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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柳桥涝庄 ...

  •   陆清嘉换了一身浅青云罗掐牙圆领袍,一只简单的缀玉织锦腰带,袖口绣着云纹。

      蘅芷姐姐这里有她的衣服,还有一条暗道通向府外一间小院。

      同样女扮男装的贴身护卫周雨青常常会在那里等她,她从那儿出门,不会被人察觉,蘅芷姐姐只会跟人说她歇下了,自己陪她。

      这府里,蘅芷姐姐和雨青是惟二知道她女儿身的人,除此之外的亲信,也只以为她真的是兄长罢了。

      陆清嘉进入暗道,点起沿路的烛灯,金陵连日下雨,粗粝的砖石墙湿润,透出一种更深的灰黑色,若不凑巧,水珠落下来,小半块肩膀也要湿了。

      半柱香后,陆清嘉和周雨青重新出现在一条街上,她又租了辆马车前往云升楼。

      云升楼铺宝蓝琉璃瓦顶,六层重檐,街上远远就能看见,颇为引人注目,檐枋角柱上漆着金粉彩绘,檐上的脊兽精巧玲珑。

      匾额高悬,竹青色漆底上取金粉描了三只阳刻的隶书大字,更上又悬了一只金漆底黑墨大字,传说出自开国大学士之手——“天下至味”,这是薛家的产业。

      如今薛家大小姐得以将哥哥弟弟比下,顺利执掌薛家,虽然确实因为薛雨微自己争气,但陆清嘉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马车停住,周雨青掀帘矮身出来,陆清嘉紧随着,抬头一瞧:

      一楼的雕花大门全部洞开,内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堂里兰草菖蒲紫阳花各方位摆着几盆,枋上绘着花鸟。

      进来抬头望着,就能看见最顶上的大藻井,绘青描金,不比公爵王府里的逊色几分。

      陆清嘉一面走一面有人指引,有个堂倌识得她是这里的常客,将她二人引到三楼。

      陆潇云头撑着桌子,已经将将睡着,她昨夜并没睡好,浑身酸累,如今终于可以歇会了。

      陆清嘉推门看见的就是脑袋已经全趴在桌上的陆潇云,陆潇云一惊,瞧见她二人打起精神勉强坐好,打了个哈欠:

      “你来了,昨晚睡得我身子沉重,困倦起来了。”

      “柳桥庄淹了,走,跟我去看看。”

      陆清嘉开门见山,陆潇云一听就要躺下。

      陆清嘉拽她胳膊,她讲话不情不愿,只好撒娇:

      “好姐姐我不去了成不成,不是水都退了许多吗,没淹多少,你去吧,我简直睡不起来了。”

      “下午你随意睡去,上午随我去看看,有许多庄稼淹了。”

      陆清嘉不依不饶,陆潇云知道糊弄不得,只好倒了两杯浓茶水喝了,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爬起来,这才肯去。

      古河道土壤肥沃,所以柳桥庄多良田,前朝繁盛时候也有不少商人经由柳桥庄运粮贩粮,俨然像个县城的规模。

      “哎,我想起来那个梁家姊姊,怎么样,你将人家安置到哪里去了?依我看,每天跟着你跑甚是无趣,我什么时候能去找她耍?”

      陆潇云嘴巴一撇,瘫在马车上,即使被颠簸得一下一下的晃也不坐起来。

      周雨青听了笑道: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

      “哎呀,我也是打了个照面,不算见过,这是她故意的。”

      陆潇云揶揄道。

      “陆潇云你个小鬼头,梁家小姐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嫌我烦了?要抛开我跟着别的姐姐妹妹玩去?”

      陆清嘉边说边拿手指杵了杵陆潇云的脑袋。

      “哈哈,并没干系怎么了,就说就说,就要见,见了自然就有关系了。”

      陆潇云不以为然,语调故作夸张,做个鬼脸,翘起二郎腿来,那小腿随着马车一颠一颠,欢快的很,陆清嘉懒得理她,陆潇云更开心了。

      “偏生就你会说话,笑得极是开心,我们现下是要去看受灾的百姓的,严肃些。”

      陆清嘉白了陆潇云一眼,陆潇云这才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

      抚老堂抚幼堂建在柳桥庄隔壁镇上,地势稍高些,他们三人先去看了抚老堂抚幼堂,看得陆清嘉心生怜悯,有位婆婆更是极让人心疼。

      出了抚老堂,他三人又去发水严重的庄稼地看,连日的雨天没有让大半个金陵城都积水的原因是金陵城东有泯江,还有许多条正逢枯水期的小河道,以及一个大湖。

      若给河湖封列诸神,陆清嘉知道,金陵城的百姓最该给这个大湖塑上金身。

      “城西没什么大湖,这里又是古河道,泯江水位一旦上涨到一个地步,很容易就从村北边的圩子冲来。”

      “虽然算不得什么大灾,但时常如此,哪是受得了的,秋收就无望了。”

      陆清嘉出了村子,就让人沿着村边的大路慢慢驾车,掀着帘子跟陆潇云道。

      “这里最近几年到季节了都要淹几天,前几年还只是十亩二十亩地,今年倒是有三四十亩地了。”

      陆潇云趴在马车侧面的小窗上慢慢看。

      “可惜啊,想当初这柳桥庄本来是产粮大户,商阜繁盛,前朝末年时,泯江发了大水,淹了这一带,这才落败了。”

      周雨青也掀开另一侧小帘子看。

      “是啊,因着古河道地势低的缘故,都将柳桥庄作了实在发大洪灾时的泄洪区,填补金郊城西尚无泄水区空缺之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泄的。”

      “可既是泄了,多多疏通,这些庄稼或还能有些收成?如今全都积着水,岂不是要了老百姓的命了?”陆潇云开口道,三人眼见田中积水足可过膝,却水面平静,仍无泄水之象。

      “往西南方看看!柳桥庄西南是有条南潮河的,那才是城西泄水之要处。即使柳桥庄圩子冲垮,复又积水,也不该是这幅光景。”

      陆清嘉想起那条河,命车夫赶到村北,顺着河道慢慢走。

      这段河道早已被人遗忘,有的地方护岸坍圮,已经年久失修,塌掉掉进了河道里,填住了小半河面,有的正中生了连绵不断的缠绕在一起的草丛,遮住了水道,有的是两棵树倒下,横在河上。

      不知走了多久,南潮河离金陵最近的一段展现在陆清嘉等人眼前。陆清嘉摸出地图与指南针来,细细对照,道:

      “奇怪,河道本非如此走向,倒像是被人改了,再往前吧,可以驾得快些。”

      更有甚者,他们发觉,有人将柳桥庄一域同南潮河流通的几个小闸口严严实实堵了起来。

      “蠢才。”陆清嘉忍不住骂一声。

      陆清嘉知道前面正是城南的王公富户修筑的一大片极尽奢侈的园林豪宅,连片接府,占了南潮河这段风景最佳段大半的田地。

      此间风景秀丽,可见金陵城周围群山,又可见些野趣,王公贵族们最爱圈地造园。

      永成公主不事张扬,她少女时期所生活的玉屏山下的永成小宅较之朴实得多,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宅院罢了。

      顺着南潮河河道边走,越往前走,河道变得越来越窄,岸边的土地,河道有的已经被圈围起来,成为私人所有。

      边上一排排的杨柳榆树遮掩着,不少府院吞掉河道,将水围进造成池子或填土变成私家土地,还能隐约看见峥嵘的假山石,亭台的顶,高台堂宇倒也瞧着不少,甚或有人修了几间码头。

      本来也是雅致的风景,只是对刚刚才路过柳桥庄的陆清嘉而言,这些雅致在她眼中也没什么可提的,反而堵心。

      “看什么呢?”

      陆潇云掀开帘子,瞟了一眼就放下,神色有些凝重。

      “柳桥庄本就易淹水,又是洪泛区,泄水哪里那么容易,城西泄水还不是倚仗南潮河,偏他们要堵住闸口,还要私自改道,又占掉大半河道,使南潮河水流不畅,积些泥沙,更难泄水,我喊人把他们都参一遍,再把河道修修。”

      陆清嘉放下帘子,不愿再看。

      “找到人选了么?”

      周雨青表情认真。

      “除了你的人姑姑的人,哪个敢参这些祖宗,就是敢,也要顾虑顾虑家人,你瞧瞧,太子来了也要顾虑这些人几分,倒也不是,这里头还有太子的份呢。”

      陆潇云挑眉,这一排看过去便有宁王,太子等人的府邸。

      “没人管他们么,修了码头也还罢了,如今侵占河道,落得个疏通不利,哪天发水把西郊这附近百姓的房子粮食全殃了泡了,到时城西全无良田,谁管?”

      陆清嘉开始暗自计算推谁出头弹劾为好,想来想去,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有人弹劾,这些人所受处罚也不痛不痒,但毕竟还是要有人管。

      她想起蘅芷姐姐讲的因块石头家破人亡的故事,心里生出算计来。

      “端王陆明楷”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富贵闲人”,也难怪,陆清嘉整日“流连巷陌”“流连佛寺”,陆瑾乐得不给她什么权要实职,只给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名头。

      虽然说起来一视同仁,王位和皇子同等,但诸皇子个个身上担了不小的实职,就连样样不如她的几个也都有要权在握。

      陆清嘉被这个模子套住,既受了“风流”伪装的保护,又吃了“风流”模子的亏,有苦说不出,限于身份,不能挺身直接弹劾上书。

      只有中书省,御史台并六部安插的几个人能替她办事。

      马车回城,陆潇云已在车上呼呼大睡,周雨青倒是一路看沿途风景,自在得很。

      陆清嘉催周雨青和她一起中途下了车,又嘱人把陆潇云好生送回去,她要前去赴宴。

      这次赴的,是京城纨绔招呼她的宴席,屡推不得,只好赴宴,正午开席,她将将迟到,宴席设在薛家新开的酒楼飞云楼里。

      周雨青坐在大堂角落等她,一进去就有人罚酒,她自饮了,又应付许久才找了个由头脱身走掉。

      出包厢时已近黄昏,她一出包厢走下三楼,薛雨微就派了人来请,原来薛老板今日在新开的飞云楼坐镇。

      “薛老板今日在飞云楼,果然巧了。”

      陆清嘉温柔地笑笑,客套两句,进门就看见薛雨微窝在太师椅上喝茶,周雨青也在。

      薛雨微可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只当是个不得志,伪装风流以求自保的王。

      她问过陆清嘉为何要助她,陆清嘉只说,那些人都带了偏见,女儿家想要在男人堆里杀出重围太难了些,何况薛雨微于薛家孙辈中能力最佳,只欠东风,何乐不为,于是薛雨微坐稳了位子。

      薛雨微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了走:

      “不算巧了,我是专算好在这等你的。”

      “何事要劳烦薛老板亲自等着?”

      陆清嘉也拣了个座儿坐下。

      薛雨微走近陆清嘉道:

      “曹国公的小儿子初九的时候宴请了两个老头儿,看着模样儒雅,长须长髯的,站起来,胡须长长,头发花白,更显慈眉善目了,本来也没穿道袍惹眼。”

      “只是上菜时有人竟瞧见他们从袖中掏出几张黄符纸来,桌上掷了木珓,见了人进来便都收进袖子里,不知道是何来历。”

      “腰上掖了块木牌子,看着刻了符,从外袍能看见脖子上挂了串珠子,那串珠子垂得倒长,很是蹊跷。”

      薛雨微身上的花香清雅庄重,一丝丝沁入陆清嘉的鼻腔,她竟闻不出是哪种花。

      “道士么?后面这两个人又去到哪里了?没听见什么话么?”

      陆清嘉抬头问她,正对上薛雨微的眼睛,睫长目秀,她今日额上点了个梅花,陆清嘉想起来,这花香该是梅香。

      薛雨微摇头:

      “后面倒是不知道了,那时我也不在云升楼里,他们要的包厢四面穿廊,若有人立着偷听,立时能察觉。”

      “又许是曹国公年纪大了信道了,要请两个道士用饭,可还是怪,道士吃饭专门换了身衣服,还将一身行头藏起来。”

      “曹国公才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若说陆瑾我还信几分,他那公子和道士是一起从门口进来的吗?那道士还有什么特征么?”

      陆清嘉又问,她知曹国公行事讲求不动声色,如今在朝中不偏不倚,看不出是压在了太子身上,还是别人。

      他做事直接,笑里藏刀,可不是念佛谈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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