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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积颓势众人强欢颜 感运数史君命归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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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纨见姊妹们悲泣,便带了黛玉、宝钗、探春、惜春、湘云和宝玉到稻香村来吃饭。大家坐罢,也不似往日欢笑,只略动了动菜。宝玉正吃着,忽然抬起头来道:“今天原是开社的日子。”众姊妹听了,都去看他,却没有人答话。湘云泣道:“社有好段日子没起了,偏今天又想起来。老太太病得这样子,二姐姐又没了,如今也没甚心情再起社,就是起了也做不出诗来。不如散了罢。”黛玉道:“你平日里是最爱开社的,连你都要散了,可见咱们是聚不长了!”说罢又呜呜地哭起来。李纨本是想劝,却也劝不好。因此大家坐一坐也散了。宝玉不放心黛玉,怕她又哭得多了,因此跟了黛玉到潇湘馆来。黛玉坐在床上,宝玉就坐在跟前和她说话:“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就不让自己好好儿的。平日里姊妹们一处吃一处睡一处玩耍,好不开心!咱们都是打小的情分,这是死了也割不断的。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妹,可是和我是最亲密的了。我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我原就想姊妹们要是能一处陪着我,直到我老,直到我死,就是我这辈子的造化了。可是她们最终还是要嫁的。二姐姐就嫁了,三妹妹也不远了。二姐姐嫁也罢了,偏就被大老爷嫁到那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去!白白毁了这一辈子。老太太又被大老爷气病了,你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说罢也簌簌掉下泪来。
黛玉听了,不觉转过眼去看宝玉,见他这般为自己哀痛,也不禁感动,懊悔自己太作悲了。便擦去泪滴,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住了这几年,我又不是木偶人,怎么会感觉不到。是我太爱哭,总辜负你的心。只是咱们虽好,却不知……”不等说完便闭口不语。宝玉道:“我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妹妹怎么忘了大姐姐省亲那一年,赏了好多东西,老祖宗要我次日清晨去宫里谢恩的事儿了?我不是对妹妹说过,我一进宫见到大姐姐,就问怎么咱俩得的东西不一样?大姐姐才知道我喜欢妹妹,又按照给我的那一份儿一模一样的准备了一份给妹妹,还说会替我做主。我告诉老太太,老太太都高兴。就只太太仿佛不大欢喜似的,咱们去打醮太太都没去。”黛玉道:“自然没忘。老太太自来极疼我,我也报答不完。是该好好保重,不要让她白疼了我才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妹妹该早这么想,病也不至于此。”于是又说了许多话,直至黛玉欲休息时,才回怡红院去。
且说今儿个下午贾母醒来,吃了药,便觉得还好些。晚间王夫人同薛姨妈回府,便直接奔贾母卧室来。贾母已经欲睡,问得是太太同姨太太来了,便又起来,请王夫人和薛姨妈边上坐。王夫人笑道:“这两日忙宫里的事情,竟忘了老太太,真是罪过!听闻老太太病了,不知太医来看过了没有?现在可好?”贾母道:“这些日子咱们家里事多,你们忙就不用来了,有凤丫头也罢。”鸳鸯笑道:“太太尽管放心,大夫来过了,给老太太开了方子,说务必静养便好。太太不必挂念了。”王夫人道:“那就好,就好。”薛姨妈笑道:“现今宫里又进了一批极好的药材,我们那儿都有。老太太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道一声,我打发人送过来。”贾母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总烦姨太太?不过是老废物罢了,有一日过一日,哪天闭上眼睛去了,不知不觉的,倒也干净。还吃什么药啊汤啊的,也是浪费。”薛姨妈闻言欲语又止。王夫人赔笑道:“老太太这说的什么话,身子骨正硬朗,哪就来了这个想头?想是怪媳妇这几日疏忽了,没来看您。”贾母又向薛姨妈道:“这几日仿佛没见宝丫头,听说是搬出园子了。在家做什么呢?”薛姨妈笑道:“天冷,宝丫头在家住着觉得好些。再有她哥哥不是娶了那夏家的小姐,那真是头河东狮子,闹起来从不把人放在眼里。跟蟠儿闹也就罢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偏就看香菱不顺眼,三天两日的找茬儿,连我的话都不听。蟠儿倒让那狮子教坏了,前几天又打了香菱几下。宝丫头不放心,就要回去住着,也好瞧这点儿。”贾母道:“罢,罢。听着就气人。哪里有这样撒泼的人呢?倒是苦了香菱那孩子,可怜见儿的,受那泼妇的气。宝丫头也不小了,姨太太倒不给寻门亲事?这回可要挑好了,挑个比宝丫头大些的,将来嫁过去好知道疼媳妇。比女人小的男人多半不知道疼媳妇。宝丫头那么好的孩子千万不能再苦了。”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快别操心了。这时候已经不早,休息罢。”王夫人也赔笑道:“是了,老太太也该安置,我与姨太太就先回去了。”贾母一挥手:“你们去罢。”于是王夫人、薛姨妈起身,辞了贾母,一同走了。
却说这些日子,贾府自元妃死后,光景越发惨淡。贾政、贾琏等每日疲于处理宫里府里各种事务,耗财耗力,却收效甚微。东府里贾珍、贾蓉等也是如此。那贾珍本就懒于公务,如今情景不好,办事情办不成,便越发懊丧颓废,每日多饮酒取乐,渐渐地便不问政事。贾蓉见父亲如此躲清闲,他哪有管事上进之心?便也沉于声色。如此以往,便连家里的婆子、小厮都懈怠不少。贾母见家中大不如以前,便知是元春骤死的缘故。素知探春是个精明决断、深明大义的,且上次协助凤姐管事,收效颇丰。便又叫了探春帮着凤姐管事。把能省的都省了,用不着的形式、物件,不甚要紧的就免了。饮食也节俭为上,荤、素、饭、汤,每餐每类只一样便可。余下的也都赏丫头、婆子、小厮们吃了。
这日下午,林黛玉在屋里无聊,便披了披风在园子里走。原是打算到栊翠庵找妙玉坐坐,无意中瞥见原先那花冢处落叶扫地,枯枝尽阶,仿佛不甚凌乱。便朝那里走进去瞧。但见林花早就谢了,只有黄叶堆积,挂在枝上的零星有限,飘飘扬扬,偶尔还能见到一两片绿的;落在地上的残损如尘,薄如片纸。更有满地残枝,堆得小道上到处狼藉。林黛玉想道,昨晚上打了一夜的狂风暴雨,把树枝都折断了不少。必是这地方偏僻,少有人来,扫园子的婆子丫头们便不管了,随他怎样。于是寻着当时和宝玉读《西厢记》时的位置,一步步走来瞧。到了那石头上坐下,眼前只没有当时的桃花满天,取而代之为萧萧落叶。想起前后不过几年时间,贾妃娘娘才封了贤德妃一瞬便死了,迎春二姐姐出嫁不到一年也死了,宝姐姐又搬出了园子,老太太又病了,还有宝玉屋里的几个丫鬟如晴雯、芳官、四儿等,皆是死的死,散的散。园子里越发冷清孤独。又想起当时满园鲜花盛开,何等繁华,何等艳丽!然而春艳艳不过秋杀,花儿开时自然好看,零落时岂不凄凉。所以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开的好。一面想一面又向前走着,忽见前头水边折了一根顶粗顶粗的树枝,比碗口还粗些。走近一看,原来是棵槐树的树枝儿。黛玉想,必也是昨晚的暴风挂折的。那被挂折的树枝儿便断在水里,周围散了一圈叶子。黛玉朝水里看,岸边的水浅,却是淤泥堆积,那槐花儿叶子一层浮在水上,一层就陷在泥里,风吹过来只飘忽儿的,却是移动不得。忽的就想起前两年过来埋过一回花儿,那落在水里的花儿就似今日槐叶这个模样。于是心中一动,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便以为女儿柔弱,恰似春花,若不及时加以珍惜、聊慰,过了盛景便萎谢零落,重归泥土,融于自然。到那时无踪无迹,纵是泪水叹息,也奈何不了红颜薄命。女儿刚强,能如槐树一般挺立于世,遇到暴风骤雨也不免折枝断叶,更有如这倒水之枝,陷于污泥,羁于渠沟,清洁遂毁。于是悲由心生,簌簌落下泪来。却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姑娘!”原来是紫鹃跑了来。紫鹃见黛玉独自一人在湖边,大有恍惚之状,便扶了黛玉道:“到处找不到姑娘,姑娘在这做什么呢?这里风大,还是回去罢。”说罢便要将黛玉扶回去。黛玉一手被紫鹃抓着,一手扶着树枝,只呆呆地望着水面,没有离开之意。紫鹃再叫时,黛玉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身子向前一斜,便吐出一口血来,昏倒下去。
黛玉再醒来时,已是天黑尽了。除了紫鹃在旁服侍,宝钗也在。黛玉见了便要起来,宝钗忙扶着笑道:“妹妹快躺下。刚睡好一觉,别再受了凉。你原就弱,怎么偏爱跑到那深林子里风大的地方,以后快别去了。幸好紫鹃在,要不可糟了。”紫鹃一面服侍黛玉擦脸,进茶,一面笑道:“宝姑娘说的是,姑娘以后千万好生歇着,我们一错眼珠儿,姑娘就没影儿了。”黛玉低着头笑道:“谁知道一去就这样起来。”宝钗又道:“今儿个下午凤姐姐、大奶奶、探丫头、云丫头还有妈都来瞧过妹妹了,大夫也开了药,你慢慢地吃罢。老太太那边也离不开人,病也是好一忽儿坏一忽儿的。”黛玉忙问道:“这事儿老太太还不知罢?”宝钗道:“还不知。”黛玉才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可别告诉老太太。过两日就好了。”宝钗笑道:“正是。妹妹该快些好才是,让老祖宗放心。”宝钗又吃了一回茶,方说道:“妹妹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于是便到了外间,方见宝玉还未离去,便上前向宝玉道:“你还不去么?快进去看看,就走罢。别让林妹妹总悬着心。”说罢叹了叹便走了。
原来宝玉同宝钗、熙凤、李纨、探春、湘云还有薛姨妈一齐来的,众人见大夫开完药,黛玉暂且无甚要紧,别人便都回了,只有他同宝钗还在这里。宝钗在里间照看着,宝玉因想等黛玉醒了单独说话,见宝钗在此,便自己一人在外间坐着等。彼时宝钗终于出来,见宝玉未走,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便觉得没趣,嘱咐了宝玉几句便不管走了。此时紫鹃也出来向宝玉笑道:“二爷等了这些时候,这会子姑娘醒了,快进去坐罢。”宝玉方进来,在一张凳子上面坐了,竟无话。黛玉见宝玉进来,不免诧异。笑道:“二哥哥这么快就来了?”紫鹃便将宝玉在外坐等几个时辰的事都向黛玉说了。一会子紫鹃出去,宝玉便向黛玉道:“你偏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才说好要好好儿的,又唬人一下子。赶明儿我被你唬没了魂儿,看谁还来瞧你。”黛玉听宝玉如此说,自知是他怕自己再闹病,心急之语。于是懊悔自己不保重身子不说,还带累宝玉担心。忙勉强笑道:“我再不敢了,你不要伤心,就饶了我这一次罢。”宝玉笑道:“这可难了,谁都知道妹妹从来言而有信,只这一件事例外,这次得病,以后说不得就不得了不成?饶不饶,什么要紧。”黛玉也笑道:“原来是‘久病成医’,自然知道我是唬你的了。听说你在外头坐了几个时辰,可曾吃饭不曾?”宝玉道:“这不碍事。才袭人打发人来叫回去吃饭,我只说叫他们先吃,不必等着我了。”黛玉道:“这可真有点胡闹了。到了吃饭的时辰你只回去吃饭,哪怕吃了饭再来,也比扛着不吃好。过了那个时辰,再吃什么也不好了。”宝玉道:“妹妹也没吃饭,不是一样?不如叫紫鹃姐姐多拿副筷子来,我们两个吃。”黛玉笑道:“真没法子!怪不得你那些丫头琢磨不定你。只是你老这么胡闹,给舅母知道了,只怕不准。”宝玉道:“这也不怕。妹妹自小同我是一处玩大的,当然不比别人。纵是太太不准,还有老太太呢。”于是便叫紫鹃多拿了些菜来,同黛玉一处吃罢,才回到怡红院去。
这日上午,阳光甚好。探春、宝钗、李纨、惜春、宝玉赶巧儿都来瞧黛玉,大家说说笑笑,甚是开心。黛玉忙让紫鹃拿玫瑰清蜜糕,“再泡那青花罐子里的茶来。”紫鹃会意。一会儿工夫茶先来了,众人吃了,都道:“极为清香,水也爽气。”便问是什么茶叶能沏出如此好味道。紫鹃笑道:“茶叶倒平常,只是泡茶的水不寻常。那年我们姑娘跟栊翠庵里的妙玉师傅学的新鲜法儿,用梅花儿上的雪来泡茶。”黛玉笑道:“也不是什么新鲜法儿了。就这个丫头只觉得新奇。”宝钗也笑道:“怪道呢,原来真是雪水。我还想着怎么同妙玉那里泡出的茶一个味道。”宝玉道:“竟是比妙玉那里的还好。”众人问:“如何见得还好?”宝玉笑道:“若单是用雪水泡来的茶,吃来只觉清新宜人,干净爽气。可林妹妹这里的茶,清新之外更带一丝甘洌,而且甘得恰到好处,回味口中似有若无,更觉柔和,又非砂糖的甜味。”李纨笑道:“宝兄弟这样才是真真品茶,原来我们竟都是解渴呢!”众人便笑起来。黛玉笑道:“不同的只是略加了几片梅花瓣儿。”众人正品着茶,紫鹃已将玫瑰清蜜糕端上来。探春一见便笑道:“嗳呦!好精致的点心。”原来那玫瑰清蜜糕有三层馅儿,每层中间都叠了三片红玫瑰花瓣,彼此间错开来,从外头看一块糕就像一朵莲花一般。众人赞叹不已。待吃入口中,外层松软似粉糕,里层酥蓉似蜜糕,又像红豆沙,一层面儿一层馅儿,滋味甚好。宝玉忙不迭地问道:“妹妹几时有这样好的点心!”黛玉道:“都是紫鹃做的。只因我这里花儿不少,她见了便突发奇想,做出这玫瑰清蜜糕来。”宝钗道:“紫鹃这个丫头手巧,哪天闲了让她教教莺儿,省得我整天巴巴地看妹妹这里又是糕又是茶的。”紫鹃听了笑道:“宝姑娘说哪的话,姑娘家里还能不如我们这里不成。”宝玉突然想起一事,向众人笑道:“依我看,林妹妹这里的玫瑰清蜜糕糕和这杯茶配起来吃才是绝味。你们看这玫瑰糕颜色像淡淡的胭脂,更有余香满口。这杯茶色泽青翠,淡雅宜人。配起来难道不是‘红香绿玉’?”宝钗笑道:“又提你那‘红香绿玉’了。”待想说什么时,又想起元妃已死,自然不便再说,只得住了口。众人方想起此事,也淡淡的不说话。半晌,还是探春勉强笑道:“你这名儿也太俗气,又香又玉的,你又非小姐,还得恢弘阔大些才是。”宝玉听了,一笑便罢。
众人又坐了坐,正欲起身回去,方见各处的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来,共有三四个,气喘吁吁地一进门便急道:“姑娘们快去瞧老太太,老太太只怕不好了!”众人一听,如遭雷击,便也顾不得许多,都跟了丫头直奔贾母那里。林黛玉忙急急地穿好衣服,紫鹃又拿了披风来。袭人见了宝玉便拉过来低声道:“你怎么又在这里!太太找你找不到,这会子顾不得你了,在老太太跟前儿呢,快跟我去罢。”宝玉道:“我拉林妹妹一同去。”说话间黛玉装束已毕,便拉着宝玉,带了紫鹃,一溜风儿地跑到贾母房中来。
原来贾母凌晨时做梦,梦见的乃是自己的亡夫——荣国公贾源之子贾代善也。但见代善须眉尽白,银发披肩,长衫飘忽,衣带翩然。手执仙杖,全然不像当日的形象,竟是一个老神仙了。贾母见了不禁满面泪痕,只听那老神仙讲道:“犹是梦矣,犹是梦矣。你有那花容和月貌,你用那绝世配倾城。却不知梦回虚空似雾,却不料梦灭徒有悲伤。任你趾高气昂把那威爵登,任你穿金戴银将那财宝聚,任你享尽万般福,福无至三世祸来顶;任你春开千花盛,盛不过秋来萧杀凄清。天上琼楼好,人间苦怨多。枉你一生攀那龙宫凤舆,却不知梦断了魂散川江。犹是梦矣,犹是梦矣!还不如忘却人间事,早上苍穹逍遥生!”贾母听了,心中一震。待想细问时,只见代善回身莞尔一笑,仙杖一点,不知去往何处了。于是贾母醒来,口中还念念不忘道:“犹是梦矣,犹是梦矣!”便觉是命数将尽,代善要带她回去呢。彼时贾政、贾赦、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凤姐、贾琏等均在此。太医来看时,几近昏迷,脉象已十分微弱。于是太医向贾政、王夫人等道:“老太太尘缘将尽,这也是天命如此,怕是舍不得儿孙们罢。”王夫人声声要宝玉,凤姐忙命丫鬟去请姑娘们和宝玉来。不多一会儿众人均到了,一屋子人围在贾母床前,无不淌眼抹泪。贾母由鸳鸯扶着,勉强坐起来,看了看众人,无奈叹道:“还是少了,少了。”又道:“元丫头有福气,在我睁着眼的时候享了三年福儿,却先死了。迎丫头跟着也死了。云丫头如今不在我跟前儿,也不知怎么样了。琴姑娘命好,嫁了个好人家。眼前这几个还没着落,叫我怎么安心呢!”说罢便用帕子拭泪。又拉过宝玉和黛玉的手来,道:“在我跟前儿闹了几年的小冤家!今日我可真要闭眼了,别的不说,只有一件事,你们若应了我,我便瞑目了。”宝玉、黛玉听了这话,早已哭得抽抽噎噎。贾母接着道:“从今以后好好儿活,天大的事儿,都不许再闹!我不看着你们,你们得让我放心呐。”宝、黛二人虽是悲痛不已,也只得忍着答应。贾母又拉过宝钗、探春、惜春道:“宝丫头最让人放心,将来也是个有福气的,用不着我操心。三丫头、四丫头可怜见的,从小儿跟着我,今天我一口气上不来,你们只能凭造化罢。将来出去,凡事自己留神着些,别太由着别家性儿了。”又要贾兰来,嘱咐李氏千万好生教好他。又叫了凤姐跟前来,道:“凤丫头这孩子就是男人也不及你,自嫁过来就忙,没一刻闲着。我平日里疼这些孙子孙女儿,难道就不疼你了?皆因你比他们都强,我自信你能照看他们。以后再替我操几年心罢,等你这些弟弟妹妹都有着落了,你来给我上一柱香,告诉我罢。”凤姐忙好生应着。贾母说完,又勉强抬开眼瞧了瞧这一屋子的人,缓缓道:“也罢,也罢。折腾了大半辈子,现在该醒了。玉儿他爷爷说的对,都是梦啊……”没等说完眼睛已渐渐地闭了,手里的帕子一松便落在地上,安然而逝。
于是众人跪了一地,合家举哀。彼时远近亲友俱来吊丧。或有本就和贾府亲近的,贾政门前向来的请客,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的亲戚;或有原受过贾家恩惠,感恩图报的;或有本不甚往来,虚应敷衍一番凑凑热闹的,皆来贾母灵前上一回香。这几日家中人多,又尽是外客,因此贾政、贾琏、贾珍、贾蓉等皆在外应于琐碎事务,脱不得身。王夫人早不大管事,邢夫人本就是个愚鲁散懒的,李氏早年丧夫,心如枯槁,还要带着弱子和姊妹们,也不大想管事。探春本可协助凤姐,无奈如今家中外客甚多,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便露面,也罢了。因此家中便只剩凤姐一人在内料理,送客迎客。想那凤姐已嫁到贾家近七年,什么样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料理过,何况前几年东府里秦氏去世后,便是托了凤姐前去管理,见天东、西二府两头跑,竟还能料理得井井有条,帮了贾珍不少忙。因此王夫人便大为放心,这次也只凭凤姐去,自己竟不甚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