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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真相 ...

  •   每天的卯时初,纪舒絮总会按时起床。

      卯时至,山脚下玉屏村中的雄鸡报晓,嘹亮的叫声将太阳唤起,将这座山唤起。

      也将山里的她唤起。

      清晨时分山周泛起水雾,苍柏挺拔,草木常青,一派悠然气象。

      在这如画般的风景里,纪舒絮在云雾朦胧时蹦蹦跳跳地从山顶往下走,偶然会摘下一朵藏在绿草丛中的红色小花。

      “哎?久念师姐?”

      她一眼就看见了上山来的赵久念。

      和昨天一样,师姐仍然是一袭黑衣,今日倒是没有背箩筐。

      她昨天特意问了江师兄,师姐在祭坛上是做什么?

      江师兄回答,是为了告祭崔怀谦。

      她心底对赵久念的好感无形中又多了几分。

      纪舒絮跑过去,能清楚地看到赵久念左右肩膀处,都打了厚实的粗布补丁。

      她还没来玉屏山的时候,曾在做苦力活的人们肩上见过这种补丁。

      常年用肩膀抬,抗重物,如果不打厚补丁,会磨破衣料。

      纪舒絮迎上去,笑嘻嘻地跟赵久念打招呼。

      “舒絮师妹。”赵久念对她笑笑,“师父说,今日师伯讲经,我特地上山来求学。”

      “对哦,师父他昨日跟我说了,师姐,你用过早饭了吗?”

      “还没。”

      “走,一起去吃吧,我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没看见师父,讲经还没有开始。”

      “好。”

      从山腰用过早饭后,雾气已经弥散在山中,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

      这时,前来参拜的百姓就像雾气一般漫上山,聚集在八角亭内焚香祷告。

      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是天师的弟子,几个虔诚的信徒聚集在她的周围,干净利落地讲述他们的故事。

      纪舒絮认真倾听,不时点头微笑。

      但她很想说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弟子,做杂活的小道童可能都比自己知道的要多。

      下意识地,她看向身旁的赵久念。

      如果百姓有求于她,她一定会给百姓介绍师姐。

      师姐很厉害的。

      但对她倾诉的百姓也没等她开口,只是在说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对她千恩万谢,然后感叹着转身走了。

      纪舒絮瞠目结舌。

      赵久念见她呆住的模样,不慌不忙地给她解释:

      “舒絮,不用惊讶,玉屏山上前来参拜的百姓许多都是这样的。无咎师伯讲经的时候,常说神灵一指,人间显现。于是人落土已定七分命,个人能改的东西是在是太少了。但人还活在这世上,经历磨难,总有悲喜。”

      赵久念的声音不大,但耷拉眼皮,眉尖的那颗小痣沉沉地坠下,透出一股悲怆的意味。

      “悲也好喜也好,即使无法改变什么,那总该让它们有个去处。

      纪舒絮仰脸看着身旁的师姐,怔住了,思索过后,总觉得这种话太悲观,不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玉屏山之所以香火兴盛,竟然是这个道理么?

      原来......大家是都知道上山并不会改变什么吗?

      只是上山来感慨自己的命运,感慨完走下山,继续被命运捉弄。

      她想了半天,仍然不明白。

      “师姐,你说那怎么还有许多公子王孙到了玉屏山参拜几次后,就说自己身体强健许多。以至于有许多长京的大户人家,都在玉屏村安置田产宅院。”

      听她的疑问,赵久念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们平日久坐,积食不动。从山脚处步行上下玉屏山一趟,总归要半个时辰。再加上焚香磕头,可不是汗流浃背吗?”

      她愣了几秒,捂住嘴乐。

      原来竟是这样的道理!

      “师姐,你说我要是把这些话告诉前来参拜的百姓,他们会不会再也不来了?”

      “不会。经年累月的习惯,人已经麻木了。香火也是山上提供,来一趟玉屏山不需要任何花费。”

      “况且.....”赵久念看向参拜的人们,轻声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子王孙们,还不是和他们一样,一步步迈上来,和他们跪在同一处磕头吗?”

      同一处磕头......

      “怎么了?”

      纪舒絮不明白。

      赵久念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山顶上的钟声悠荡而至,是元无咎讲经时才会敲动的小铜钟。

      年幼的纪舒絮和年幼的赵久念一起走向山顶,静坐在三十一名道童的身前,听元无咎讲经。

      纪舒絮听一会儿,晦涩难懂的词语夹在一起,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瓦罐闷在她脑袋上。

      慢慢地困意浮现,她忍不住地打哈欠,脑袋也发沉,只好用两只手托起下巴。

      赵久念时不时在她撑不住的时候,小心地用手碰碰她,让她清醒一点。

      她每次清醒,都带一点惴惴不安的目光看向元无咎。

      幸好元无咎的脾气异常好,对她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语速仍不紧不慢地讲着让纪舒絮听不懂的经文。

      “好了,大家请回吧。”

      元无咎拍两下手。

      道童们站起来,齐刷刷给元无咎行礼,次第退出殿门。

      赵久念也站起来,行师门礼节后要走。

      纪舒絮随后也起身。

      “舒絮,你留下。”元无咎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样的语气。

      虽然他没有生气,但纪舒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起来之前在家古板的教书先生,但凡是背书不顺畅,都会给她一手板。

      “师父......”

      纪舒絮不好意思地挠头。

      “久念,你先回吧。”

      “是,师伯,师父托我给您问好。”

      “好。我知道了。”

      元无咎对她微微点头。

      “师......师父”

      赵久念顿了脚步看她一眼,接着离开,殿门关闭,殿内只剩她站着,纪舒絮紧张地搓双手。

      “刚刚久念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有什么想法?”

      元无咎挥手让她坐下,师徒俩面对面,彼此靠近。

      原来师父都知道了吗?

      纪舒絮眨眨眼,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弟子原以为,玉屏山应该当是仙山,百姓们来到这里,烧香磕头,诚信敬拜一番,就能心想事成。有病祛病,无病消灾。”

      她顿了顿,脸上有难为情的神色。

      “可是.......师父。久念师姐说完,弟子就觉得,啊?怎么会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呢?我来玉屏山,本就是想要跟师父学仙术,学怎么样让百姓高兴。”

      结果她没有想到,玉屏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

      可即便大家都知道,但还是虔诚的信奉。

      “所以刚才我讲经,你不愿意听了。”元无咎很和蔼地笑了,“对不对?你觉得,都是没用的东西。”

      “嗯......有点吧。”

      纪舒絮不敢抬头看元无咎,觉得自己的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元无咎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大殿里很安静,殿内的几十盏烛火轻微晃动,纪舒絮还能听见殿外树木被风吹动而摇晃的声音。

      她悄悄地往外看一眼,几个小小的像花苞一样的影子在树影上来回跃动,应该是几只离群的鸟雀。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纪舒絮没有心情高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也不坚定。

      但是想到昨天刚入山时,她亲眼所见的那条大蛇和降服大蛇的久念师姐,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总觉得自己也应该会这些。

      其实刚才师父问她是不是觉得经文没有用,她不应该回答得那么快的。

      要是师父生气了,不教给她厉害的法术,那她岂不是白来了吗?

      想到之前赵久念帮自己解围,纪舒絮心湖里荡起一圈小小的波纹。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帮许遇到困难的人解围。

      元无咎伸手,在半空中挥动,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他凌空画两条黑白鱼出来,纪舒絮好奇地抬起头,看到黑白两条鱼旋转交织,围拢在一起,聚成一个圆形。

      “哇!师父,我想学这个!。”

      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惊喜地说出来。

      “这叫做术,你来玉屏山,是想要学道,还是想要学术。”

      元无咎点中半空中的圆形,圆形又变成了两条分开的黑白鱼,它们如同烟雾一般逸散在半空中,无影无踪。

      “师父,这是术。那道是什么?”

      “它孕育万物,规则万物。它无形,我强名为道。凡人眼浅,学得一些术法皮毛,便自以为得道。我不同他们争辩,我把他们的道称为‘人间道’。”

      纪舒絮还是不明白。

      “方才久念不是告诉你,玉屏山其实也不是什么仙山灵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么?”

      她点头。

      “那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座普通的山,不高,也没什么美丽的风景,却能闻名安国?”

      “是,弟子确实不知道。”

      “因为山上有道。”元无咎说。

      道。

      纪舒絮在心里默念这个字,不知是何种意思。

      “皇亲贵胄,公子王孙,贩夫走卒,所有人来到玉屏山,都不准骑马,坐轿,只能用两只脚走路上山。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才能有八天的时间单独问策与我,携带圣旨的钦差,也必须步行上山。我替上苍承认过安国每一位陛下的身份,他们来山上受封,同样步行上山。”

      “在玉屏山,人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就是玉屏山的道。”

      元无咎说完了,他看向纪舒絮,发现她在沉思。

      她脸上的神情,元无咎很熟悉,有时崔怀谦在夜晚时站在祭坛上,迷茫地对着无边的黑暗仰望星顶,一坐就是一整夜。

      “师父......我突然觉得好难啊。”

      纪舒絮思索了一会儿,脊背不再挺直,整个身子软趴趴伏在蒲团上。

      “什么难?”

      元无咎笑着问她。

      “仅仅是让所有人都步行上山,就能让玉屏山举国知晓,换来二百多年的香火兴盛。那么平日里,大家的日子也太难了些。”

      她有点伤心。

      “那还想学道吗?”

      元无咎低下头问她。

      如果纪舒絮不想学,他可以只教她命相卜。

      “学!”

      纪舒絮一下子坐正,把拳头握起来。

      “可我教不了你道。”元无咎摇头,“我教给你的,只能是术。每个人的道都不同。你要去寻找它。”

      “师父,我怎么去寻道?”

      元无咎起身,在她额头中间一点。纪舒絮感到一股气流游走到自己脑海中。

      她站起来,动作滞缓地打了几个动作。

      “这是,这是什么?”她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

      “让你身体里的气活动开。来,坐下来。两只手左右抱圆。”

      纪舒絮依言照做。

      “想象你自己抱着一团气。双手往外伸轻轻拉开,再缓慢合拢。”

      连续数次后,她感觉到双手发热了,似乎真的有一团气在双掌中间游移。

      “右手不动,左手留下二指并齐,其余手指收回去握成拳。左手的二指离右手大约半寸距离,画个圈。”

       她的右手内部仿佛真的有道气流,在被左手牵着转圈。纪舒絮又将右手食指中指并齐,在左手外画圈。

      左掌也是同样的感觉。

      “这便是‘气’。你应该觉察到了。你要寻道,最基础的便是先感受到。无气则不能淬体,便无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精神。而这两项是寻道的基础。之后我会教你术。学成后你要在人间中滚上一滚,感悟上苍,去找你自己的正道。”

      纪舒絮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知道师父的弟子们学成后都去了安国西北军中,和北胡人打仗。她渴望学成,然后将自己一身本领用在合适的地方上。

      像她的师兄师姐们一样。

      “师父,我如果得道,天下的百姓都公平了,那玉屏山,是不是就没有人来了。”

      “是啊,那时候,玉屏山就消失了。”

      “啊?怎么会这样?”

      纪舒絮忽然有点伤心。

      “不要伤心,”元无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目光望向打开的殿门,仿佛看向重重远方。

      “只要你能寻找到‘道’,那么普天之下,到处都是玉屏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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