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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安兰幽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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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姑娘可来过金陵城?”陆清嘉见她开窗,开口问道。
“娘不允我来金陵,也去过楚州府治了,便是最远的还去过海边便没了。”梁闻秋诚实回答,并不扭捏。
“无妨,你想逛我可以过段时间着人带你逛,你娘大概此时已经安顿好了,也在金陵城里,你兄长的消息,还要等等。”
陆清嘉站起身来也开了窗,瞧见窗外的景致便道。
“等会儿下船。”
“不,他叫梁闻夏,不是我兄长,我自己逛也无妨,横竖跑不了,”
梁闻秋瞧了她一眼,避开陆清嘉的视线,从发间机关里取出一粒解药,拿银簪捻作两半,留了一半在手心里,迎上陆清嘉摊开手心道。
“送你半粒,之前下毒,倒显得我唐突了,惭愧。”
陆清嘉还是温和笑笑,取了药也不吞,藏进袖中,梁闻秋知晓这还是对她有所防范,抱拳略一躬身,面露愧色。
“不可,你若真的想逛,不然改日我带你?走吧。”
陆清嘉催她,唤了堂倌过来,等船靠了岸,在此处下船的人都走光了,她们才开始下船。
“你每次都要这样麻烦些吗?”
梁闻秋忍不住开口。
“你瞧,那是我来时租的马车,这便简单了。”
陆清嘉给她指向街对角乌桕树阴影下那个暗蓝色布料装饰的低调马车。
梁闻秋一到车上就又瘫在一角:
“这马车虽然其貌不扬,但比先前那辆要舒服些。”
“那是自然,每次让那个小鬼头收拾收拾她也不管。”
陆清嘉伸了伸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群黑衣侍卫,那几辆马车,自然全是陆潇云的名头。
“马车还是舒服为好,还远吗?”
梁闻秋也打了个哈欠,昨晚她睡的并不算好。
“再等等,你安静坐着就好。”陆清嘉又端坐起来,低声说,“其实,我给你找了个便宜爹,嘘……不要叫起来。”
“啊,什么便宜爹?你胡说什么?”
梁闻秋一听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转小声了问她。
“不必惊慌,你安安生生做沈小姐就好了。我府里人多眼杂,安全起见,给你叫做沈月纨,明月之月,纨扇之纨。”
“明面上说是礼部沈员外家养在外面的小姐,沈员外那里是打过招呼的。你就安安生生住在院儿里,你和他也不会见面,出不了纰漏。”
陆清嘉拿出一张青色帕子来,上面一角绣了一朵白色的兰花,她的声音压的很低,就算车夫偷听也听不到了。
“啊,我,那我住进去一个人也不认得,我,我就一直这么住着吗?我怎么见你?怎么见我娘?见不到你我也见不到我娘了。”
梁闻秋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讲话。
“暗处明处我都安排了些人,到时我自会来找你,放心好了,你就拿着这块帕子叩门,自然有人应你,那不是沈家大宅,也没什么冷眼,是我专辟了一块宅院给你住的。”
陆清嘉安慰她道。
梁闻秋点点头,心里紧张起来,若被人拆穿是假的怎么办?
陆清嘉似是看出她心中所虑,轻声安慰:
“你不必担心,今晚我会去找你,也不会有人拆穿的,沈家内宅纵然知道了也只当你是沈家的一位私生小姐。”
“何况,我会安排人暗中看着你,若有什么事,还有我给你撑腰。”
梁闻秋这才安心坐好,听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声叫卖声车马声也没什么心思看,只安静等着。
“戴上这个。”
陆清嘉拿出一块白纱递给她,示意她戴上,她顺从接过戴了。
不知多久,马车外声音逐渐低下去,变得安静,只能听见一些车马和轿夫的声音。陆清嘉掀开车帘看了看,低声道:
“这一带安静些,都是住人的,往东走,出了城门就是渡青湖,快到了。”
然后又对马车夫高声道:
“劳烦一会儿在明前巷停一下。”
车外传来马车夫干脆响亮的答应声:
“好嘞。”
“我怕讲不清楚,给你画了张纸,你到了就烧掉,你叫沈月纨,记得吗,那个院儿挂的名字叫‘安兰居’,按着纸上找过去就好了。”
陆清嘉塞给她一张纸,她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这里街巷密布,只看一眼是记不住的。
马车停了下来。
“二位,明前巷子到了。”
陆清嘉掀开右侧的帘子看了看,此时马车就停在明前巷外,这时街上只有几个行人,明前巷里更没什么人。
马车右手边下了车就是明前巷口,她看着梁闻秋点了点头。
梁闻秋安安静静的下了车,陆清嘉却不急着,等在明前巷外看梁闻秋的身影,她在附近安排了暗卫,安兰居有什么变故,立刻就能来照应。
她看着梁闻秋如期消失在明前巷里的一个拐角,才喊车夫继续赶路,她要车夫再赶到下一个巷子。
那里离端王府角门不远,她就能顺理成章的以“青楼一夜”才醒的理由进府去了。
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是西域来的烈酒,不算好喝,只是味道很浓,香飘十里,她小心的将酒倒在手上,一点一点的抹在领口上,衣袖上,下摆上,腰带上。
此时车里满是酒香,连正赶马的车夫也不禁问道:
“敢问这是什么好酒哇,真香。”
陆清嘉敷衍起来,说这是京城酒楼新进的酒,改日不如去尝尝。
梁闻秋拿着那张纸边走边看,小巷子白墙青瓦,两侧是高高的马头墙,人家院门都紧紧闭着,青石板上只有她的脚步声。
昨晚金陵城刚下过雨,石板湿漉漉的,她的鞋子显得滑了点,只好慢慢走。
不知拐了几次,才到了纸上画的小宅院这里,梁闻秋把纸收好,拿出帕子来。
雨淋得马头墙上许多墙皮已经剥落,露出灰黑的霉迹,墙上挑出小小的两方砖石檐角,四层精巧砖雕下面是一间小小的双扇门,一扇开着,一扇关着,门上嵌了个方形石匾,阴刻着:“安兰居”三字。
门槛不高,门里放了个板凳,坐了个两三岁的小姑娘。
梁闻秋走近了院门,那孩子抬头瞧她,“咯咯”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很是可爱,她也和着她笑。
院里走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奶姆,一身暗蓝色的素花袍子,见了她眼睛就亮起来:
“啊呀,是沈小姐来了,快进来,我们等了好些天呢。”
边说边打开了另一扇门。
梁闻秋摘下蒙脸的白巾子,拿出帕子来递给这个年轻奶姆,心里惭愧,若是事情败露,皇帝查起来要砍头,会不会连累了这个奶姆,这个孩子也是她的吧。
奶姆接了过来,梁闻秋走进打量起这个小宅院,前院铺了细条青石,靠墙些的石缝间生满了绒绒浓密的青苔,墙角安放一块模样怪绝的太湖石。
离她稍近些,靠墙种了棵矮枇杷,前院两面白墙,两面屋舍,一面白墙朝外开了两扇小门,白墙被雨水沤得已有墙皮剥落,显出灰黑的质地来。
梁闻秋看着喜欢,转头往小楼里走了几步打量起深处,另两面一面是一排矮屋舍并一个门洞,此时门窗都大开,软细竹帘放了下来,齐齐遮住屋内的情形,门洞通向旁的单作厨房的窄条小院。
正对大门的是一间正中带小天井的两层小楼,是依着两面墙架起木梁建来的,此时大开着门窗。
小天井里也透出阴天的日光来,显得倒还不算暗,天井正中摆了只大水缸,上面生了许多茂盛的荷叶,还没有花苞,天井底下铺着比前院还要精致些的石条。
端的是四水归堂的方正,再往里看,可以勉强看见后院。
打量间,另一个年轻丫头从小楼里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一袭桃红色的衣服,衬得她很是娇嫩:
“我叫叶紫,奶姆是卫二娘,孩子是二娘家的,小名唤作霜儿,沈小姐好。”
说完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梁闻秋很不适应,也恭敬回了一个:
“好,那这样。”
她转身对着卫二娘,又转回来对着叶紫,郑重其事,又行了个礼:
“以后不必行什么劳什子的礼,叫我……直呼其名便好,我们……姐妹相称,不必客气。”
叶紫笑笑,好奇地打量起这个“沈小姐”来,确实是比旁的骄纵的世家小姐要有些意思的,看来,自己自请来看着梁小姐,倒是个美差。
说完梁闻秋走进了小楼里,小楼是整面的木质镂花门窗,左手边依着墙修了楼梯,门窗大开后的深色长条框正好将后院映着白墙的这棵芭蕉嵌进去,可以入画了。
后院大半的日光被遮住,没什么光透进来,显得暗暗的,阴阴的,整个融出阴天下白墙青瓦的品月色质地,芭蕉旁是一扇木质单门。
整套小宅院没有彩绘,只有繁复的木雕装饰,看得梁闻秋眼花缭乱,略能看出有蝙蝠,石榴,螽斯,子牙垂钓等等纹样。
卫二娘走进来,身后跟着叶紫,卫二娘率先开口:
“姑娘舟车劳顿,要睡就去楼上吧,叶紫睡在姑娘一楼。”
梁闻秋点点头,面露笑意:
“不用客客气气的,既住了进来,我们便是一家人,姐妹相称,不用管我了,你们各自歇着吧,也没什么事情。”
卫二娘便知这是个性子温和的,就笑着去逗孩子玩了。
叶紫走近梁闻秋,眼睛觑着院里的卫二娘低声道:
“小姐,我是那位派来的。”
梁闻秋看了她一眼,不可置信,低声反问道:
“莫叫我小姐,那位,是哪位,证明给我看看。”
叶紫压低了声音,凑近说:
“屋宇之上,水浒之桥……姑娘原是姓这个的。”
梁闻秋这才相信,她问叶紫:
“那位说要今天晚上会面,如何见?”
叶紫听了就笑:
“不必担心这个,舟车劳顿,歇歇吧,也累了,楼上铺了床的,待要吃午饭了我们再上来叫人。”
梁闻秋点点头,谢过了,扶着扶手上去了,楼梯吱扭吱扭的响,梁闻秋也不管,上了二楼,才看着更亮了起来。
回字形的建筑里,除楼梯占了一块地方,剩下的区域被雕花木窗分成了两间,此时全都大敞着木窗。
她将那张纸扔进了香炉里焚成灰,进了离后院更近的稍大一间,自关了窗,寻了一个美人榻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