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之间》扬昔

4、第 4 章

　　我抬手去找头上的发簪，完蛋，它没被我带过来，落在了一个月后午夜的雪地里……不出意外的话，这边原本还在沉睡的我自己，快醒了。
　　“我要见你们靖安令关悦大人。”
　　这里明明是靖安府收押疑犯的地方，看上去和普通的大牢没什么两样，萧索、肃杀、冰冷，可是我的声音却传不出去，一句话喊出去，连触壁的回声都没有，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海，并且没有漾开一丝涟漪。没有天窗，没有缝隙，没有时间。我又喊了几声，没有人。
　　那日，关山趁乱逃走了，靖安军只困住了我。不排除关悦偏私。甚至，我可以肯定！她认出了关山，放走了关山，放走了不止一个关山！
　　否则，关山不会微笑着，又出现在我面前。
　　她一身夜行衣，低绾着青丝，黑巾遮面，只是眼神仍然狡黠，用一支特制的钥匙灵巧地解开了锁。
　　“走吧，他们这会儿正换班，没人。”
　　我抱臂站在原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是哪一位？”
　　你是哪一位关山，是此时此刻，还是同我回来的那位呢？
　　她摘下面罩，沉下眉眼，昏暗中我竟有片刻动摇……还是此时的关山吧，我认定。
　　“再不走，月纾就该追过来了。”
　　她让我换身衣服。脱下身上染血的白袍，留给靖安军做个证物吧，诶，我又穿上了这黑不溜秋的劲装，她很满意，半年前她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们十分顺利地离开了靖安府，几乎没有碰上什么人，这都是她的功劳。此时此刻的关山，还是靖安令关悦的胞妹，靖安府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和普通的靖安军不同，被收入靖安内府的才算是靖安弟子，他们无不万中挑一，天资过人。据说她不过十七，便已将靖安刀法练至第八重，裴长司收她做关门弟子，还要将天下第一刀传给她。
　　可惜，我只见过她使剑。
　　她带我出了城。晋阳城可真大，光是摸着暗处走街串巷地出来，就用了两个多时辰，到她城外的小屋里，已经日薄西山了。
　　关悦果然也等在这里，留一个背影迎接我。
　　“此前多有怠慢，这几日不得空闲，今日方才得见。”
　　她转身过来，放下一盏油灯在桌上。我们三人据三方而坐，一个巨大的结界便由这盏灯为中心撑开，将这个世界内外分开。
　　结界之中，暂时消失于世界之外了。
　　关悦不愧是靖安府这一辈中最出色的术士，我瞧了一眼灯之下，这样的阵，即使是月纾真的来了，也得愣上半天。
　　“阿姐，正式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月纾，珠叶岛沉没时他还坐烂木头上捞鱼呢。”
　　关山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啥事不往重了讲，她姐姐和她完全相反，只一听珠叶岛便皱了眉头。
　　“这么说，你也是为了朔望书而来的？”
　　灯火飘曳了，复而平静。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落目其上。在此结界中，不应该有风。
　　我没有回答，但我们都有了答案。
　　朔望书回溯时空之力，早已传开去了，可是谁能知道真假，谁能亲眼见证？身处此时此刻的人们，怎么能跳脱出时空之外，去凝望彼时彼刻的自己？
　　而关山却出现了。
　　良久，同坐的关山打破了沉默，她攥紧了拳头，露出了那月夜雪地里似的眼神，不过多了些后知后觉的害怕与担忧。
　　“月，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关悦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抚着。
　　“我想不出来其他理由。如果我能回来，只可能是为了关悦。我拿到了朔望书，我带你回来的对吗！？我姐姐是不是会出事？！”
　　她越说越激动，快要站起来，又被关悦拉回去。
　　我们曾经用称呼的不同来区分我和本来存在于此的另外一个我，我是月；此时此刻的我，是月纾。
　　“你的确有朔望书，也的确是朔望书带我回来的。可你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悦出了什么事，你还没有告诉我。”
　　她们相视一眼，似乎交换了意见，关悦才松开关山的手，望向我。
　　“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报。”关悦讲话有些板直，这大概是她做靖安令的习惯。“一个月前，晋阳城内来了一支东边来的商队，一夜之间尽遭毒手，死状和你在流云阁所见死者一致。”
　　很是残忍，我回想起来，那流云阁内，死者横躺在屋内地板上，整个人几乎被“展开”了，像一只橘子被人剥开，骨架尽碎，肺腑流泄，就一张皮还算完整。
　　“多少人？”
　　“商队十七人。”关悦顿了顿，拿出五张带血的纸来，每一张上都简略地绘着晋阳城的地图，并标示出五个地点，最后一张，清清楚楚地标示出——流云阁，壬戌月，癸丑日，午时。
　　“实际上凶手五次作案，五次都提前将信件送至靖安府，这是挑衅。”关悦语气冰冷，强忍着怒意，“我们总是晚到一步，凶手在第四次送来信件时附了一块碎纸屑。”
　　她展示给我，真的很小，很小，是被焚烧过后剩下的，我触指一探便知，是朔望书。
　　“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许是凶手故弄玄虚，或者压根就是他不小心装进信封的碎屑。然而，当我们赶到第四次的案发现场，却发现那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同第一次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十七具尸体。仵作验了，这十七具尸体，正是那只商队，而且是，刚死。”
　　我捻过那点儿残页，关悦并没有阻止我，她也明白了。
　　“我们怀疑，凶手使用了朔望书来回于时空之中作案，只是尚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对他的肆意杀人束手无措。”
　　靖安令即使是在表达自己的束手无措时，语气也是很强硬的。
　　“关山说过，你能使用朔望书。”她凝望着我，审视着我，好一会儿，松了口气似的，“她带你过来，是因为你能帮我们吧。”
　　我将手中的那点儿朔望书残片放入灯中烧掉，两姐妹一起发出低声惊呼，关山站起来抓住我的肩责备着，“你干什么啊！这可是重要证物！”
　　“没有犯人，这也不算证物。”我捻了捻手指，心里梳理着关悦所谓的“情报”，很明显，凶手确实想让人认为，他正利用朔望书掌控时空，主宰某些人的生命，但这骗不了我。
　　“关山求我来着，让我救救你。”我玩味地看向关悦，提醒她们，“在流云阁的时候，她只阻止你去到第五次的现场，而没有阻止我。她说，那是一个陷阱，关悦，有些情报你不方便告诉我，那就自己仔细想想吧。”
　　我起身捏灭了灯火，她的结界消失了。
　　“小关山，你要小心，关山只想救关悦。”
　　我提起左手手腕，凭空出现的两只纤细的白玉镯昭示这个世界的月纾已经醒来。
　　回天之境，于我而言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