姐一趟。”

      “师姐找她做什么?”

      十八对此很不理解。

      “师父让的,你先去吧,兴许我还能碰见你。”

      纪舒絮对他告别。

      “那师姐,你得给我保密。”

      十八不再强求,笑嘻嘻说了一声,转头跑掉了。

      纪舒絮沿小路走进玉屏山谷,山谷两旁荒草丛生,她从路边捡拾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走路前就打打左右的草丛,她怕有毒蛇出没。

      自从她来过玉屏山谷,就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害病的百姓,没去找师姐了。

      万一没见到师姐,反而被蛇咬一口,不是雪上加霜吗?

      她壮着胆子边用树枝扫路,边向前走,总算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处院落。

      “师姐。”

      她敲门。

      赵久念打开门,见是她,急忙迎她进来。

      院子里的灶台上架着一口锅,赵久念说她一会儿要搓药丸,须用热水。纪舒絮自告奋勇地要帮赵久念拾柴烧火。

      她问赵久念借了篮子,很快就在附近捡了满满一篮子的树枝。

      纪舒絮把捡来的最后一小把树枝放在厚实的木墩上,随后又挽了挽衣袖,双手握住斧头的木柄,拎起来,狠狠砸向树枝。

      树枝应声而裂,她得意地扬起眉,朝在一旁烧水的赵久念望去。

      “柴火还不够。”

      赵久念扯了两下风箱,把她砍好的树枝尽数填进灶门里去,火苗蹿起,猛烈地舔舐锅底。

      “不玩了不玩了,我砍了一下午的柴火了,怎么连一锅水也烧不开啊!”

      纪舒絮扔下斧头,坐在板凳上哀嚎。

      “玩?”

      赵久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纪舒絮心里一阵发毛。

      来的时候明明说帮师姐干活的。

      完蛋,露馅了。

      她觉得赵久念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夸她的时候,她不笑,但每次纪舒絮犯了错,比如来玉屏山谷乱翻她的医典医案,或是解不得师父布置的术数题让师姐帮忙解开时,赵久念就会似笑非笑地望她。

      像现在这样。

      “就是玩嘛,师父说如果下午我没事情做,他便要考我的科仪。”纪舒絮索性把来玉屏山谷的目的坦露清楚,“师姐你也知道一场科仪又是跪又是拜,好累啊。我就说有事情,我要去找师姐,师父就不抓着我了。”

      赵久念没说话。

      “师姐,你不愿意我来找你啊,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纪舒絮有点失落。

      “不是。”赵久念怔了几秒,立刻摇头,笑笑,“如果早得知你来玩,该准备些点心。”

      在心里小小地“哇”了一声,纪舒絮的笑就勾起来。

      赵久念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冲她扬手。

      “嗯?什么?”她反应过来,“噢,给你给你师姐。”

      斧头递过去,赵久念接过,她走到柴房单手挎着一个箩筐,里面塞满了大小不一的木头。

      赵久念把一根木头立在木墩上,扬手一劈,木头瞬间一分为二,连带着木墩上都留下来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纪舒絮看呆了,觉得自己简直是来给师姐捣乱的。

      又劈了几块,赵久念放下斧子,抱起劈好的木头,一根根慢慢烧火,火苗不再忽上忽下,而是均匀稳定地覆盖锅底。

      “哎,师姐,其实我挺笨的是吧。”

      一点活儿都不会做。

      还在烧火的赵久念疑惑地抬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我来了这么多次了,也见你做了很多次的活儿,可我还是做不好。”

      “不,你一点也不笨。”赵久念像是想起来什么,兀自笑了,“我从前帮师父干活,用了好长时间才做利索,后来我也问过师父你这话,师父说其实干活是熟能生巧,越做越利落。但每个人总有她最擅长的事情,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

      师姐擅长医术,那我擅长什么呢?

      纪舒絮想着,感觉脸上好像落了什么东西,本能地抬手一抹,一颗水珠在她手上摊平。

      “下雨了。”

      赵久念立马盖上锅盖,端起锅就往屋子里走,但见她还呆愣在原地,赵久念又折返回去,用脚碰了碰她的鞋面。

      纪舒絮呀一声,后知后觉地跑进屋内。

      赵久念的后脚刚进屋,雨就如同瓢泼一般尽数倾泄在下来,院里还在燃烧的灶火瞬间被雨水破灭,一丝白烟被雨水搅得狼狈飘散。

      纪舒絮很讨厌下雨天。

      天一定是墨灰色的,乌云又厚又密,把所有的光都遮住了,一丝一毫也透不出来。

      她愁眉苦脸地准备关门。

      “莫关,敞开门,让风吹进来。”

      赵久念在屋子里的药柜前称取药材,她把称量好的药材研成分,单独放在几个碗里。

      对照师父留下的药单,刚才她少拿了一味。

      “舒絮,帮我拿一下皂矾。用一只碗装满就行”

      “好。”

      纪舒絮走到占据屋子大半地方的药柜前面,药柜比她还高,有百种药材,一格一格的,好像一个巨大蜂窝的剖面。

      好半天才找到存放皂矾的药格,她连忙取出来一碗给赵久念送去。

      “师姐在配什么药?”

      她好奇地看向赵久念身前一字摆开的几个碗,里面盛放着各色的粉末,无一例外都有刺鼻的气味。

      “红升丹,”赵久念接过来皂矾,一只手推开她,“你站远些,这药有大毒。”

      “毒药?!”

      纪舒絮惊呼出声。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赵久念做好毒药,给自己投毒的画面。

      “你……你可别毒我啊师姐……”

      赵久念不明所以地看她。

      “红升丹虽有毒,却并非是毒药。它有拔脓清毒,敛伤生肌的功效,常做外伤药。”

      “噢,噢。”

      纪舒絮尴尬地笑了几声,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汗颜。

      误会解除,接下来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赵久念把皂矾捣碎,又取了蘸水的布巾掩住口鼻,她把所有的药粉仔仔细细地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加水搓成一颗药丸,又如法炮制了三十颗。

      纪舒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左手臂搭在桌上,撑起脑袋,侧着头静静地看师姐忙碌。

      她背后的两扇屋门大开,雨下得很急很密,她听取雨声,竟然觉得颇有意境,一点也厌恶不起来。

      纪舒絮借着雨势,悄眯眯欣赏起这个下午独属于她的风景。

      赵久念终于做完了手中的活,面前的几个碗里已经没有药粉了,她抬头长舒一口气,从忙碌中直起身子。

      纪舒絮的目光,正巧和回头看雨势的她的目光对上。

      两人都偏了头,下意识让交汇的目光再错开。

      “雨还在下。”

      赵久念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心没有来地跳动的快了几下,她有些慌乱地扯下覆在脸上的布巾,冰凉湿润的触感让她重新冷静。

      赵久念感觉像是刚才研磨那些有毒性的药材时,吸入了少量的粉末。

      “嗯。”

      纪舒絮也回头看天,雨还在下,远处的玉屏村浸润在雨中,朦胧地连在了一起,她举目四望,这场雨仿佛无穷无尽,没有边界。

      但她该走了。

      今天下午已经荒废了一下午,她该离开,回到山上,师父在等着她,晚上还要温习功课。

      可纪舒絮心里有点别扭,她不愿意走。

      她取了眼前的意象,化卦相叠加,看变卦中的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赵久念同时摊开左手,卜曰,雨何时停。

      两人的答案几乎是同时算出来。

      明日,雨明日停。

      纪舒絮心里忽然有点窃喜,她扭头看向赵久念。

      “我可以住下吗?”

      她有点期待,希望赵久念答应。

      “可以,但师父那屋,不行。”

      赵久念认真地对她说。

      师父那间屋子,她都没有进去过几次,平时打扫屋子也是师父亲自打扫。

      留下纪舒絮不是不可以,她只怕这位师妹在这里住不习惯。

      所以……师姐的意思是,我只能跟她住一间?

      纪舒絮急忙点头,生怕她反悔。

      赵久念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那,那好,我去帮你拿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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