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山落秋［复仇夺位］》楚州客

36、渔翁之利

　　陆清嘉这厢回去便是要给胡永涟钟德约多挑些错处，教陆瑾也多知晓知晓这二人在朝堂上正似两棵盘根错节的大榕，不容小觑。

　　不过陆清嘉明白，陆瑾恐怕也是隐约知道的。

　　胡永涟此人年少成名，连中三甲，不可谓不顺风顺水，又出自世家大族，不免多了些傲气。

　　他得中进士当年恰逢重新出山任主考的大儒赏识，本应谨言慎行，爱惜旁人难逢的际遇，却依仗皇子师的名头和太子并几个皇子结交甚密。

　　他靠着这大儒弟子的名头庇护，一路被推着做到了祭酒，借着国子监之名私下交游了不少读书人，给皇子与读书人牵线搭桥。

　　不过前年大儒去世，再无人护他，去岁陆瑾巡视国子监，正碰上满身酒气的他未认出皇帝反而急着要些下酒菜来，嘴上骂骂咧咧。

　　如此，他不被砍头还能贬去做考官已经能让后世给陆瑾取一个还算仁德的谥号了。

　　陆清嘉从来想不通为何此人如此这般还能爬到祭酒的位置，再看三才女如今还被扣了一个舞弊案的罪名，果然可笑。

　　有人明面上护佑着，路要好走些吧。

　　此人的傲气和毫无戒备教她早就手握了些私下交游的证据，自他被贬去松阳又托付薛雨微借助酒楼茶馆收集了些更能坐实他并几个皇子结党营私的证据。

　　只是她并未料到这个出身世家，一路顺风顺水有人护佑的文官竟然罔顾文人德行，贪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不知晓为何陆瑾按兵不动，并未着急审理胡永涟舞弊案，可她觉得，若这份罪状呈上去，陆瑾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至于钟德约的罪状，却是最难拿到的，钟相一向做事无甚痕迹，若是那么容易，叶姐姐也并不会香消玉殒了，只是可惜。

　　陆清嘉轻叹一声，鼻头一涩，目光低沉，盯着桌上的粉青笔洗发了好一会儿呆。

　　“文清楼前各位女学生虽遭驱赶，还有许多并未散去，怎么办？如今下雨，我已将油伞分发下去了。”

　　周雨青摘了帷帽，自顾自坐至一旁倒了杯热茶饮了，仍旧觉得有些冷意，抱着双臂轻轻揉搓胳膊上布料。

　　她今日一袭女子劲装，衣袍下摆还沾带了些水珠，正滴滴浸上。

　　“莫感了风寒，你去歇歇吧，今日雨密，街上人少，你也该歇歇，至于女学生们，我另派人去支棚子熬姜水汤剂，此事因我而起，必不能怠慢于人。”

　　陆清嘉捧紧了手里的素白小茶壶，病恹恹地倚在美人榻上，忽而嗓中黏痒，忍不住发咳，就转过头去，避开周雨青，捂住口鼻轻咳了两下。

　　“可是吃过药了？”

　　周雨青又坐近了些皱眉瞧她。

　　“这些本不该你上心，快去歇着吧……咳咳……我平白无故把这群女学生拉来雨天受罪，也该是我该受着些。”

　　陆清嘉摆摆手，将头偏得离更远些，捂着口鼻又轻咳了两声，声音略带沙哑道。

　　“秋姑娘那里如何？”

　　“清筠公主过几日怕是就要纠集几个御史参胡永涟了，那钟德约参不得，胡永涟可是能任人参他了咳咳咳……”

　　陆清嘉说起此事来颇有些动气，惹得肺中病气上翻，又重重咳了几下。

　　“我看我就不该多此两问，公主快些歇着吧，三才女业已抵京，永成公主使了些手段，住的不是刑部大牢，被关进了国子监的郊外偏院里，只是消息被人压着了。”

　　周雨青连忙上前，一边给陆清嘉轻轻拍背一边道。

　　“我知晓此事，也好，能带着这消息沉寂几日，若是被女学生们知道了，一路跟着瞧着，闹得全城沸沸扬扬，也不好收场。”

　　陆清嘉还是摆摆手，却并未拒绝，唇上泛着淡淡的白色，病气仍重。

　　金陵连日阴雨，连带着陆清嘉心情也闷起来。

　　院砖缝隙的青苔幽幽爬上台阶，绒绒可爱，带着花池里丛丛翠绿草叶细条也生的高了些，扎出月洞门的边缘，院角那株鸡爪槭的潮湿的小叶片一片片反射出点点天光，天是微微染点墨色的生宣。

　　陆清嘉那日自姑母处回来，便染了风寒，愈加无法借口去见秋山隐，兀自呆在府里闷闷不乐，便只有周雨青几人能带来些外面的消息。

　　她又怕过了病气给蘅芷姐姐，搬回了自己院里住。

　　病况难掩，宋之嫣和府里几双眼睛瞧着，亦是瞒不得的。

　　陆清嘉告了假，安心窝在府里，将罪状命人送给“蕉眠”去，等着清筠公主将胡永涟那些罪状呈上，龙颜大怒便是最好。

　　事情比预想中更加顺利，陆清嘉曾经给钟党几个小官使的绊子都成了胡党的脏水，正成了两党攀咬之势。

　　如今州试已过，钟德约的人甚至拿出过去三年吏部升迁表文明面上言说陆瑾文治兴国，人才济济，直言多是当年那位出山大儒门下子弟，其中用意如何，许多人大概也心中明白。

　　陆瑾的神情她确是看不到了，只知晓胡永涟的案子终于被陆瑾一件件翻出来，连带着拆去了国子监小半的所谓“胡党”。

　　陆清嘉越想越觉哪里不对，总觉得自己和陆清筠都被陆瑾算计了，这日黄昏用了药就窝在床上和蘅芷姐姐闲聊。

　　“我看，你也着实小瞧了那陆瑾，恐怕初初钟德约将胡永涟的事情捅出来，也是有陆瑾的授意。”

　　“必是如此，他知晓钟党一脉，却不理会，任他两党攀咬，渔翁得利，若再说得深些，恐怕初初舞弊案按下不发，后来吏部升迁的上表，也都有他的意思，倒是我们咬钩了，给他们白白送上些罪证。”

　　“这些也还罢了，他也疑心不到你身上，不过是他们相争一二，可那女子恩科开科之事，如今一看，也无什么眉目，倒是难办。”

　　陆清嘉此时已然明悉，清筠公主比她领政事还要早上几年，如何不明白陆瑾的手段，又私下来寻秋山隐说话。

　　“臣明白，只是殿下莫非不明白么，女子恩科未能广开之事，皆因皇帝未有心放权与女儿家，未彻底放权与殿下亦是如此，朝堂几党争利，为何不广开之以求制衡？不过还是持定不愿罢了。”

　　“孤知道，罢了，孤知你也是尽力为之，只是如今一来，仍旧可笑，那三才女如何脱罪，女子恩科又如何再开几门?你可还有他法？”

　　秋山隐唇上泛起一丝隐秘的苦笑，强压下去，看向窗框中漏进的几枝合欢树的枝叶抿唇道：

　　“殿下，臣做到如此地步，也并无甚么扁鹊起死回生之法了，不过三才女之事，或可宽心，殿下知臣持剑自如，最坏的左不过是领上一群好手去劫法场罢了，既有乱麻，不如刀解。”

　　“却是胡说，你若折了，便是全金陵也找不出你这样一个文武兼备，还通晓隐秘的人物，就算有，也少有几个比得过你的，不过孤却从未问起过，你那隐秘之事，都是何处得来的？”

　　秋山隐听罢心中暗暗一惊，这是清筠公主又来试她：

　　“殿下这是疑心我是陛下的耳目么，这便又是好笑至极的事情了，臣与金陵名酒楼的几位掌柜颇有私交，不过依仗几位掌柜罢了，至于是哪几位，殿下不须再问。”

　　“也罢，看来这女子恩科广开之事，是做不得了。”

　　陆清筠放下手中小小一盏官窑茶盏，轻叹了口气，盏中汤色清透，盈盈微光碎在水里，是秋山隐新近购得的今春白茶。

　　“听闻那端王近日也告了假，孤却是不解，这又与她何干，你可知晓此事么？”

　　“臣倒是不知，端王……与臣萍水相逢，便是难得听见告假缘故了。”

　　秋山隐对答如流，心思有些乱了，半月未见得陆清嘉，如今竟是告假了么？她又陪着陆清筠又用了两盏茶，这才起身送她。

　　陆清筠的贴身侍女候在门外，待她一出门，便撑起一把素青色油伞来，她转头瞧秋山隐，见人正低头行礼，单手一扶，缓声道：

　　“今日这茶倒好，下次还来备上，次次来你这里，倒是最舒坦的，孤都要乐不思蜀了。”

　　陆清筠声音柔朗，软中带硬，自有雍容气度。

　　秋山隐又一行礼，忙道：

　　“臣惶恐，殿下既喜欢，下次还备着就是了。”

　　却说陆清嘉这边，自上午与蘅芷姐姐说了些话，兴起时迎着淫雨吹了些风，待午睡起来，便发了高热。

　　她昏昏沉沉压进被褥里，架子床的纱帘也落了下来，随风轻晃，端的是有些幽深冷气了。

　　蘅芷姐姐周雨青来瞧了她几次，都被她几次清醒过来挡去了，只托付两个身体好的丫鬟姐姐照料些，这才巴巴的挨到落日。

　　今日的雨势在落日后稍稍变小，阖府静然，听不到什么额外的杂音，只有些许螽斯雀鸟的鸣声递次响起，鼻中可嗅见的亦是草木香味，蒸腾进夏日的点点水珠雨露里。

　　陆清嘉又入梦时，秋山隐却得了门路摸进了端王府陆清嘉这寂然小院里，一身丫鬟衣袍支着一把素白油伞，敲响角门一层层摸进来。

　　带路的是周雨青，若非凑巧，也并非容易碰到。

　　秋山隐拂拂衣袖，净了净手，便轻车熟路寻来一旁的水盆给陆清嘉换了换额上的巾帕。

　　两剂猛药下肚，陆清嘉高热已退，仍是发着低热，嘴上偶尔呢喃两句，也听不甚清楚。

　　秋山隐凑近了些，仔细瞧着床榻上的人物，落日少光，更多是院中白墙的柔光漫进来。

　　纱幔轻动，角落里燃着两只烛灯，盈盈照着案前盆边，榻上人的面容时清时暗。

　　榻上人整个头发披散下来，几根发丝顺着薄汗贴在额上鬓边，睡颜安然平静，似婴孩般被床上被褥包裹起来。

　　额上汗浸透，面色泛红，唇上泛着更浓的红色，偶尔微微动两下，更显得红唇微翘，秋山隐不由紧张了些，吞了吞唾液，盯着唇想要听懂那偶尔溢出的呢喃。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自己就要摸来端王府，雨青妹妹脸上淡笑，问起时，她只答说，是因着许久未见，听闻陆清嘉告假了，便想着来看看罢了。

　　她只晓得，她的确是很想见见她罢了，哪怕只是对坐饮茶，也能让她扫去些烦躁之气。

　　这些隐秘，恐怕是讲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