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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伤元妃颦卿惊幻梦 悲迎春史君病势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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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元春在宫中,前两年还常常陪伴圣驾,承欢侍宴。到今年不知怎的皇帝忽不大来凤藻宫,偶尔来两次也不过闲话几句便罢。元春想念贾母、王夫人和诸兄弟姊妹们,本欲趁皇帝来时禀明想回家探望之心,不料皇帝神色越发冷清,也就不敢再说。有一次冒险说了,却未被恩准。自此元妃越发无聊,每日气闷,茶饭也大有减少之状。病由此生。
自今年以来,宁、荣二府越发不如从前。且不说官中亏空,出多进少,就连贾政在皇帝面前也越发不得志。龙颜不悦,别人亦无可奈何。贾政自疑有奸邪之人从中作梗,只顾自己小心,却不能查明。近日又闻元妃身上不好,便时常叫王夫人告知贾母进宫探视。一连探视了几次,起初并无甚要紧。却说前几日忽然旧病发作,乃至时常昏迷,醒时也不过略坐坐,并不能支撑两个时辰。进食越发困难,皇帝得知只教太医院疗治。太医院虽开出汤药,无奈元妃却不能咽进。昨日贾母王夫人进宫看时,已不能起床,连讲话也不能了。又过了一日,待今早时,便有太监从宫中带来消息:元妃娘娘薨逝。彼时贾母、王夫人皆哭得气干欲绝,不胜哀恸。贾政闻得也满脸泪痕。于是全家得知,一片悲戚。丧礼依贵妃品级,自按宫中规矩来办。贾母年事本高,又得此噩耗,一夜间竟添重病,卧床不起。凤姐又要管理荣府上下,又要照顾贾母,又要宽慰王夫人,一时间忙不过来,便自请了李纨帮助理事。王夫人本欲再把探春、宝钗请来帮忙,凤姐却想他二人才学不浅,若一起管事必定大有作为。自己素来喜好单独管事,并不惯由别人来抢风头。便回了王夫人说不必。
却说元妃身边一个小太监来贾府报丧时,趁人多混乱,便找见王夫人,至一僻静之处,道:“太太节哀。贾妃娘娘有话给您。”说罢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红笺交与王夫人。王夫人连忙拆开来看,看罢却是满脸的惊疑不定。又问那小太监:“这是娘娘几时写的?”小太监答:“娘娘昨日晚间写了命我交太太的。”王夫人听了便道:“难为你,去罢。休对一人提起。”太监道:“太太放心。”说罢便去。
原来这小太监早在元春被选凤藻宫时便被王夫人买通,在元妃跟前伺候的。元妃有事,皆由他第一个得知报给贾政。这里王夫人拿了那卷红笺便去找薛姨妈,把笺子与薛姨妈看了,薛姨妈也惊道:“这是怎么说的?贾妃娘娘真向着老太太那边去了?”王夫人冷笑道:“看来是真的。我原以为前两年她不过是哄着宝玉顽的,背地里还会帮我。如今连我亲生的女儿都不肯帮我了。”薛姨妈便道:“太太别急。贾妃娘娘已经去了,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么个笺子,又非圣旨。对我们不见得能构成什么威胁。”王夫人叹道:“这话倒是。我是宝玉的娘,将来他的事情还得我说了算。这个东西,万一落在什么人手里,又是私自通信。”说罢随手便把那东西放在炭盆里烧了。暂且不提。
这日夜里,由于天气近秋,越发凉了起来。至子时二刻忽闻窗外有淅沥之声,乃是下起了雨。黛玉躺在床上听院里秋叶落地,秋雨连绵,越发觉得不胜凄凉,辗转几次竟不能入睡。忽一滴泪落下脸颊,待用手拭时,却触及两腮发热。心中不免一惊。便叫了紫鹃端茶。紫鹃倒了茶来,用灯照了黛玉脸上,也道:“姑娘的脸怎么这样红,别是发烧了罢。”说罢便用手摸道:“还是略有些烫。我给姑娘打盆凉水敷一敷罢。到了明儿再不好,就得请大夫了。”黛玉道:“罢。宫里大姐姐刚薨了,这两日府里乱做一团,人人都忙。老太太又躺下了,凤姐姐照顾不来,我要是再多事,闹得人仰马翻,岂不让人人厌了?”紫鹃道:“姑娘什么都好,就只是身子弱。若是怕人厌,就拖着病不治,那还不是自己受罪!谁又能为姑娘想呢?姑娘从来不这样软,事事顺着人的。怎么今天就这样起来。”黛玉笑道:“不过是以前的老毛病罢了。开什么方子、吃什么药也不用大夫说。我病了不要紧,到连累你也不能睡。”紫鹃笑道:“姑娘哪儿的话。快休息罢。”于是服侍黛玉睡下。
黛玉躺着,闭上眼睛渐渐睡了。不知什么时辰,只觉朦胧之中自己与宝玉、宝钗正在园子里玩耍,三人一路嬉笑,忽然来至一座阔大的亭子,那亭子好不绚丽,金瓦玉柱,并以宝石、翡翠、珐琅、珍珠加以修饰。三人正稀奇,只见亭子那边侍立着几名女子,看装饰似是宫中宫女。中间的石桌边还坐着一个人,待走近了一看时,却是元妃!三人皆大惊。连忙行参拜礼。元妃笑道:“罢。这里没有别人。你们都坐下罢。”说着便命他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于是又吩咐侍婢上茶。只见一个女婢端了茶来,却是一个洒蓝描金寿字茶壶,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地扎道红彩龙凤纹盖碗。那女婢将这两碗都沏了,奉至宝玉宝钗面前。黛玉见了不禁奇怪:“怎么单不为我沏茶?”但元妃在此,又不好问出来,便坐着闷闷地不乐。元妃见了,便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不必着急。待会自有好茶给你。”说罢又一个女婢走来,却是端了一个珐琅彩水晶粉地莲花茶壶,一个青花仙鹤茶盅,斟了一盅给黛玉。又听元妃道这原是比宝玉他两个还好的,心里就更加纳罕。便要求与宝玉宝钗一样便可,并不敢单用好的。元妃笑而不语。又坐了半晌,元妃忽然讲到他三个的婚姻之事。元妃笑道:“自我进宫至今,已三个年头有余。家中姊妹们几年未见也长了许多。在这些姊妹弟兄里头,我最爱者莫过于宝玉和薛林二妹。现在想着,都到了该结亲的年龄。我今日便先把你三人的大事定了,也算了却了我一段心事。”黛玉听了这话,尚未开口,却听宝玉、宝钗二人齐声说道:“多谢娘娘垂怜。”黛玉登时变色,心里想着他二人今日为何如此等齐,宝玉素来和我最好,怎么今日却不曾顾我半点?正疑惑时,只见元春命人捧来三只宫盒,从外看一模一样,分别奉至三人面前。元春道:“你们的婚姻之事就在这三只盒子之中,打开一看便知。”于是三人皆开了盒子,只见宝玉的是一套红色婚服,宝钗的是一套霞帔红袍并蓝色凤冠珠花。黛玉的却是一套石青色吉服褂,绣了五爪金龙四团,还有一个镂金三层红宝石朝冠。元春见了笑道:“恭喜。宝玉和薛妹妹可应了‘金玉良缘’了。林妹妹命最好,这绣着五爪金龙四团的乃亲王福晋吉服褂,妹妹将来必做王妃了。”黛玉如遭雷击,恍惚间那红宝石朝冠忽地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宝玉却笑嘻嘻地向黛玉道:“妹妹大喜了。从前我想把北静王给我的那串东珠送给妹妹,妹妹还说不要。原来妹妹早知今日会得贵婿。”宝钗亦冷笑道:“我原是跟了哥哥进京待选的,不想没有选上,林妹妹却好事临近了。真该庆贺一番。”说罢并刚才倒茶的几个女婢都来给黛玉贺喜。黛玉急得喊道:“我何时说过要什么贵婿了?你们倒得意了,不帮我求情,反而看我的笑话。”于是又求元春道:“请娘娘开恩,不要把我嫁给什么亲王罢。我就是呆在咱们府里做丫鬟也不愿嫁到王府里去。”元春道:“这便由不得你了。你已拿到吉服褂,定是要做王妃的。”说罢外面已停了一口盛装的大轿,元春便命人将黛玉抬进轿子里去,今晚就抬进王府成亲。黛玉又是哭又是喊又是挣扎,只说死也不愿进轿子。无奈早已被人抬了进去,架起走了。黛玉从轿帘子里向外看,宝玉、宝钗和元妃三个却是向她挥着手笑呢。一时间想到宝玉平时的许多好处,到今日却都是哄自己顽的。宝钗也不过假借姐姐的名义盘算自己罢了,哪里有真的姐妹之情?于是悲得哭起来,呜呜咽咽,伤痛至极。忽然觉得身旁有人,一睁开眼,却是紫鹃在摇自己。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黛玉望见窗外天已蒙蒙亮了,紫鹃一面用湿手帕子给他擦脸,一面道:“姑娘又做梦了。这都是平日里总悬着心的缘故,有什么要紧的,闹心的,姑娘若是不好对老太太说,不妨先和我说,我也好给姑娘拿拿主意。”黛玉犹自流泪,道:“妹妹,我知道你是最和我好的。可是这事儿偏偏说不得。”紫鹃听黛玉如此说,便笑道:“我知道姑娘的心思。依我看,这事儿也无甚要紧。姑娘在这住了这几年,老太太的心思一直都在姑娘和宝二爷身上,一定会给姑娘做主,断不会让到别人家去的。即使有太太、姨太太,只要是老太太的意思,他们也不好违背。”擦毕脸,又端了茶来给黛玉吃。又问道:“姑娘可好些了?方才我瞧着出了好些汗,擦完了,应该好许多了罢。”说罢又试试黛玉额头,笑道:“果然好些了。”黛玉忽然想起方才的梦,抓着紫鹃问道:“娘娘在哪儿?”紫鹃道:“娘娘不是前天刚刚才薨了么?姑娘糊涂了。”黛玉才想起元妃薨逝之事,又问道:“宝玉呢?”紫鹃道:“宝二爷这两日除了跟着举丧,想是应该就在家里,并没有听说有别的事。”黛玉又问:“宝姐姐呢?”紫鹃道:“宝姑娘在做什么倒未可知。”见黛玉尚还恍惚,又道:“姑娘休息罢。先养好了病要紧。”黛玉道:“罢。天也快亮了,我不睡了。起来罢。”说罢便起身。于是紫鹃忙服侍黛玉穿衣,叫小丫头子打水进来。
一时黛玉洗漱完毕,天已大亮了。紫鹃正对着镜子帮黛玉梳头。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宝玉来了,便朝外望去。只见宝玉提了一大包东西来,进门便问道:“妹妹这两日怎么样?我瞧瞧这气色。”紫鹃一面叫雪雁倒茶来,一面笑道:“宝二爷又送什么来了?”宝玉笑道:“这是上好的莲藕,和大米做成莲藕大米粥,补血生津,健脾开胃,更能除燥润肺。对林妹妹是最好的。何况现在入秋转冷了,天气正干,吃这个是再好不过的。厨房里整天油腻腻的,紫鹃姐姐你们自己做些粥吃着倒好。”紫鹃笑道:“我们就罢了,还是给姑娘吃罢。”黛玉笑道:“谢谢你大冷的天一早就来看我。”宝玉道:“这还谢什么。大姐姐的事,我们家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现在老太太又病了,老爷、太太、凤姐姐、大嫂子他们不是忙着丧事就是忙着照顾老太太,我恐怕妹妹这里没有人管。”一时梳妆完毕,紫鹃便出去了。黛玉道:“老太太怎么样了?”宝玉道:“暂且不妨事。只是精神不如以前了。大姐姐一没,连带我们家也晦气。”黛玉便道:“咱们这就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罢。”说罢便和宝玉一起到贾母房中来。
贾母此时尚未起床,房里除了鸳鸯、琥珀和平日里的几个小丫鬟,凤姐也在此。见宝玉、黛玉二人来了,凤姐便笑道:“咱们外头说话,老太太里头还睡觉呢。”三人便在贾母房中的外厅里说话。黛玉道:“老太太身上到底怎么样?平日里也睡不了这么多。”凤姐叹道:“自从娘娘薨了,老太太就一直好不利索。醒着的时候也老是唉声叹气的,大没有以前的欢快劲儿了。前儿倒还好,又是说说笑笑,又有胃口吃了点儿盐酥鸭子和粳米粥。昨儿又不好了,不知道今儿怎么样。”宝玉笑道:“这两天事儿多,老爷太太又老是不在家,老太太这儿一直都是姐姐照看着,又让姐姐辛苦了。”凤姐笑道:“这算什么。这一大家子我都照看几年了,别说这几天。倒是宝兄弟和妹妹们这两天没人管,有什么需要的还只管跟我说,再多拿出一份力气来照顾你们,这点本事只怕还有。”黛玉也笑道:“咱们家里事儿一多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人人向来都是乐意清闲的,只有凤姐姐倒爱忙。一忙起来就高兴得了不得,一高兴了就卖好儿。”宝玉也笑道:“咱们凤姐姐是‘女中豪杰’,没点儿事情就看不出来,一有事儿了就显本领了!”凤姐指着他二人笑道:“两个‘小冤家’,今儿个不闹了倒合起伙儿来拿我开心了。”三人正说笑,凤姐忽然想起还未喝茶,便叫琥珀:“给二爷和林姑娘沏茶来。”琥珀从里屋出来,向凤姐道:“老太太醒了。”宝、黛二人一听说贾母醒了,连忙跟着凤姐进里屋来给贾母请安。贾母一见他二人来了,自是欢喜。一时梳洗完毕,鸳鸯摆上精致小菜,贾母便叫宝玉、黛玉、凤姐一同陪吃。凤姐笑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就不吃了。老太太今儿个精神最好,你们陪老太太吃罢。”黛玉自来弱,只吃了半碗山楂小米粥也不吃了,便和凤姐一处喝茶。贾母正吃着,忽然想起一事问凤姐道:“我想起来了,宝玉他娘呢?昨天就没瞧见。”凤姐道:“昨天老太太您精神不好,躺了一整天。太太是从昨天就没露面,说是宫里有事儿,和姨妈一起去的。”贾母道:“元春的事儿到这会子应该快完了罢?再有事儿也没有一连两天不露面的道理。再说这事儿要姨太太干什么去?”凤姐想了想也不知,遂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太太之前说了,今儿个晚上就回来给老太太请安呢。”贾母神色凝重,也不言语。粥也忘了喝,还是宝玉叫了两声,方回过神来,道:“罢,罢。有事儿就罢了。今儿也不必来,等忙完了这阵子再说罢。”凤姐答应着。贾母吃毕饭,由宝、黛二人扶着也坐过去一处喝茶,凤姐陪着,大家说笑。一时闷了,便叫鸳鸯拿了骨牌来,一处抹骨牌。
且说贾赦此时正巧从贾母房外经过。原来他昨晚和那花二百两买来收在房里的女孩子嫣红喝了一夜酒,又喝了一个烂醉如泥。这会子由嫣红扶着,洗完脸,正在外头遛呢。不知怎么就遛到贾母的房前来。那贾赦酒意未醒,乱走一气,把府里转个遍也未能转回自己屋去。那嫣红也才来了几天,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得随着贾赦走罢了,哪里知道这是贾母的屋子。贾赦醉也罢了,醉了又偏要唱曲儿,满嘴里唱的却是些粗鄙淫艳之调。嫣红听了颇觉不妥,便在旁劝。贾赦仗着是自己家,没人敢惹他,便吵道:“怕什么?这一个府……府都是咱们的,谁爱听就让他,他听……去,就是老太……太听见了,又能怎……怎么样?”可巧儿这时贾母正和宝、黛、凤抹骨牌,偏就听见了。气得说道:“这简直不要命了,家里多大的事儿不管不说,自己不往好了走,还连带着屋里老婆丫头一大片,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孽障!”气得把手杖向地下一戳。黛玉和宝玉见贾母动怒,恐又添病,又是和贾母坐得最近,连忙扶着劝。凤姐也上来劝道:“老祖宗当心气坏了身子。大老爷一向嗜酒,脑筋又不甚清楚,八成是昨晚上又醉了一宿,才说起胡话来。老祖宗就别计较了。”贾母道:“你这个公公,哪一件事让我称心过?他还老是抱怨我偏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正说着,只听外面邢夫人远远地跑来喊贾赦。贾母听喊得这样急,遂和凤姐说道:“我们过去听听,好像有什么事。”凤姐答应着,便搀了贾母到窗跟前来。宝、黛二人也跟了过来。只听邢夫人叹了口气,道:“孙家捎信来,说迎丫头,没了!”屋里贾母一听,忙倒退了几步,懵住了。幸亏凤姐扶着,再看时,已是满眶眼泪,浑身颤抖。宝、黛一听这话,四目相视,也红了眼眶。屋外贾赦倒还没听清楚,邢夫人只得又说了一遍。说完方看见这是贾母房外。吓了一跳。于是拉了贾赦道:“这不是老太太的屋子么?你喝得这样醉,快回房去罢,当心老太太看见又有一场气生。”便要把贾赦拉回房去。贾赦忙放开邢夫人,板着脸道:“老太太如今起得晚,这会子恐怕还睡觉呢。你刚才说迎丫头没了,怎么没的?”邢夫人道:“孙家说,是痨病。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好。前儿就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已有了身孕了呢。”贾赦冷笑道:“不争气的东西!痨病……哼!我把这丫头嫁到孙家去,就是让她去好好地给孙家当媳妇,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有功,我欠孙家的债也就罢了。她又能有个依靠,我也省了这五百两银子了。本来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儿,生生地叫她那不争气的身子给毁了。怎么这丫头命就这么贱……”话还没完,贾赦背上早就给贾母拿手杖生生地杵了一下子。这倒把贾赦邢夫人并嫣红三人唬了一跳。只见贾母由凤姐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来,朝着贾赦脸上就啐了一口,哭道:“你在外头欠了钱,就拿自己女儿的命去抵债,把她嫁给那个姓孙的畜生!如今她被那畜生折磨死了,你非但不悔过,反而说她命贱。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混帐儿子!”说罢又大大悲痛起来,又道:“还不满十七呢!可怜儿见的,偏又那么一副老实性子,委屈咽在肚里子也不说。你再对她看不上眼,她好歹是你女儿!简直坑死人!迎丫头什么时候有过痨病?我的孙女我清楚,肯定是那姓孙的畜生!”说罢又哭得悲哀过绝。贾赦不曾料猛地见了母亲,只得低头不语,一声大气也不敢出。邢夫人见了贾母也不说话。王熙凤见状,便对着嫣红骂道:“不长眼睛的小蹄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让你领着大老爷到处乱跑的?没看见老太太正伤心,还不快回你们的房呢!”嫣红唯唯地应着,不敢说话。邢夫人自来不喜凤姐,如今又见凤姐势贾母的强,竟当着自己面骂起婆婆房里的人了。便又对凤姐怒道:“老太太对大老爷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份儿!当着公婆就敢骂公婆房里人,这是哪门子规矩!”贾母听了又向邢夫人怒道:“你说她做什么!你们成日里不干正事,装傻充愣,自己女儿的命都保不住,还有脸骂凤丫头!快离了我去,不要进我的房!”邢夫人本想教训凤姐一番,不想却被贾母劈头骂了几句,在儿媳面前倒讨个没脸,也不敢再还嘴,只得悻悻地和嫣红拉了贾赦回房去了。心里还骂了凤姐一路。
这里贾母身上本没大好,又遭此打击,哭得过于哀痛,回到屋里一坐下便不省人事。吓得凤姐忙叫琥珀打发人去请太医,自己和鸳鸯在旁照料,贾母房里的一干丫头也在旁听候吩咐,进进出出,忙得了不得。一时李纨领着探春、惜春、湘云、宝钗也来了,再有贾政、贾琏、贾蓉、尤氏也都来了,一屋子人沉甸甸的压在外头等消息。不多时太医看完,告诉贾政、凤姐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前几日偶感伤寒,又恰逢贾娘娘薨逝,过度哀痛以致体伤,原该好好静养,今日必定又受了打击,才导致数病齐发,脉象微弱。也是这一年来心力交瘁所致。如今开得一副药喝下,万不可再受刺激。”贾政听了,连忙谢过,又亲自送太医出去。琥珀跟去煎药。一时太医走了,众人便上前去瞧。瞧了半刻,凤姐见贾母一时还醒不了,又觉屋里人多气不通,反不利贾母休息,又见快到晌午,便叫众人各自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