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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巷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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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澜算得没错没出五月底,镇北侯和郑尉已然来拜访相府。
“不知镇北侯今日来访某府所为何事?”
开门见山,没有给镇北侯铺垫的机会。
“前不久,听闻温相要给令女择选婚婿,所以……”
镇北侯一副你懂的表情坐在木椅上朝温冲笑。
“特向您来商讨婚事,今儿也备许些薄礼,请笑纳。”
下人从堂前抬进五六个枣红色箱子,温冲没拒绝也没接受,端起茶用茶盖刮开嫩青色茶芽,打量镇北侯测身的郑尉。
郑尉,他是知道的,定京数一数二的花花公子哥,身着绛色雾羽衣,轻佻的眉眼,含情脉脉。
“小女今日在夫人那调香,不如让他们先见见再说。”
将选择权交给温姈,温冲的小算盘打得真好!
镇北侯知晓温冲疼爱温姈,儿时她习武,温冲双手赞成,她想去关边,温冲任她去。如果温姈拒绝,温冲这里也没有周旋的余地,那么三皇子的计划就无法继续实行,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会儿,下人抬进一道屏风,柳氏带着温姈从里房里走出来。
她站在屏风里侧,戴羽色面纱,雪青银丝锦裙琉璃珠色,层层叠叠,露出清眉星眼,合袖行礼。
“见过侯爷,郑世子。”
镇北侯咧嘴点头,再看右侧郑尉,他眼睛早已钉在温姈身上,无奈,镇北侯敲桌,他才回神。
温冲放下茶盏道:“我们也出去散散?”
镇北侯面色有些为难,把他支开,就没有和温姈周旋的机会了。
“难道我们干看着?”温冲在堂门口转头反问。
温冲生气地将毛笔拍在书案上,墨色油染濡湿纸面,微微皱起。温姈连忙上前安抚道:“爹,您别生气,气坏身子可不好。”
刚送完镇北侯,温冲回府就发火了,只因那郑尉本就是纨绔子弟,镇北侯不在本性暴露无遗,登徒子的孟浪作风令柳氏不满。先是想挪开屏风,后想听温姈抚琴,没正形地倚靠檀木椅细细地讲侯府里娶嫁规矩。柳氏在旁静静看着,温冲和她之前提过这茬,相府不能不给三皇子这靠山的面子,所以装装样子,温姈也会处理好。
温姈回兰亭院后很快收拾一番,不招人眼地从相府后门溜出去,上次在意周酒楼喝得酩酊,现在长了记性,再也不在外贪酒了。
从后门出,毗邻着的西巷温姈头一次走。玉衡街西巷里热闹,都是占卜算命的。温姈瞧见一褚布粗衣独臂老人坐在墙角,面前有许多人在围堵他的摊铺前。
“老先生,帮我算一下……”
“先生,我最近气运好不好,可以在赌坊赢一把吗?”
“先生,如果……”
“……”
问话的老百姓多之又多,老人未曾露出不耐之色,一一回答。
温岭兴趣突起,问旁侧妇人:“夫人,这老先生看卦算命准吗?”
那妇人笑着回她:“小姑娘是外街人第一次来吧。这位袁先生算卦在这里是一等一的准!前年家中小儿临近春闱紧张失眠,来先生这算一卦说是能中秀才,后来考试小儿真的就榜上有名,成了秀才。”
“前些天家里银钱老是少,先生说我丈夫拿去赌坊挥豁去了,我不信,我丈夫有时会去意周楼里喝点,没诚想有次半路回来拿钱被我看到了,这老先生就是神人!”
妇人笑夸坐墙角的老人,而温姈思绪飘向赌坊。定京城明禁赌博,明面上的都被官府收了,暗里的坊也能在云阁情报中找到,但都是纨绔子弟闲玩的地方,玉衡街上更是没听过有赌坊,这赌坊又从哪里来……
温姈思索上前欲细打量这位年近花甲老人,老人却率先开口:“小姐是从贵府后门溜出来的吧。”
温姈被说得愣在原地,而老人趁势捧笑着遣散围观百姓。
“小姐想问什么?”
温妗撩裙裳坐在摊铺前,“老先生为何将别人遣散?”
“小姐着常服出门想让人知道吗?”
温姈不语,老人轻笑:“小姐,你面相看着像一位故友。”
“长得差不多的人多着了,先生套近乎的话未免太过生涩。”
老人右手捻衣襟,深赫色眸中倒映温岭模样,眉骨很像她,坚定的双眸同她也很像……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埋头默然一阵,忽启唇问她:“恕某冒味,请问小姐右手腕是否有一朵荆子兰?”温姈右手微动,“先生怎知?”
“故友手腕处有。”老人接着问:“小姐您贵姓何?”
“小女姓温。”
话落,温姈好似捕捉到老人眼底有一丝伤感。
不,不是,是怒气。
也不对,是无奈吧。
她没看懂。
“先生,怎么了?”
“没事,小姐若以后有疑难困惑都可以来问。”
老人起身,“今日还有事,先失陪了,再会,小姑娘。”他匆匆向巷里走,左臂以下袖子飘舞。
他走得慢,蹒跚步伐掩不住步履坚定,寸步下似有风,他的背笔直,以温姈自己的看法——他习过武,至少上过战场的那种。
西巷前百步远,意周酒楼的红木牌鲜眼地挤混入人群。
六月初。
西巷内青藓延伸,老院墙土破裂,未颜大门锈迹斑斑,墙头出露的榆树绿意正浓,违合的色彩让人一眼便能捕捉到。
裴明澜轻轻拉锁环叩门。巷里虽是热闹,但巷的尽头却无几人影,格外幽僻。
“先生今日不在家?”裴明澜纳闷之际,锈门拉开。
“裴公子。”
开门是一位不到裴明澜腰际的小童。
裴明澜折起扇面问:“袁先生不在?”
“先生在的,在里屋练字,裴公子请。”
小童作请的手势,裴明澜和谢回进门后,将门关上。
及房前,未跨门槛,里面有低低沉厚的男声传来。
“裴公子这是带人来了?”
裴明澜朗笑,用扇骨撩帘进屋,“先生果是神人。”
屋内里房设有一道雾纱帘,袁未正在案几前练字。
“就在外头坐下吧。裴公子带来的那位公子可有疑惑之处,老夫或许能帮助一二。”
谢回和裴明澜撩开下衣摆就坐旧色圆桃木桌中央摆着两只浑灰瓷茶杯,杯中清茶还留有余温。
显然。
“袁先生既知我会与裴明澜来访,难道不知所为何事而来?”
谢回看向里房,里房光线昏暗,加之有帘隔挡,袁未的身形模模糊糊,不真切。
房内表未用毛笔点蘸了些墨,提笔道:“公子心里的事多着呢,公子想问是眼前的,还是长远的呢?”
谢回端起茶杯,斟酌番道:“先生认为何事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为了何事来的。”
问题回抛,试探的发问。
“三月初,荣安郡王北上玉西关府内都是福大和仲二两总管打理的,但从四月二十三日后郡王府上应该只有福大在吧。”
谢回和裴明澜相视一顿,又迅速恢复平静,袁末的这句话,是在探自己,还是证明他自己?
无应,四下只有袁未毛笔与宣纸相擦声。
“如果公子想问的是这种朝政之事,权臣内斗纷争,谅某无法透露。”
“但老夫能告诉公子别的。”
裴明澜提起兴趣,插在谢回之前问道:“先生之前算过我的姻缘不如就替他也算算吧。”
谢回虽冷淡毒戾,但追求者胜多,裴明澜一直很好奇他这种人会拜倒在哪个姑娘裙摆之下。
袁未搁笔,透着帘,谢回见他好似在思索,端起茶盏,轻抿清茶。里房里袁未笑道:“公子的缘早在十一年前就埋好了。”
裴明澜听这语似是被呛到,猛地咳了几声。
“袁先生,您这就算错了。”
裴明澜自信道,“他十几年前都没沾过姑娘。”
袁未换了张宣纸,右手拿镇氏将微曲卷的纸缘压住,没作声。
裴明澜和谢回,沈熙明以及温随炤等几人一起长大的,温随炤二十又一,稍长他们两岁,算起来几人无猜之岁就一起打闹了。不过谢回,裴明澜记得很清楚,四岁时不知他犯了什么错被虑国公送去正要出征的陵阳侯宋渠那,跟着去了西北,两年多才回定京,所以他肯定袁末算错了。
正思索之际,小童立在房外道:“先生已申时一刻了。”
“袁先生还有事?”
裴明澜的扇缘点到瓷杯口,杯中水面立即漾起圆晕。
“嗯,访旧友。”袁未收笔,搁在墨台上,“今日多有怠慢二位公子。”
“哪里,多有打扰,告辞。”
谢回和裴明澜起身离开庭院,袁未这才撩帘出房,迈着老岁的步伐,右手提两小坛用麻绳系的酒,朝城西走。
“芸窈,今天有客来,所以我来晚了,但我带了映桃红。”
“芸窈,她长大了,她长的很是像你……”
城西偏僻一隅,青丝杂白发的老人靠在一石碑旁,呢喃着用手抚摸石碑上的字缘。
黄昏余霞,散散落落,老人的后面高高低低的墓碑投下延长的影子将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