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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入金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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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换好了?你恐怕不是什么寻常谋士,那我们如何进城?”
梁闻秋走到陆清嘉跟前直视她的眼睛,她的身量比陆清嘉略高些,但也不算太过。
陆清嘉神色温柔,声音沙哑道:
“我们去江边等等大船来。”
“好,你长得倒像是位女子一样,不知你是男是女?”
梁闻秋应了一句,陆清嘉听后一滞,她的男装蒙骗了陆瑾等人六七年,难道今日这么快就被梁姑娘看穿了吗。
两人往江边走,梁闻秋犹豫片刻,开口道:
“我师傅长得漂亮,下山有时去那些奸人匪徒横行的地界为了少些麻烦,便会扮作男装,都是我给她扮的,她还夸我呢,所以我看你倒觉得眼熟,你恐怕是女扮男装。”
“自然,长得阴柔些的男子也是有的,虽然你手段不算光明,但说句公道话,我觉得无论你是男是女都是个好看的,若是男子便是耽误了这幅好皮囊,只是你若是女儿身,穿女装,怕是更好看,是个美人儿。”
“多谢夸赞。”
陆清嘉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你若是女子倒是好了。”
梁闻秋不直接回答。
“若是,如何?”
陆清嘉捻着手上一串沉香木串,以为她已经咬定自己是女儿身,转头看她,嘴上不紧不慢,内里却疑惑得很。
“不如何!”
梁闻秋看向江边的芦苇丛。
“你若是女儿身,穿着女装,七彩绚丽,方能显出漂亮妍丽来,倘为男子,身着男袍,服色发髻皆是单一,就算织金绣银又如何,既是死气沉沉,又终是比不得女装漂亮绚丽,白白埋没了这幅皮囊。”
陆清嘉听了便笑,对她低声道:
“待会儿来的是金陵城跃凤楼的画舫,嗯……跃凤楼是金陵一间专做水上宴席的酒楼,我为了掩饰行踪,晨起有时便会乘这艘船入城,船头置了一个展翅欲飞,金箔贴的鸾凤。”
“我看看船。”
梁闻秋双手环抱往江边走近了两步。
金陵的暮春浓烈而富有色彩,城外的更是能看到远处重山的沁润的嫩绿,晨起船不多,江上泛了几只画舫,慢悠悠的划过去了,还没有看到那艘所谓的鸾凤船,近岸的几只乌篷船也还歇着营生。
“倒是不必急。”
陆清嘉走近了几步,站在梁闻秋身侧,梁闻秋比她年少几岁,可她的身量比梁闻秋还要稍矮些,只是两个人身高差不大,站在一起毫不违和。
“我的剑何时还我,那是我师傅送给我的。”
梁闻秋转头看着她道。
“横竖你现在不能使剑,等你能使了再给你也不迟。”陆清嘉收起沉香木串。
“我听说我们风亭有种功法,运转真气也能提前脱离迷药药效,只可惜师傅还未教我罢了,若哪天你又下药害我,我却会了这门功法,你就奈何不得我了。”
梁闻秋看见远处一只颜色鲜艳的凤头大船驶进视野,用手指捅了捅陆清嘉,“是它吧。”
“正是。”
陆清嘉笑起来,点点头。
“先等学会了再说吧,你可别想着脱了药效能使剑了在金陵这地界就能为所欲为。”
“不敢,又要说金陵到处都是你的细作么?”梁闻秋对着陆清嘉敷衍道,不以为然。
“这金陵城里真真切切到处都有各种王公贵族甚至包括皇帝的耳目,你若为所欲为,被怀疑是什么细作,或是有其他目的被铐起来,关进府衙大理寺的牢狱里,很难捞人的。”
陆清嘉又搬出监牢皇帝,将事情说得严重万分。
“吓唬谁呢,我一不通敌叛国,二不杀人放火,倒是你,你被怀疑是细作怎么办……你的耳目多吗?可别被人抓去了。”
“莫要总是吓唬我,你以为恩威并施,唱个红脸白脸,再吓唬我两句我就乖顺了?以理服人才是要紧……”
梁闻秋回得嘴上痛快,看着江边此时正过去了条商船,一位娘子带着个小孩子在船头看水,止了话,神色突然变得落寞。
“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比我们进城快些,大约已经安顿好了。”
陆清嘉听她斗嘴觉得有趣,淡淡道。
“那就好。”
梁闻秋点点头,抿着嘴,失了说话的兴趣。
鸾凤船靠了岸,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下船,一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梁闻秋嫌弃的捏住鼻子,有时上船总会遇到几个这样的角色,若是不小心被纠缠住了,便更加麻烦。
陆清嘉轻拽了下梁闻秋的衣袖引她往边上走,梁闻秋挣开,自己更远远的避开了些。
大船已经放下板子,一个堂倌看见陆清嘉便赔笑招呼:
“客官里面请,要包间还是大堂吃饭。”
陆清嘉拿了几块碎银子放到他手上,佯装了几分醉意:
“一间包厢,上几个菜来,上些白粥,安静些便好,银子管够。”
堂倌见了银子躬身领着她们上了二楼一间包厢,从侧梯直上,将她们引进包厢便走了。
一路走来看,大船整个漆成了朱红色,额枋间也漆了彩画。一楼船尾是间三面透亮的大厅,缀了轻纱的帘幕,内里置了些小圆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有几个将醉未醉的撑着头勉强在吃菜,剩下几个兴头正足,满脸通红,大声嚷嚷着,玩起了行酒令。
梁陆二人见了皆是嫌弃,陆清嘉还将鼻子捏起,快步穿过了大堂,还有两个窝在角落里抽起了水烟,那烟雾很快便吹散在江面上了。
整个船还算安静,走廊都没什么动静,只有大厅里的行酒令声和嬉笑声。
“你好似轻车熟路。”
梁闻秋仔细翻看了翻看房里的软榻被褥有没有什么污渍异味,才整个人瘫上去。
“这船还算方便。”
陆清嘉已经坐到桌边。
“客官?小菜来了?”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进来。”陆清嘉轻飘飘的说。
几个堂倌推门进来,上了两个小炒,一个小菜和一盅白粥:
高汤河虾仁,炒小青菜,小小一碟盐水笋子,白粥里滚了薄薄肉片,上面撒了细细的葱花碎。
陆清嘉闻到这味道便饿了,招呼梁闻秋来吃,说话间已经盛好一碗。
梁闻秋开了窗趴在窗沿上看外面的景致,听她声音就爬起来坐到了桌前,陆清嘉把盛好的那碗白粥推到她跟前:
“跃凤楼的粥饭是城里最好吃的,你尝尝。”
梁闻秋刚一坐下,就见窗外驶过一只漂亮的大船,放下碗勺起身去看:
那船身上画着密密的彩画,开窗露出飘动的浅红色细纱,内里陈设布置五颜六色,猛一看来也算精巧,能看见船上的人是梳妆打扮得极其精致的漂亮姑娘们……并几个丑陋腌臜的男人。
梁闻秋一看见那几个男的便皱眉厌烦,坐到了桌前拿起勺子搅了搅,盯着碗里的粥,没了食欲:
“那几个男人好生讨厌,那是?那是什么船?是……青楼的花船么?”
“是。”
陆清嘉看了一眼,面色也沉下来,起身将窗子关了。
梁闻秋皱起眉头抬头看她:
“那你有没有觉得,青楼本就是不该存在的?这些青楼的女子,里面有多少人,是被人卖进来的,甚或抓进来的,完全可以有人教她们织布,或是裁衣,刺绣,不拘是什么,总有一个自己上手的手艺。”
“还有那些个官妓,营妓,说起来是比青楼好些,可真的好吗?就算家族有罪被抄了罚了,也该有别的去处。”
陆清嘉此时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她身为女子何尝不明白,这青楼是很多囿于其中女子们的枷锁,就道:
“我明白,这几年来已前前后后帮几十个姐姐妹妹赎了身,教她们有个自己的营生,可这样是不够的,我救不完的,那些我没看见的呢,出了金陵地界的呢,这样下去,只是无穷无尽。”
“我的银子白白便宜了那些人口贩子,那些牙人,那些靠着青楼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法若无禁止,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年轻女儿被利欲熏心的恶亲戚,人贩子扔进苦海。”
陆清嘉神色愈发落寞:
“从前我第一次在御史台安了人,我便寻了个机会使他们上书弹劾,那是京城一个权势滔天的纨绔打死了一个姐姐的折子,折子里写请废青楼也无用,写了哪家官员流连青楼,为私欲曾拘禁私占活人也没用,他们哪里会在意呢?”
她沉默片刻才又道:
“最后罚的不痛不痒,那个被打死的姐姐还曾跟我有过一面之缘,她本是精通对弈的聪慧女子……若是有个什么机会,或是我爬到更高的位置,我定会除废青楼,官伎,还有奴籍贱籍那些将人锢在一个框子里的……我通通想废掉。”
“你这样想便很好,青楼女儿到他们嘴里都成了不堪的,都成了祸水,可是一个个去的多欢,有几个真正当了正人君子的?世上最不堪的恰恰多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
“那些个男的律令无所禁止,行事随意自在,洒脱得很,若是个什么豪门世家的也大多骄奢得很,一众混账,可是女子即使身处世家,却也身不由己,命不由人啊。”
“说到底,禁锢人的,不过是那些腐朽老翁给这个天下定下的死规矩罢了……我信你是个好人了。”
梁闻秋想起下的毒忽然后悔起来,听此人方才所言,也不算有多坏,甚至还算是个好人,她又何必如此对她,不由得略带愧意地点点头,给陆清嘉也盛了一碗白粥推了过去。
“多谢。”陆清嘉夹了菜便往嘴里送。
她作为一个女扮男装的人起初并不敢经常出入青楼,即使去了,也不敢醉酒,不敢让人近身。
刚封王的时候,她甩开陆瑾探子耳目的本事还不够好,姑母授意她去几趟青楼甩开试试,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顺从去了。
后面她见过了许多身世可怜的姐姐妹妹,才知道青楼美人多是可怜人,进去见了各位都是尊敬有加,见过了好些想赎身的姐姐妹妹,她都一应散了钱财替人赎身,教人生计。
姑母就顺势找人给她在坊间流传端王常常眠花宿柳的谣言,以期略略逃过皇帝的耳目和谋害,后面才找了间京郊小寺,托言自己沉迷禅法云云。
只是这些话她还不能告诉她,等梁闻秋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时候再说吧。
又过了会儿,走廊里,楼下,岸上逐渐传来热闹的声音,梁闻秋站起身推开窗户,开了一点缝隙,原来船已经过了水门,进入金陵城了。
前面河道里正有一只货船慢慢悠悠往前开,岸上沿街开了一排铺子,还有小贩已经摊开了东西叫卖,各色招牌幌子看得梁闻秋眼花缭乱。
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不少人,梁闻秋关上了窗子坐了下来,最后一眼还瞥见了一个临水一侧延伸在吊脚平台上的建筑,她猜那是酒楼茶馆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