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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章 萧晏 ...
厅中烛火猛地一晃。门扉洞开,夜风裹着北地深秋的寒气卷入。
众人纷纷望去,谢云姝也抬起眼眸——
檐梁之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立在庭前。玄色大氅被风拂动,萧晏缓缓走入厅中,他身形虽因病而略显清减,肩背却依旧笔直,动作沉稳。
待走近些,跳动的烛火在他的脸上印出清俊的轮廓。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连日奔波未眠的淡青,唇色亦淡,却丝毫不折他眉宇间的清贵之气。
思绪被拉长,不禁想起五年前丽州城的那个夜晚,他们的初遇。
当晚,城内发生了一场针对某位高官的暴乱。暴动的流民与镇压的官兵混杂,将街市搅得天翻地覆。她在奔逃中被人群推搡,跌入一条暗巷,几乎是同时,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身影也闪了进来,力道不轻,与她一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彼时,他正好被人追杀。
追杀他们的人,正是南朝令人闻风丧胆的狄沙族,一个异教暗杀组织。
“别出声。”黑暗中,少年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此时巷外充斥着杂沓的脚步声、兵刃交击声和呵斥声,而她只听得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下一秒,他们被人发现。
刀光乍起的瞬间,她的脸被其中的一名杀手看清。
“走!”萧晏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不得已只能带着她一起跑。
后半夜他们终于甩开刺客,来到了城郊外一座破庙,此时夜雨滂沱而下,寒意刺骨。谢云姝靠坐在斑驳的柱础旁,冷得微微发颤。
萧晏沉默地解开半湿的外袍,罩在她有些发抖的肩上,“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谢云姝冷得跺脚,抬眸道:“本就是你惹来的杀手,若不是你,我怎会受了无妄之灾?”
说毕,她打了个喷嚏,将他的外袍拢得更紧。
出来太急,穿得太单薄了。
她冷得要死。
一声低笑自头顶响起,“说得也是。”
“今夜姑娘为我所累,我一定负责。”他将一枚触手温凉的白玉哨子塞入谢云姝手中,“以此为信,日后若遇难处,可来北燕寻我。”
那一夜格外漫长,直到天光微熹,他们也不曾互通姓名。
可那双眼睛,她记了很久。
天亮后,萧晏将她送至安全的驿站,然后转身投入渐散的晨雾中。
那时,她没想象到,他们能这么快再见。
原来,他是父亲为她选中的婚姻对象。
那个时候,萧晏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他的名字,在边境线上便是半面旌旗、一道雷霆,无人不晓,无人不惧。
她还记得那年春天,满树梨花如雪,萧晏一袭白衣胜雪,立在纷飞的花雨中对她承诺:“云姝,待我他日南下,定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你入我萧家之门。”
那时候,他望着自己的眼眸,灼灼如星,一如现在。
......
回忆如潮水般褪去,萧晏的脸庞复又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云姝,”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却清晰地唤出她的名字,“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间,谢云姝心口微滞。是啊,乐山一别,他们已有三年未见。萧晏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两位长辈,依礼请安:“祖母,母亲,让您们忧心了。”
萧老夫人心疼道:“快别多礼!你的伤…”
“无碍,只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
“皮外伤?”徐夫人心中不忿,眼前又浮现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日你遇刺,刀子离你的的心口只差分毫,医官都说若是再偏上一丝,便是回天乏术。”
萧晏语气平静,打断了母亲的担忧,“祖母,母亲,我有些话想与云姝单独谈谈。”
徐夫人声音有些沉,“晏儿!你伤势未愈,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
对于儿子带伤赶回来见谢云姝一事,她颇有微词。
“好了,”萧老夫人却轻轻拍了拍徐夫人的手,“他们年轻人自有话说,我们两个老婆子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母亲,我...”
萧老夫人神色微动,语气便有着不怒自威的震慑,“走吧。”
徐夫人看了谢云姝一眼,终是叹了口气,无奈跟上。房门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偌大的厅堂,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晏向前一步,靠得近了些,衣氅上的寒意淡淡萦绕在两人之间。烛火中,他凝视着她,眼神细细描摹她较之几年前清减的容颜,“云姝,你瘦了。”
他稍作停顿,终是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我已知晓南边局势,关于你的父亲......”
谢云姝眼眶倏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父亲为了蜀中百姓与敌军战到最后一刻,虽死犹荣。”
他是她蜀地的英雄,也是她心中永远的英雄。
“节哀。”萧晏的声音放得极轻,“我曾向你父亲承诺,要护你一生无虞。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字落下,谢云姝心头猛地一刺。
她的家永远在蜀地,在那片青翠的山川之间。可如今,那片土地正饱受战火的蹂躏。她应当开口求他出兵,这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
可话至嘴边,谢云姝却有些说不出口。她如何能开口?徐夫人的话说得很中肯,萧家如今同样强敌环伺。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间,萧晏却已敏锐地洞察了她的挣扎。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道:“云姝,我愿即刻调兵南下,助你击退公孙袭,光复蜀中。”
谢云姝倏然抬眸,“什么?”
……
惊喜、惶惑与感激在胸中翻涌。
她原以为,久别重逢少不了一番周旋算计,她要用尽筹码去换他出手,直到将那点旧日情分也消磨殆尽。
可萧晏没有。
他没有虚与委蛇,没有避而不见,只是真切地看见了她的困境,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此刻,所有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谢云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他。
“云姝,”烛火下,萧晏的看着她的眼眸里有些微光波动,“别这么看着我。”
他声音低沉,“我是有私心的。”
随即,萧晏语气变得怅然,“自王室覆灭,北燕三族暗中的交锋便无休止,百姓夹在三族势力中,兵不得安其军,农不能耕其田,致使北燕国力渐弱....”
他望着窗外黑暗的一片,眼中锐意凝聚。
“我早已无法忍受这般局面。”
“发兵南下,虽然可能给魏梁两家可乘之机,但我相信有母亲,有阿翊在,他们定然能稳住局势。相反,此战若胜,萧家军便可借此打通西南关隘,进而掌控西南十六州…”
说这话时,萧晏的眼底如有星火燎原,“终结内乱,重塑秩序,这既是为了北燕的未来,亦是我必须踏上的道路。”
谢云姝怔住了。
北上求援之前,她并非没有权衡。
倘若萧晏凭借蜀中天险控制了西南十六州,届时岂止是北燕,整个天下都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向萧氏求助,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门揖盗?但她别无选择,弟弟年幼,宗亲无德,蜀中危如累卵,她只能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萧晏心中有江山,有兵锋,有吞吐天地的志向,他生来便是要凌霄御宇、纵横四海的。
与其让残暴不仁的公孙袭铁蹄践踏,屠戮蜀中百姓,她宁愿将全部赌注押在萧晏身上。赌他胸襟足以容下万民,赌他兵锋过后仍存仁念,蜀地的将士们能在他的大业之下得到一个善终。
只是她不曾料到,萧晏竟会如此坦荡地将野心铺陈于她面前。
过了许久,谢云姝才听到自己声音微涩,道:“你打算如何做?”
从北燕到蜀地,兵马疾驰最快也得十日。她孤身北上时,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此时若从蓟州出兵,必然延误军机。
唯有从离蜀地不远的置厝借调兵力,方算可行。
置厝离蓉城不到二十里路程,可四周却被公孙袭包围,想要突围也很困难。
更何况,一旦萧家出兵,与萧氏有仇的江左陈氏定然会全力阻拦。
萧晏闻言,微低下头看她,“云姝,我了解你。你既存了北上求救的心,蜀中之困必然已有解。”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四目相对,谢云姝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全然了解与信任。
挣扎几分后,谢云姝转身,从包裹中找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后,她的指尖点向蓉城东北方向。
“公孙袭纠集十万联军,看似铁板一块,但其主力乃陈州刘显、符州葛威以及公孙本家三部。刘显贪利,葛威多疑,公孙骄横——三人联盟犹如三足鼎立,缺一即倾。”
二人移步桌前,谢云姝取过案上三只茶盏,代表这三方势力。
然后,她的手指指向了其中一杯盏。
“陈州军远征粮草最吃紧,若派死士潜入其粮道散布谣言,称符州军欲与公孙袭瓜分陈州,同时让细作在葛威营中‘不慎’泄露公孙致刘显密信,提及战后独占江陵盐铁之利…”
萧晏:“空口离间,他们岂会轻信?”
“所以要有实招。”谢云姝眸光一转,如刀出鞘,“待你与置厝军取得联络,便可选一日子时,派一支轻骑打着刘显旗号突袭葛威左翼——不必死战,劫掠些粮草即可撤退。”
她将第三只茶盏重重扣在中央。
“葛威生性多疑,必认为公孙氏与刘显想要过河拆桥,分吞蜀地。届时我们再开放东门,容刘显部下追击,佯装撤退。届时三军内乱一起……”
她突然收声,指尖划过地图上联军大营的位置,轻轻一划。
“——便是火并之时。”
许久,萧晏凝视着她方才划过地图的指尖,然后目光转到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叹赏。
“我一直知道,乐山王的女儿,从来不是需要人呵护的笼中雀。”
“云姝,你若是个男子,恐怕早已建功立业,即便是这天下也可一争。”
谢云姝轻笑,“届时,你我可就成敌人了。”
“云姝,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谢云姝则悲观地多,”在家国利益面前,谁又说得准呢?”
萧晏看着她,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谢云姝也抛开这些思绪,重新思忖道:“只是...”她凝视着这地图上的某一处,“我尚不知晓你在置厝的驻军有多少,倘若那时蜀地东门开放,敌方三军破釜沉舟,我们是否能顶得住他们的攻势?”
萧晏答道:“这你无需忧虑,置厝守军至少有五万。”
谢云姝眼皮一跳,这个数值远远超过了远地驻扎军的标准。萧晏...究竟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还是早就在盘算着,以置厝为中心纵横南境?
她压下心底的不安,抬眸道:“早听闻怀瑾哥治军有方,军中尽是精锐可以一敌百,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
二人聊完,夜已深。
“对了,你方才已经见过我弟弟了?”萧晏似想起什么,又提了一嘴。
“嗯。”
“他怎么样?”
“什么?”谢云姝有些不明所以。
萧晏轻轻一笑,“回来途中,我听长生说了,那小子在城门口对你不敬,已经被母亲狠狠训过了。他本性不坏,你莫要怪他。”
谢云姝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些,“二公子人挺好的。”总不能说,她怀疑萧翊其实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吧。
萧晏闻言,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没有,”萧晏摇摇头,“不过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其实阿翊很聪明,五岁便能背诵兵书,七岁已通晓策论,只是他的身世,一直是母亲心中的痛...”
他长萧翊五岁,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当年萧将军与徐夫人本是少年夫妻,鹣鲽情深。恰逢徐夫人为周旋魏梁两家耗尽心神之际,府中一个丫鬟受魏家指使,趁虚而入爬上了萧将军的床,意图离间他夫妻二人。
徐夫人那时正怀着期盼已久的女胎,闻讯后悲痛欲绝动了胎气,虽拼死生下孩子,终究没能留住那个早产的女婴。
不出两月,萧翊降生,而他的生母被当场杖毙。可丧女之痛,背叛之怨,并非死一人便可消解...
从他记事起,他便知道自己的生母出生低贱且有异心,他的嫡母因此痛恨他,不准他习武,也不准他读兵书,更不准他像大哥那般随父出征。
他虽为萧府二公子,却活得像府中一道被人刻意模糊的影子。
“这些年我常在外奔波,即便回到蓟州也多半待在公署,对他确实疏于管教。再加上母亲对他时有苛责,他连带着对我、对我身边的人都生出了敌意。”
“看来,我也没能例外。”谢云姝轻声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云姝,今后你与他打交道的机会只怕不少。望你念在他年少意气,不必与他计较。不过——”他话音微顿,“我也不愿你因此受委屈,若他有过分之处,你尽管与我说。”
“我明白。若真到了忍无可忍之时,我自有我的分寸。”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云姝,今日你且安心歇息。最迟明日,我会召集心腹将士,推演出个具体的方案来。”
“怀瑾哥,你也早些休息。”
萧晏命下人在屋中添足了炭火,这才起身离去。他的贴身护卫长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给他递去大衣。萧晏转身,玄色衣袍很快隐没在帐外的夜色中。
谢云姝独坐案前,不知怎地,睡意全无。她干脆起身想去外头透透气。
北燕的深秋寒意彻骨,她不会穿戴那些繁复的北方厚裘,只得随手抓起一件外衫草草披上。
屋外值夜的侍从都已歇下,整座院落静得可怕,可廊下的灯火却通明如昼——她记得这是萧晏特意吩咐的,说是怕她初来乍到,不习惯北方的长夜。
她推门去,院中冷刺的寒风扑面而来,不消片刻便刮得她的脸生疼。
谢云姝有点不习惯这种冷,像是浸透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正欲转身回房,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人重重摔倒在地。
谢云姝心中好奇,提起檐下的灯笼便推门而出。
只见寒夜月光下,一道身影伏在石阶前,浑身像没了活气。
谢云姝微蹲下身子,将烛火凑近去看,才发现那人玄色衣袍被暗红的血渍浸透,紧贴在皮开肉绽的背脊上。
正当她以为是哪位被惩处的奴仆走错地方时,那人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一只染血的手,铁钳般攥住她的脚踝。
谢云姝惊得倒退半步,灯笼掉在地上。光晕摇曳晃动,缓缓照清了那张脸——竟是萧翊!
他面色灰败如纸,似乎每一声喘息都带着破碎的血气。
只听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 “带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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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章 萧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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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呜呜呜被自己蠢哭了,把pc端的编推榜划到无意愿了导致app关联的编推也排不上,空榜了!!!这周压一下字数,2-3更,下周上榜补上,此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