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我见君来

13、我

　　火焰烧光了纸皮，也烧光了霍普扔进去的东西，不再有滚滚烟雾冒出，火星渐渐泯灭，祠堂里的这片区域，很快将再次陷入黑暗中。
　　霍普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铺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整只猫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丝毫不关心碎片上还趴着的人的死活。
　　“这样做不好，不要想着这样做。”我从地上撑起，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光线渐暗，我疼得龇牙咧嘴地捂着半张脸，抬起头看见了随火焰灭了而消失的霍普的脸。
　　空气中有一股铁锈味。
　　“霍普？你怎么不说话？”我抿嘴尝到了一股甜味。
　　霍普回答我的，只有几声猫叫而已。
　　我在黑暗中站起身，搓搓手又拍拍衣服，手上也传来了疼痛。
　　“我怎么不会发光了？”我心中纳闷，径直走向有光照亮的柱子处，取了一盏纸皮灯下来。
　　霍普在我腿边不断来回蹭着。
　　我有些烦恼，抬高脚大步跨过他，说：“当心，我一脚下去没准会踩到你的。”
　　他似乎不死心，停下脚步冲我摇摇尾巴，直接一个小跳冲刺，亮出锋利的爪子，四肢并用地爬上了我的裤子，并像个腿部挂件一般挂在了我的裤子上。
　　他的利爪直接穿透我的牛仔裤，刮着我的肌肤。
　　我吃痛，忙狂甩裤腿，将他抖落下来。
　　正要开口斥责之时，我忽然反应过来，提着灯不敢置信地说：“刚刚我感觉很痛？我居然有痛觉了？！”
　　霍普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使劲掐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肉，不仅仅是被掐的地方疼，这一半的脸都疼，疼得甚至比掐的还更上几分。
　　这一系列自证的操作下来，我至少可以确定不是梦了，毕竟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我怎么掐都没有疼过。
　　也没有触碰到过任何现实中实体的东西。
　　想到这，我不自觉咧开嘴，蹲下身子对着霍普笑着，柔声细语地唤着：“霍普，你过来呀！你快过来呀！”
　　霍普听见这声，原本还高高竖起的尾巴，蹭的一下垂了下去，即使有些不解，但在我的“蛊惑”下，还是过来了我身边。
　　我一触碰到他，便开始尽情地抚摸，直把他那身油光发亮的齐整毛发搞得烂七八糟了才作罢。
　　霍普抖动一身毛，抬头张大了无辜的眼睛望着我。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转头望向四周，“我怎么没看见她？她去哪里了？”
　　霍普只静静地望着我，一声不吭。
　　我一愣神，心中已了然大半，半信半疑地摸向后脑勺，这儿有个鲨鱼夹。
　　她下午出来时，就是用鲨鱼夹随意地将全部头发盘于脑后。
　　“我是她？我的灵魂进了她的躯壳？”我摸索着裤袋，掏出了里面的手机，“她的灵魂呢？被我挤出去魂飞魄散了吗？”
　　我的一连串疑惑得不到霍普的解答。
　　她的手机壳背面是一块亮堂堂的金属，可当做镜子来整理仪容仪表。
　　我在她到来的第一天里，曾透过二楼的阳台看见她在自拍，来一张与围墙上的月季的合照。
　　现在，镜子里映出的这张脸，半边脸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而这正是她的脸。
　　我看着这张脸，满脑子都是她在月季前比耶的手势，以及一个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灿烂的笑容。
　　鬼使神差地，我抬手用袖子抹去脸上大半的血迹，对着镜子里的她，露出一个笑容。
　　可惜，无论我怎么学习她的神态，嘴角怎么勾起，都展现不出她当初那般的灿烂。
　　时间紧迫，我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收敛了笑容。
　　我又前往了另一根有光的柱子，取下了上面的纸皮灯，再转回去走向黑暗。
　　先前所待的黑暗环境，在我逐渐深入探究的步伐中，以及两盏纸皮灯的照明下逐渐展露了出来。
　　黑暗里正是祠堂供奉的桌子，上面只有空空如也的盘子，和桌子正中心放着的一个半人多高，还张牙舞爪的蛇身人头白玉雕像。
　　“蛇？”
　　我举着纸皮灯的手一滞，转而又向身后的地上照去。
　　玻璃碎片的不远处，是一张瘫软在地上的黑色猫皮，再不远处，是被霍普一口咬死的蛇。
　　我提着纸皮灯仔细观察了这条死蛇，霍普一脚踹翻了它，恰到好处的将它翻了个面，我也看清了它的脸。
　　不出所料，它是人面蛇身，而它现在的脸正是我的脸！
　　一刹那，在这个我死后灵魂来探究过无数遍的祠堂里，我顿悟了些许。
　　祥和村村民们所信仰、所供奉的所谓的神，正是在地上脆弱死去的虫。
　　身为活人祭品，理应会经过三个步骤：一是活生生剥皮晾晒，挂入祠堂的房梁上；二是□□遭受火刑；三是封入石像里的棺材中随时间腐败。
　　在第一步中，这条虫会吞噬活人祭品的灵魂。
　　而第三步中的石像里的棺材，也就是所谓的神的胃，负责消化祭品的□□，只要每年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棺材里有着祭品的尸骨存在，那么这个虚假的村庄将会延续下去。
　　如果明天晚上的祭祀，没有祭品......
　　似乎只有我当祭品的那一次，没有经历第一步。
　　所以，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活人祭品的死亡，却只有我一个的鬼魂能游荡在祥和村中。
　　并不是因为我自认为的天赋异禀，而是村长的遗漏，或者是当时祥和村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容不得他再多深思熟虑一番......
　　村长的屋子连通祠堂，每当祠堂里发生异样，他都将第一个接受到所谓的神的旨意。
　　于是，他开始向外界目色下一个祭品。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站起身向边上那堵墙走去。
　　我仰头望向墙上正在显露出来的最新的一幅画。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壁画里的都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深深叹了口气，“但先前这是最后一幅画，原来只是戛然而止罢了。”
　　“并不是没有未来，而是，你作为一个变数，行径上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我转身，又回到了供奉的桌子前，蹲下身，掀开桌布，将手中的一盏纸皮灯放置在桌角旁。
　　霍普跳上桌子，从白玉雕像后面拖出了个小木头人偶。
　　我起身收起这个人偶，指指桌脚的纸皮灯，对霍普说：“这里就拜托你了。”
　　再扭头，来时的墙壁上的小窗户又出现了。
　　冥冥之中，未来清晰可见。
　　***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下来了。
　　拿出手机看看日期，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已经是中元节的晚上了。
　　我从厕所拎出她心心念念的一大袋零食，路过镜子时，我看着镜中她的样貌，不禁愣住，便先放下零食，对着镜子兀自欣赏了起来。
　　我伸手抚摸镜中人的脸庞，呢喃：“明天你就会离开这里了。”
　　出神间，忽然楼下吵吵嚷嚷声打断了我，我意识到，是村长来了。
　　祭祀马上要开始了。
　　我拎起零食，冲出厕所，床上堆叠着一堆衣物，都是我在短时间内收拾整理出来的。
　　将衣服塞进了她来时带着的大行李箱中，我坐在书桌上，提着笔翻开了日记本。
　　在他们闯上来前，我迅速写下了一句话。
　　碰地一声巨响，多灾多难的房门又再次被粗暴地踹开了。
　　村长带头踹开了我的房门，一眼就见着了床边的大行李箱。
　　“你整理行李做什么？！”村长手中拿着一捆麻绳，不解地问。
　　“你拿着这么粗的麻绳来做什么？！”我放下笔，合上日记本，也不解地问。
　　村长听见了，心虚地把绳子一把藏在了身后。
　　“你打算绑我？”我站起身面向他，同时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将日记本藏至书桌上的书堆中。
　　“没，我们是来请您的。”村长笑脸盈盈地对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狐疑地走向他，跟着他出门下楼，几个村民就紧跟在我身后。
　　如此大动干戈的场面，不像是在请人，倒真像是在缉拿罪人。
　　我心中十分不满，下了楼就直接站在原地不动。
　　村长不解，要上前询问。
　　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去哪里？是要去祠堂剥皮吗？”
　　村长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他凑到我身边，低声问：“你昨天去祠堂了？你去祠堂干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义正言辞地回答：“在去你家的路上，收到了神的召唤，不然我也不可能进去祠堂。”
　　他似乎被我糊弄过去了，幽幽目光凝视我一会后，他转身继续走在前头带路。
　　我站在原地不动，身旁将我围住的村民们正要行走的步伐就此滞住。
　　村长被他身旁的村民拦住，他回首看着我，说：“又怎么了？神的使者！”
　　他故意将语气加重在神这个字，再配上阴阳怪气的表情，明显是在抒发对我的愤懑。
　　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忽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第一，请叫我大小姐！”
　　我故意将语气加重在“大小姐”这三个字上，欣赏着他脸上从疑惑不解再到撇嘴无语的神情，最后又翕动着嘴唇将说不说的样子。
　　“大小姐！”他犹犹豫豫，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说出，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羞辱。
　　我心中暗喜：“你也有今天啊！”
　　“请你说。”我双手抱臂，继续得寸进尺，“大小姐请移步。”
　　他别开头时脸上羞耻的神情尽收我眼底，牙关似乎咬得更紧了些，隐隐约约能听到牙齿磨动的咔咔响声。
　　别看他现在是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下一秒直接换了一副婢膝奴颜，早就知道他是变脸大师，再一次看见也是会为他惊叹的程度。
　　我别来脸，忍住笑意地听完了他别扭的语调说着那句：“大小姐请移步祠堂。”
　　他说完，我抬起头，佯装严肃的样子，对他说：“祠堂不用去了，神的旨意让你们去祠堂抬轿子来。”
　　他问：“什么轿子？祠堂哪有轿子？”
　　我冷然看着装蒜的他，一字一句地说：“祠堂密室里，有、轿、子！”

　　（mn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