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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仙源回春黛玉贺生 裙钗理案岫烟获慰 ...

  •   且说宝玉刚要开口,却听琴声高扬一下,便停了。众人一怔,随后便笑起来,道:“恰巧又是二哥哥!这回你可得帮四丫头共同画画了。”李纨和迎春下罢了棋,也过来笑道:“还有云丫头,一次没接上来,也算输了。现可听我调遣:云丫头就帮着四丫头画老祖宗的画,怡红公子就给两位妹妹研墨罢了。”黛玉和宝琴都笑道:“这个办法极好。”湘云和宝玉也笑了。宝玉本就以为顽笑小事,不在意。况姊妹们高兴,怎的不行。宝琴忽问道:“大奶奶和二姐姐到底谁赢了?”李纨笑道:“现可是我赢了。”宝琴不信,又问迎春。迎春笑而不答。宝钗了然,于是向她妹妹道:“自然是二丫头赢了。”宝琴道:“姐姐怎么知道。”黛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猜。二姐姐一向老实又一向低调,不会说假的。若是大奶奶赢了,方才你问她时她必定会说是大奶奶赢,断不会不说话的。现仍是二姐姐赢,她不好意思说罢了。”于是众人都笑了,又坐了一会子方散。
      这年年下府里并无甚要紧事,元宵节时贾妃也不似去年时能省亲,因此年事很快便过了。
      转眼到了二月十二,正是黛玉生辰。至五更天时黛玉便醒,雪雁服侍梳洗后,紫鹃端来早饭:一碗青笋鸡丝面,两样精致小菜,两块花式枣泥茶香菱粉糕,四角都点了红。黛玉一见那茶香菱粉糕,微微诧异,便道:“今儿是谁做的?”紫鹃笑道:“前两日听雪雁妹妹说,姑娘早年在家,每逢生辰姑太太必要给姑娘预备点了红的茶香菱粉糕当早膳的。我手拙,做出的未必是那个味道,姑娘就将就着吃罢。”黛玉听了,不觉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又是叹息。惊喜者,尝到菱粉糕便能又感觉从前熟悉之味,母亲之味;感动者,紫鹃和自己非亲非故,却为生辰之事如此用心,精心,细心!这竟是宝玉也不能极的;叹息者,如今已离乡几年,忽又见少时在家乡吃过的点心,怎能不想念逝去的亲人!于是便拉着紫鹃的手道:“难为你费心,好妹妹。到他们府上来住,今儿是头一回有回家的感觉了!”紫鹃知黛玉一想家乡难免又会伤心,忙劝道:“姑娘不是一直住得挺好么?今日姑娘生辰,理应高兴才是。姑娘喜欢就快吃罢。”黛玉也知紫鹃心思,不忍辜负她一片心意,便吃起饭来。
      天已大亮,怡红院里宝玉才吃了饭。做了酸笋野鸭汤,宝玉只喝了两口便对袭人讲:“今儿林妹妹生日,老太太那里必定要摆戏摆酒的,快把那锦花貂红的袍子拿来我穿了好去林妹妹那里,看看她做什么呢。”袭人只笑一笑,便道:“别喝好些酒,早些回来罢。”说罢见宝玉不吃了,便叫小丫头子上来收拾桌子。又找出那袍子给宝玉穿上。宝玉见袭人如此,遂想起她与黛玉乃同一天生日,便笑道:“今儿也是姐姐生日,我怎么忘了呢!一定早早地回来,敬你一盅。”袭人笑打宝玉道:“尽会说好话!我怎么敢劳你敬酒呢。你要去快去罢。”宝玉答应着,便飞似的跑出门了。
      一出怡红院,正要往潇湘馆去时,只见满园春色骤起,正是:

      桃苞淡淡,红杏烟霞;迎春苏醒,鹅黄绿挂;盈盈柳丝,点点榆荚;小桥碧波,流水千家。长空好,青玉映琉璃,素云蝉染纱。所看之处,皆复生机。雁归凌驾,莺唱鹊答。人生此景能几回,切莫错过好韶华!

      宝玉不禁大喜,绕了好几个亭子池子,无不是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看毕了这才连忙跑进潇湘馆,一进厅堂,便听得里面笑语盈耳,原来众姊妹早已在这里。只见众人围住黛玉忙着打趣,一时要她换新衣裳,一时又给她插新装饰。别人还可,惟湘云大手大脚地往黛玉头上插七插八,惹得众人欢笑。黛玉一面整理钗发,一面笑道:“满园里就只云儿胡闹。这样戴下去成了什么?”湘云笑道:“你的好日子,不给你戴还给谁戴呢!”说罢放下首饰,又把那瓶里的花儿摘下胡乱地按在黛玉头上。宝钗便上前道:“好了。适可而止罢。云丫头再闹下去,颦儿岂不成了花……”说到此却突然停住,后又忙接道:“花仙儿了。”说得众人又笑起来。探春道:“她本就爱花,让云妹妹打扮成花仙也不为过。”正说着,只见宝玉进来,众人便笑道:“今儿是妹妹生日,这一个怎么来迟了?”宝玉笑道:“你们出去看看,我刚才到园子里遛了一圈,一逢林妹妹生日,那花便都复苏过来,好像要开一般。”宝琴便上前对宝玉道:“宝哥哥既来迟了,待会子摆酒林姐姐少不得又得罚你两杯。湘云却笑道:“他吃酒从来就不用人罚,什么时候不是抢着吃,还怕吃不够呢!”
      众人说笑了一回,将近中午时一个婆子来道:“老太太那里摆戏了,请姑娘们并宝二爷过去呢。”宝钗便说:“我们都走罢。”于是众人便簇拥着黛玉一同往贾母这边来。
      话说贾母这里唱戏摆酒,中间一长席,两边各一中席。席上依次摆着榛子、糖栗、杏仁各色干果并桂花糕、奶油酥卷、红豆羹、白梨汁各种点心。每人前面均有一个茶盅,一个三色金花小酒杯。中间这一席,正中是贾母,贾母左边是黛玉,黛玉旁边依次是宝钗、湘云、宝琴、岫烟,宝玉在末。右边便是迎春、探春、惜春、李纨、李纹、李绮。东边这一席便是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和凤姐,西边一席便是贾赦、贾政、贾琏等老爷公子们。众人先是点戏祝酒,一会儿茶点撤下,便摆上饭来大家吃了。又趁兴叫那十二个女孩子演奏了乐曲来。演完方散,众姊妹和王夫人薛姨妈等都随到贾母房里说话儿。
      贾母坐在那中央的铺子上,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搂着宝琴,宝玉、湘云伏在贾母跟前,其余的人也都围了一圈子。独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及李纨在那桌边做了。李纹、李绮两个因李宫裁的寡婶来了,这会子便不在贾母屋里。惜春因要画画,因此便告了假,此时也不在。众人说说笑笑,贾母自然欢喜。想起黛玉自小体弱,如今天气尚未完全回暖,恐她又生病,今儿又是黛玉生辰,贾母遂想送她一件貂皮。黛玉笑道:“如今也暖了,现成老祖宗原来给的衣服都还有,怎么好再要。谢老祖宗记挂着。”贾母道:“你本就弱,自己多保重才是。”黛玉忙答应了。凤姐眼睛一转,拉着贾母顽笑道:“老祖宗,依我看,林妹妹如今不缺衣物,要缺就缺……”到此便故意停下来凝眉思考,众人忙问道:“缺什么?”凤姐笑道:“要缺就缺一个好相公!”说罢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众人都笑了。黛玉忙红了脸,说道:“凤姐姐就爱打趣我,一天到晚贫嘴烂舌的不停。”凤姐又笑道:“你恼什么?老太太疼你,将来自会找一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好妹夫来配你!”说得黛玉又不知如何言语。贾母见黛玉低头不语,知她禁不住凤姐如此打趣,便向凤姐笑道:“凤丫头就是个猴儿,你妹妹还没出阁呢,不容你随便乱说。”又向黛玉道:“好孩子,放心罢。以后再没有你委屈的。”
      众人又谈笑了一会子,邢王二夫人和薛姨妈便先告辞回房歇息。王熙凤因还有杂事要理也先回去了。宝玉见母亲不在,只剩了姊妹们,便放开胆顽笑起来,一会儿说要作诗,一会儿说要猜谜。湘云最是个喜欢热闹的,听宝玉如此说便也附和起来。贾母见她姊妹们有兴致,便笑道:“你们作诗罢。让我也听一听乐乐。”于是众人便筹划着该如何出题限韵,作何种诗。宝钗提出:“今日作诗原是为老祖宗解闷,就不可太难,过程则不要太平常了才好。不如找个有趣儿的回环诗大家作来,老祖宗听着也有意思。”众人听了都说有理。于是便定下此次由宝钗出题,李纨监督评价。迎春懒于诗词,探春记录抄写。宝钗笑道:“当日苏小妹三难秦少游,便作了一首回环诗曰:‘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阙新。一阙新歌声漱玉,歌声漱玉采莲人。’今日即以此为标准,每人作出一首来对。我有十二张画片,其上或是各类自然风物,或是日常器物。轮到谁作时,从中抽取一张,必以其上之物作为诗中一意象方可。”众人道:“都明白了,开始罢。”宝钗便唤丫头取画片来,放在中间。从宝钗旁边始,第一是湘云。湘云便抽了一张,见其上乃是一座小桥。于是略思忖了片刻,吟道:

      “小桥西月锦莺啼,月锦莺啼芳草萋。芳草萋迷云缀碧,迷云缀碧小桥西。”

      众人道:“好。”湘云旁边是宝琴,宝琴也抽了一张,其上乃一幅烟雨图。也思忖了片刻,道:

      “万山青透雨空灵,透雨空灵抚绿萍。抚绿萍翩花带絮,翩花带絮万山青。”

      贾母笑道:“琴儿年纪小,却极敏捷!”接下便是岫烟。岫烟抽出一张,见是一朵菊花。众人见了都笑道:“菊花诗我们原都是作过的,现你又抽到了,正好你作。”岫烟笑道:“了不得了,我最怕作什么花儿什么草的。”说罢低头一想,又道:“也有了一首,只是不好。”于是便吟道:

      “菊花飘落远山遥,落远山遥迎日昭。迎日昭新箫曲散,新箫曲散菊花飘。”

      黛玉笑道:“毕竟实意写景。回环诗总是文字游戏,原就是为玩乐的,并不真是写诗。又无甚大的价值。”探春也笑道:“确是如此。我们哪是认真作诗,不过是闷了消遣一回罢了。”岫烟作完该是黛玉。黛玉也抽了一张,其上温润莹翠一只玉镯。湘云先笑道:“偏林姐姐抽得巧,且看作出什么来。”黛玉凝神一想,很快吟成一绝:

      “忆流年静玉生烟,静玉生烟淡月天。淡月天琼华酒暖,琼华酒暖忆流年。”

      众人都笑道:“好。”黛玉旁边是宝玉。宝玉抽到一张,一看却是一只千里马。便垂首顿足地道:“怎么偏我抽不到好东西!生生地一只马来,可教我作什么呢?”众人笑道:“你且快作,不然要罚了。”宝玉左思右想,终不能想出一绝,于是笑道:“这个我只怕不能做出来了。就让我对出宝姐姐说的那原诗罢。”于是吟道: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宝钗便笑道:“宝兄弟又落第了。别人都有句,独你照搬了先人的来,一定要罚酒。”众人也都道有理。宝玉实不在意,只是贾母在此,便故意向贾母使性儿求助。贾母便道:“宝玉原不比你们女孩子的,说出一句来就好了,不要太欺负了他。”众人都笑起来,便罢了。
      一时又趁兴猜谜,至下午吃完茶点方散,众人便各自回去休息。宝玉原想送黛玉回潇湘馆,黛玉却道:“今儿不也是袭人姐姐生日么?我和你去看看她。”于是他二人便一同至怡红院内。一见到袭人,宝玉先笑道:“林妹妹想着今儿是你生辰,看你来了。”袭人忙笑道:“不敢当。我们是什么人,还要姑娘惦记着!”说罢忙请里坐,命小丫头子来斟茶。宝玉脱下外头的袍子,道:“你吃了晚饭不曾?”袭人道:“吃过了。”宝玉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吃了?好姐姐,你别骗我,定是没怎么吃。”说罢便喊人端上几样小菜和一盆柠檬鸡汤来,又摆上酒。黛玉便先与袭人祝酒,宝玉笑道:“今天既是我姐姐妹妹两个人的生日,我就该敬你们一人一杯。”因想中午摆戏时已敬过黛玉,此时是专为袭人而来,便先敬了袭人。待第二杯要敬黛玉时,黛玉笑止道:“至多吃完了这杯,可别再吃了。中午就吃了不少。酒虽好,吃多了也不好了。”袭人也道:“林姑娘说的没错。你就少吃些罢。”宝玉便不再狠吃。谈笑了一会子又将黛玉送回,自己方回来。
      且说自黛玉生日过后,春意愈发浓起来,姹紫嫣红,鸟语花香。这日恰逢海棠社开社,宝钗、黛玉、湘云、宝琴、探春、惜春、李纨并宝玉一同聚集秋霜斋,商讨起社作诗之事。宝玉道:“如今杏花开得正好,咱们这次就咏了杏花罢。”黛玉抢先道:“不好。二月杏花乃文人常咏之物,一逢二月必咏杏花,如今咱们再咏,岂不落了俗套?”湘云也附和道:“就是。二哥哥真真念书念晕了!一开口就是这些俗花!说个新鲜的,我们作着岂不好?又有趣儿,又不落古人的俗套。”李纨道:“极是。先我想着,前些天外头那梅花倒好,只是上次琴妹妹、邢妹妹她们三个已咏过了,需再想个新的。”宝玉又笑道:“这个必好。兰花!兰花清雅脱俗,作兰花诗再好不过了!”说罢众姊妹便笑了起来。宝玉不解,湘云便推宝玉道:“说了一个更俗了!你上那书上翻去,写兰花的不知有多少!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又笑道:“你一遇赛诗必输,今儿又说这些俗花,待会子定要罚你酒。”宝玉道:“罚一点子酒算什么,只要能罚出好诗。妹妹上次有酒便有诗,我就不能么?”湘云便指指宝钗,又指指黛玉道:“宝姐姐、林姐姐在这里,你纵使有好诗也好不过她二人去。”原来黛玉趁宝玉湘云斗嘴之际,早瞥见了那角落里的红、白山茶,于是便瞅一眼宝钗,知宝钗也看见了,二人眼色会意。于是宝钗笑道:“你们两个也别吵着酒了。近在眼皮子底下的竟没看见。那铜鼎旁边的山茶我们咏了来岂不好?既非二月俗物,也没几首现成的诗。”众人一听,果然不错。便定下来今日之社咏红白山茶。探春、惜春正欲摆设纸笔,宝琴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二姐姐和邢姐姐怎么不见?”探春笑道:“可是了。今儿个竟没见着。她两个住一处,想必定是说梯己去了,把今日开社也给忘了。”湘云又笑道:“我们去闹了她两个来。”说罢便往紫菱洲处去。众人也都跟来。
      且说迎春、岫烟二人正坐在那六角秀亭中下棋。迎春下了一子,岫烟见了又笑道:“到底是姐姐厉害,又破了我这个棋局!”迎春微微一笑:“雕虫小技,哪值什么。”二人正说着话,见湘云一干人到了,才恍然大悟道:“今儿下棋下迷了,都忘了诗社!”湘云先跑来笑道:“姐姐们把开社都忘了,原来是迷上了棋。邢姐姐,谁赢了?”岫烟笑道:“自然是二姐姐赢了。”众人也都笑了。宝玉道:“二姐姐在这园子里下棋,没人能下得过她。姐姐呆久了就知道了。”迎春笑而不语。李纨道:“好了好了。该开社了罢。”于是众人方才离了紫菱洲,往秋霜斋去。
      且说开社作诗回来,岫烟便觉有些头痛,晚间也不似平日和迎春做针线,只胡乱找出几副药来略吃些便睡了。第二日病便上来。迎春方告知凤姐请大夫、煎药。岫烟在大观园内住这几日,渐觉知迎春懦事,又想到自己是客,便要怎样,又不好怎样。
      这日下午,岫烟才吃了药醒来,和迎春坐着闲话。迎春道:“昨日我去找凤姐姐再配些陈皮、白芍,可巧就没了。还是今儿三妹妹去要了些来,待会子晚上再煎些,吃一次明儿就好了。”岫烟说道:“罢了。我今儿觉着好了些。小丫头子们看我是穷客,在这住着反而要东要西,比他们家正经小姐动静还大,岂不恼我?”迎春笑道:“妹妹怎么这么想?大家彼此一块住着,互相就该有个照应才是。”岫烟苦笑道:“我爹娘原就是贫困才投奔了大太太来的,如今我在姐姐这住着,吃穿用度和姐姐姑娘们还不是一样。我还有什么意思给姐姐再添劳烦。去年入冬同姑娘们一处看雪,小丫头子们看我一身旧衣,连避雪斗篷都没有,便也不厌烦我了。”迎春道:“妹妹何必跟丫头们寻此烦恼?把身子治好了就罢了。”可巧这时宝钗、黛玉一同来瞧岫烟,大家闲话了几句,无非就是劝岫烟安心养病、不要闷烦之类。岫烟自是感激。后看黛、钗二人真如娇花美玉,又插金戴银,遍身绮丽,想起自己寒酸之家,便不免又伤感起来。宝钗又从自家带了药来,这时拉了迎春与丫头们到外厅告与其煎法。便只留黛玉与岫烟在屋内。岫烟向黛玉道:“宝姐姐有这样的药送来,真真叫我实在无法再感激了。这我连见也没见过几次。”黛玉笑道:“宝姐姐懂的药多,送什么药来自是有道理的。”岫烟又道:“我这几日在二姐姐这住着,自是觉得好。可也总是巴巴地投奔了来的,走一步算一步罢了。”黛玉听了这话不觉也触动自己心事。便向岫烟道:“说起来我和你也算一样,无依无靠投奔了来,可终究你是有主儿的人了。宝姐姐那样好的人,她的叔伯兄弟自然不差,况且和她那亲哥哥又不是一个样,将来的日子自是好的。姐姐又有爹娘,到底比我强些。”说罢又落下泪来。岫烟也红了眼眶,又道:“妹妹在这园子里远非庸常之辈,又有老太太疼爱,我又拿什么比妹妹呢?”二人说起各自身世离丧,都不免伤悲一场,又互相宽慰劝解。待宝钗、迎春二人来后,方散。
      至第三日岫烟之病方好。仍和迎春做绣花活计。岫烟比迎春能诗词,若论模样、才气虽不如薛、林,却也清净秀气,知书达理。尤善针线,两日功夫便绣出鲜花锦簇,鸳鸯双双。众人见了无不称赞。岫烟先将所绣之物送与贾母、邢王二夫人、凤姐等。贾母喜得向邢夫人道:“你侄女如此手巧,先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么一个能干侄女,你可不要亏了她。就让她先在园子里住着罢。将来给了宝丫头那叔伯兄弟,也别亏了。还有你兄婶。”邢夫人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并不在意。宝玉见了那岫烟所绣之物也喜爱的不得了,便笑道:“姐姐如何学得这一门好手艺,可否教我一教?”岫烟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手艺。我们家不似你们这里,什么事不是自己干?缝缝补补,做个针线都要自己动手的。你若想要,我绣一块与你就是了。”宝玉心里叹道:“果然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女孩儿,我们如何比得!”黛玉、宝钗、湘云、探春、惜春、李纨等看了也是称赞不已。岫烟有意绣出一些与众姊妹,谁知小丫头子们见迎春软弱,也不甚管事,岫烟性情又极好,便都放开胆子向岫烟要那鲜亮活计。这个说:“邢姑娘,这胭脂蔷薇花的送了我罢。”那个说:“邢姑娘,我要两块那边上打着喜鹊的帕子。”岫烟想自己始终为客,况迎春都不甚管,便少不得答应下来。谁料答应过后,这两日做出的活计便都被小丫头子们一下子抢了去了。紫菱洲里有个小丫头子唤作陶儿,这陶儿自幼无父无母,当初迎春乳母把她买了来,便一直留在迎春房里做事。性子又孤僻,平日里也不同人说话,别人也总不理她。今见来了个邢姑娘会绣出鲜亮活计,丫头们总与她要,自己既不想开口,于是便起了偷盗的念头,趁岫烟绣毕尚未收起之际,瞅四下无人,她便拿了来赶紧逃走。一连三次皆是如此。岫烟不见自己的活计,起初还当是放在了别处忘了。近来才发觉不对,于是便把此事告与迎春。迎春又把这事悄悄地告与了探春。那陶儿见屡次得手,便心下窃喜起来。
      可巧这日岫烟坐在床上绣花儿,只听外面叫道:“邢姑娘,我们姑娘叫我给您送些脯子!”岫烟闻声便放下活计,用枕头压着,便走出去。见是一个小丫头,称是探春屋里的人,奉探春之命来送脯子。岫烟笑道:“三妹妹今儿个怎么派了你来?”那小丫头子笑道:“待书姐姐和翠墨姐姐都在忙,便派我来了。姑娘快跟我看看这鹅脯子罢,都是才腌的。”岫烟信以为真,于是便和那小丫头子走到外面亭子里坐下,细看那脯子。
      你当这小丫头子所言是真么?这小丫头名叫乌兰,因为两年前在大街上快要饿死,幸得遇见陶儿,给她一碗饭吃,后又被贾府里一个嬷嬷所救,从那以后便留在探春处当差。因此便与紫菱洲的陶儿甚好,对陶儿言听计从。这会子便是受陶儿之命,以送脯子为由把岫烟引开,好让陶儿得空去偷出岫烟所绣之物。陶儿躲在暗处见岫烟已随乌兰出去,便悄悄潜入房内,直入卧室,先是横七竖八乱翻了一通,最后一掀枕头,果见绣的那花安安静静摆在那里呢。于是便将那活计放入准备好的袋子,又把枕头放回原位。转身便要逃。谁知刚要迈出门槛,却见待书定定立在那里,脸色阴沉。那陶儿吓得浑身发颤,立刻跪下哭道:“姑娘饶了我这一次罢!我把那劳什子放回去,再不敢了。姑娘只当没有看见。”待书听了气得骂道:“糊涂东西!你见二姑娘和邢姑娘性子好,就为所欲为,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么?三姑娘早就听说邢姑娘绣的花接二连三地不见,敢情都是你这小蹄子干的!还敢说就这一次!这种事做一次已是不该,何况是两次三次地做。”又喝道:“起来!跟我去见邢姑娘!”于是不由分说拉起陶儿便去找岫烟。找到岫烟,岫烟见此情景,忙问怎么了。待书道:“姑娘该好好整治一下这小蹄子,要不将来屋里都被她偷光了!我们三姑娘叫我来请姑娘过去下棋,我来了刚要进屋,谁知却看见这小蹄子左翻右翻从姑娘枕头下面到了翻出了姑娘的绣的花,装进袋子就要跑。如今人赃并获,姑娘不罚她,我们三姑娘也不会饶她。”岫烟方恍然大悟,便道:“等我问问迎春姐姐,把她交与三妹妹处置罢。”那乌兰见陶儿被抓,也吓得脸黄了。怕陶儿供出她来,便悄悄地就要跑。偏被待书看见,喝道:“乌兰回来!你跑什么!你来邢姑娘这里做什么?”乌兰只得怯生生回来,不敢抬头。被待书这样一问,也不敢答。岫烟才觉得奇怪,便道:“三妹妹让乌兰给我送脯子来。”待书听了便道:“哪里有脯子?我们姑娘昨日把脯子都腌了,说等下次起诗社的时候摆出来给姊妹们一处下酒。”方知乌兰这丫头非但撒谎,还偷了探春腌了的脯子。乌兰见瞒不过,方跪下哭把她与陶儿所做之事统统招了。岫烟、待书两个自是又惊又气,便带了这两个丫头来找探春。探春这里,黛玉、宝钗、李纨都在呢。待书气急了也不管旁人在,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讲与探春。探春听完,登时大怒:“我道是谁偷了邢姐姐的活计,原来我屋里竟出了个从犯!可笑我近日帮大奶奶管家,谁知连自己屋里的家贼都没发现。你们两个,一个也饶不了!等我回了太太,明日就撵你们出去。”余者听了也皆为惊怒。那陶儿和乌兰方知事情严重,顾不得脸面,都磕头哭道:“姑娘发发慈悲,我们无亲无故,就是妈妈们带进园子里来的,才有饭吃。姑娘把我们撵了出去,我们还怎么活呢!”探春仿佛未听见这些言语,理也不理便叫人搜了他两个的屋子,两人房里均搜出岫烟的活计各三件。原来这陶儿每次偷窃得手,定要分给乌兰一半。事毕,探春立刻回了王夫人,将陶儿、乌兰两个撵出园子。岫烟方找回自己遗失的活计。众人还劝岫烟多加小心,凡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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