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治心病 ...
-
纪舒絮觉得,玉屏山其实并不是没有任何作用。
从前久念师姐对她讲,玉屏山其实并没有百姓传说中那样的神奇,大多数人上了山,只是求个心安,转头再下山去。
生活依旧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变化。
换言之,久念师姐认为,玉屏山帮不到百姓。
但如今并非是宣仁二十年了。
她一晃在山上,已经待了五年,宣仁二十一年,新帝登基,改元咸宁,如今已经是咸宁四年。
纪舒絮今岁十五岁。
但这五年里,她并不是没有能够帮到上山的百姓。
纪舒絮在跟师父学得一点本领之后,就会经常跑到八角亭,百姓中有认识她的,会拉住她说些事情,例如家里东西丢了,孩子老人病了……
纪舒絮能用术法占失物的,一定会帮。不能帮的,就只能耐心地听,然后束手无策。
她开始还会火急火燎地跑上山询问师父,但师父不说话,只是再让她原路返回看看。
待纪舒絮再次回到刚才的位置,方才还声泪俱下朝她诉苦的百姓,已经离去了。
有时候她想起久念师姐,会给家人得病的百姓指一条路。
她会跟人说下山后沿着山路往西行,走到头,那里是玉屏山谷,里面有处院落住着我的师姐赵久念,她从小跟随我师叔无妄天师学习,颇通医术。
但有些穷苦的百姓听到要让纪舒絮他们找大夫,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知道这是百姓不情愿花钱,她就从身上掏出一些散碎银子,让人拿着去看病。
其实师姐看病从来都不要钱,还免费给病人抓药。
赵久念每个月会上山一次,跟随众道童和纪舒絮一起听元无咎讲经文,纪舒絮会期待地问她,师姐,可有百姓找你看病了。
赵久念点点头说有,然后两人互相把人数校对,纪舒絮发现十个人中只有两三个去找了赵久念。
她就会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赵久念宽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纪舒絮落寞地问她,难道那些没去找你的人,都是些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吗?
赵久念回答的有点高深莫测,她告诉纪舒絮,世界上最难治好的疑难杂症,应该是人的心病。
纪舒絮没懂,但她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赵久念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包和美斋的点心。
她高兴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点心,往嘴里塞了几块。
开心了吗?赵久念问她。
她猛点头。
赵久念说,你看,你的心病被我治好了。
纪舒絮一下停了嘴里的咀嚼,她想了半天自己为什么开心,最后试探性地答赵久念。
是因为……我看见了师姐手里的点心。
我还有期待,还有盼头?
赵久念笑着点头。
师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呀。
纪舒絮忍不住夸赞她。
赵久念忽而就不笑了。她不习惯被人夸赞,她始终牢牢记得师父告诉她的忠告——学做甘草。
纪舒絮眨眨眼睛,不明白赵久念为何收起了笑容。
随着在山上的日子见长,她的玄学五术渐渐入了门,不乏有道童跑来跟她请教,纪舒絮则是倾囊相助。
今日纪舒絮从师父的内殿出来后,名为十八的道童就在殿外早早地等着她了。
她俩约好了今天讨论术数。
她不清楚十八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是三十一位道童里排名第十八的小男孩,年纪比她略长两岁。
但一口一个舒絮师姐,叫的很勤快。
十八请她下山,说让舒絮师姐咱俩都说自己断得对,不如请王鹤师姐来评判。
纪舒絮欣然应允。
她俩一边交流一边往山下走,快到附近的时候,从沿途的树林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满脸堆笑的人。
男人年纪大约有四十岁上下,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黑布长衫,见到两人,他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胸前,止不住地点头哈腰。
“商人。”
纪舒絮当即在心里给出来了判断。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不应该走到这里来的,百姓参拜,只能到八角亭附近。
纪舒絮刚要开口询问,十八率先一步挡在她面前。
她不明所以。
“这是我们舒絮师姐,天师的亲传弟子。”
十八虽然没有男人高,但说话的时候压根不正眼瞧他,而是微微偏头,斜眼瞪他。
纪舒絮皱眉,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
“是是是,今日能见到两位,某三生有幸。”
男人走到十八跟前,悄悄地往他怀里揣了什东西。
十八立刻眉开眼笑,换了和善的态度:“我认得你,赵师爷,几年前你来过山上,私下找我占事。如今怎么样?”
赵师爷立刻拍掌:“仙人算得准啊!如今某再上山,另有事情要问仙人。今日得见天师亲传弟子,不知道能否有幸……”
十八骄傲地转过脸,本想叫纪舒絮出马,但见到后者沉下来的脸,立刻就换上义正言辞的表情面对赵师爷。
“我们师姐还有事情,走吧。”他冷脸,“按照天师定下来的规矩,你只能到半山腰的八角亭,不该上到这里来。”
赵师爷又瞧瞧纪舒絮,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纪舒絮看了看两人,心里断定了,这绝对是十八和赵师爷串通好的事情。
还什么叫王鹤来评判谁的术数准确,都是十八骗她的幌子。
她一把拉住想要溜走的十八,有些恼怒:“这是怎么回事?”
十八耷拉着脑袋,一副诡计完全被拆穿的样子。
“快说,不说我找师父去!”
纪舒絮吓唬他。
但其实她知道,师父并不会对此说什么,上个月她在殿内听师父讲经文,外殿的们忽然被人猛地推开,几个小道童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来,打断了师父的讲话。
纪舒絮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几个人脸色通红,明显是喝酒喝大了。
师父之前跟她说过,山上的道童,无事不得下山。
当时纪舒絮望向师父,师父没有说什么,顿了顿,继续讲经。等经文讲完后,纪舒絮跑出门去看,几个人已经歪七扭八地趴在大殿的石板上睡着了。
师父仍然没有生气,他拍了拍每个人的脑袋,他们就次第清醒,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去下面睡吧,下次不要随意下山了。”
师父的语气像往常一样温和。
“是,是。”
几个人赶紧起来,跑出殿外。
纪舒絮知道师父的修养异常好,后来她问师父为什么不罚那几个道童,师父只是摇摇头。
但纪舒絮心里不爽,她记得师父给自己讲过“以罚审为禁止而令行”,但怎么到了玉屏山上的人犯错,就不处罚了呢?
她今日搬出师父来吓唬十八,十八听闻也只是哼哼两声,随后讨好地求饶。
“师姐,舒絮师姐您大人有大量,今天就别找我的事儿了!”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这个姓赵的师爷为什么坏了规矩,私自跑到这里来。”
纪舒絮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十八还是嘴硬不说。
“好,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到八角亭,想必刚才那位赵师爷还没有走,今天你俩串通好,让他来找我。我这就给他卜卦解惑,然后带着他去找师父。”
纪舒絮双手抱在胸前。
“我会跟师父说,十八师弟目无尊法,私自带了人上山,收受钱财,破坏了规矩。哼哼!你看师父这次会不会轻饶你!”
十八听到这里,是真的慌了,他连连给纪舒絮作揖:“好师姐,你别告诉师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说。”
纪舒絮假装生气,瞪他。
“这个赵师爷,之前在凉州一家姓杜的药材商手下当师爷,也管着账,后来商人运货途中染病死了,赵师爷就接手了生意,他想娶商人生前的一房小妾,所以来找到我,想让我帮他算个黄道吉日。”
十八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我不是想着师姐你经常帮百姓占事,也有了写名气吗,就想借你的卜术帮姓赵的算一卦,这回多收他些钱来着……”
“你可真是转到钱眼里去了!”
纪舒絮听待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个赵师爷,搞的事情不小啊。
“你既然帮他断过,有他的生辰八字吗?”
“师姐要给他断命吗?我这就去叫他!师姐,那钱到手咱俩五五分!”
十八兴冲冲地要找赵师爷去。
“谁说我要给他算了?”纪舒絮拉住他,“你只管告诉我他的生辰八字。”
眼见扫了兴,十八蔫蔫地报出来赵师爷生辰八字。
纪舒絮在默默地排盘,称骨。
赵师爷并非是短命之人,按照称骨来断,八十三卒于春光中,半子送终。
只是纪舒絮方才瞧他面相,双眼下两团黑气缠绕,地阁也瘦削无肉,整张脸就像是一张面皮裹在骨头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活过五十岁的样子。
“你有了他的八字,难道还断不出来他的心性吗?这个人口是心非,两面三刀,命里带凶刑,你还帮他?”
纪舒絮问十八。
“家里人要钱,求到我这里来了。”十八沮丧,“天师每个月给的钱我都攒不住,山上的师兄弟们都好招摇,发了钱几天就都花光了。我能怎么办呀师姐?我又不像你,有个当公主的娘亲,还有个当宰辅的爹爹。”
十八的越说越小声,最后把头低下去。
“还差多少钱?”
“啊?”
十八不可置信地抬头。
“我问你还差多少钱?”
纪舒絮从口袋里掏银票。
“五……五百两。”
她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十八。
“刚才赵师爷给你的钱,你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吧。”
“嗯,好。”十八感激地接过钱,“多谢舒絮师姐。”
纪舒絮目送十八高兴地离开,她脸上才表现出肉疼的神情。
一千两啊!那可是她近一年的花销。
怎么师父还每个月给道童钱,她这个亲传弟子却一分钱都没有?
她决定给她娘亲和爹爹各去一封信,一定写得情真意切些,才能多讨要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