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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山隐青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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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渚笑盈盈盯着陆清筠,玉手扶上木桶边缘,又慢慢探进缸中,从水面上捞起一片牡丹花瓣,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她的白皙玉手此时湿漉漉的,还带着点香气。
陆清渚将花瓣放在鼻前,夸张细嗅,媚眼如丝,娇声道:
“长姐……”
陆清筠掩鼻皱眉,冷冷道:
“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今日太子软禁,也颇合你意吧。”
“姐姐既然说,太子立得,太女也立得,难道不会谢清渚么?”
“你不是要扶立……”
“阿姐放心,我虽无扶立长姐的手段,也不欲扶立长姐……不过他么?”言罢又凑近,压低声音,沙哑的音色引得陆清筠呼吸微滞,又道:“若不好用了,用钝了,杀了是极易的。”
陆清渚带着熏香气味的气息喷在陆清筠手上,引得后者轻颤一下,她此时大半个身子浸在渐凉的水中,已然觉出凉意,那杀字一经说出,一催,更觉冷了。
“我要出浴了……你还不走?”
陆清渚听了就笑,手又放进缸里撩水,一股股小小的水花嬉闹似的泼向陆清筠。
陆清筠举手去挡,还是没挡住最高的一股水,水珠顺着鬓边流下来,弄湿了小半块头发,脸上一大半都沾染上了细碎的小水珠,那股怒意又起来了些。
陆清渚从上到下盯着她舔了舔唇,乖巧收回手来。
“若清渚善习丹青,便能画下妙人出浴模样了,可惜,是不能了。”
不等陆清筠赶客的话出口,陆清渚转身自行退出帐子,整个人隐入夜色里。
陆清筠话在口中将出未出,不免有些不快。
不知何时起,陆清渚见了她便有意无意地撩拨几句,令她避之不及,她猜想,大约是自她将女宠安置在金陵后流言四起议论长公主有磨镜之好之时。
只是……美人计,难道亲姊妹也用得么?
陆清筠摇头,抱紧双臂站起身来,伸手取架上的衣袍出了浴盆。
一经此事,陆瑾撤去了大小宴席,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金陵,似是觉得自己身为天子,却遭太子如此对待,丢了他的天子颜面,他严令内侍宫女不得议论此事。
陆清嘉安静坐在马车里,马车小小一间,只她一个,耳边是车轮马蹄声,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不自觉走了神。
她不知她为何要多问秋山隐那句话,可笑,她摇摇头,无情人多了笔无情债罢了。
如此这般安安静静过了几日,再上朝时陆清嘉的视线里并未出现那个惹人厌弃的身影,倒是添了个陆清筠:
一身等同太子龙袍纹样的龙纹,又加了凤纹密绣,类朝服的紫绫圆领袍,乌纱软冠,内里发髻梳得妥帖。
陆清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唇角微微勾起,女子恩科考试在即,急需议事,新近猎苑太子之事,陆清筠又显出稳重来,加之太后被陆清筠哄得日日欢喜,自然催促陆瑾早日命陆清筠入朝商事,虽有几位大臣以为不妥,陆瑾只当是耳旁风,听听罢了。
她想,若是陆清筠能登大宝,倒也不算一桩坏事,总比太子晟王宁王之流来得好些。
“朕命长公主来此,只为女子恩科之事相商,其他诸事,长公主不可置喙,诸卿不必再言说了。”
陆清嘉偷偷看向站在诸臣前面,孤独而立的陆清筠,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恼意,只是绷着一丝浅浅的笑,嘴角虚虚的挂着,好像一碰就会耷拉下来似的。
陆清嘉收回视线,陆瑾当面如此言说,陆清筠的神态却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不禁暗自叹服两声。
朝会将散,却听忽然有人奏陈言说当今皇后一族虽贵为外戚,然今未得恩允,而用五爪金龙纹样,僭越犯上,今有绣娘绣工为证。
陆瑾语中不辨喜怒,命人唤来绣娘,那绣娘果真将王家用了龙凤纹样的衣袍被面等等一字一句道来,何时何地为何而制,皆清清楚楚,倒像是有人教好现下学给人听的。
陆清嘉忽然生出一点怜惜来,不知是谁开始挑起这位年轻的王皇后错处来,王家安插在朝中的人不算多,只能抵挡一二。
那孩子若她并未看错,也和她一样,是个女扮男装,以谋取母亲想要的储君之位的小人儿。
她瘦瘦的小脸隐在宽阔肥大,却不算舒服的华丽衣袍里,眼睛稚嫩迷茫地瞧着她面前的每一个人,柔软的眼神里承接了所有人看向她的情绪,或嫉恨,或不以为然,或怜惜,或好奇,如此说来,她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陆瑾听完了绣娘的所谓证言命人下去,他紧紧盯着每一张脸,想从一张张面无表情的神态上找到一点得逞的快意,可是他没有。
他只好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便命人退朝,几个大臣连忙站出来,明着是埋怨王家,实则是为王家开脱起来,还有几个一贯直来直去的大臣跳出来,拿古时外戚干政之事意指此事来小题大做。
陆瑾摆摆手,手支在扶手上,扶着额头,他又命人宣退朝,泯华殿复安静下来。
丹陛之下,几个活泛些的溜须之徒倒是与那些老家伙们不同,紧赶着还要假惺惺恭喜陆清筠来,一口一个长公主,等到朝臣都散完了,陆清筠这才客气谢过几人,寻了个借口脱身了。
她甫一往外走,就拐去偏道,避开了这些人,只见墙角立着一个紫绫圆领袍,正疑惑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对她行了个礼,她定睛一看,方瞧出是陆清嘉来。
“端王何故在此?”
“非是溜须,非是客套,想同殿下一叙。”
“哦?你我虽有一层亲在,可毕竟微微疏远,如何叙得。”
“殿下言语未免直入了些,今日戊时城东明安巷口,特邀殿下一叙。”
“我若不去赴约呢?”
“去与不去,皆在殿下,何必问小王呢?”
陆清嘉言罢退了下去,陆清筠瞧着她的紫袍背影,立得端正,步步平稳,不紧不慢地走,摸不透她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你竟约了清筠长公主?”
周雨青坐在马车里被陆清嘉方才的话唬了一跳。
“不急,先去李府。”
“好。”
陆清嘉极欲瞧见秋山隐作何反应,她说她可与清筠公主这样的人作美人计,其实陆清嘉不用她作什么美人计,但若能充作陆清筠的内臣幕僚,取信一二,也是好的。
“清嘉公主是不是失心疯了?”
秋山隐坐在椅子上,一听邀约立时坐不住了。
“何出此言?”陆清嘉莞尔。
“你何必……你果真要……要我出卖色相么?那时你还言说,此事与你初心背道而驰。”秋山隐皱眉道。
“自然是哄你,不须你出卖什么色相,只是你若能当个取信于她的人来,自然上佳。”
“这也还罢了,那……若言说我乃你幕僚,她必疑心你也要疑心我。”
“正是。”
“你又想给我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头了?”
秋山隐偏向陆清嘉,凑近了一点。
“秋姑娘善习武,犹以剑术为上佳……”
陆清嘉捻着一串紫檀细珠,端坐椅上沉吟道。
秋山隐摇摇头。
“我虽通文墨,琴棋书画医理毒理也粗通几样,可实在做不得什么才女之名,你若如此硬安上去,必要露馅了。”
“如此说来,只有幕僚与剑客细作刺客等等可用之。”
“是了,如此说来,我却百无一用了,可论武,你们自是有侍卫这等人物,我剑术上佳亦是无甚大用。”
“你师傅多有嘱托,剑客刺客细作之事太过凶险,不若你就充作幕僚罢了,我姑母有位幕僚,聪慧过人,神机妙算,改日可去拜访拜访她。”
“她是一国长公主,府中幕僚再少也是有满腹经纶,文韬武略之人的,我这样随随便便推出来的,她能瞧得上么?”
“姑且一试,为幕僚者,不是单论经纶韬略,若能看透一件事,看透一群人,也算是可用之材了,何况,你若真能成为她入幕之宾,于我们,大有裨益。”
“也罢,我甚是不解,若你当初寻到一个人能为长公主幕僚,大约比直接拿了安王的玉安一个棋子还要好些。”
“非也,各有所用罢了。”
待到今日戊时,陆清筠安然赴会。
一个小丫头引着她和两个贴身丫鬟进了巷子口的一处宅院,院门朴素,并不起眼,墙面上的墙皮也已剥落些许,推门入内,但见内间屋梁石砖,皆无繁饰,却各有新色,虽不及公主府邸华丽雍容,可木色入眼,白墙青瓦入目,衬得院子朴素干净,倒有清雅之意。
陆清筠远远闻见一股茉莉浓香来,侧目往天井瞧去,能瞧见小小的天井里露天放了数盆绿叶素荣的矮株花草。
仔细分辨,她认出其中有花败的石榴茉莉等物,一盆艳红的石蒜花混在花盆里高耸鹤立,独夺魁首,教人一眼可以分辨,两株镶红吐白的木芙蓉则靠在角落里低头萎萎,一眼望去,自然还能分辨出养了经年,约比手臂粗些的遒劲刺柏,端成一景。
“此处是何人居所?”
“此处乃是我家小姐所在,小姐号蕉眠主人,平素虽喜习武读书,却最喜静。”
陆清筠瞧了小丫头一眼,缓声道:
“你家小姐又是何人,我居金陵日久,也未曾听过有这么个人物。”
“我家小姐未有盛名,且今岁方迁居金陵,贵客不知,倒也不奇。”
“既是一无盛名,二乃今岁迁居来此,你家主人有何缘故,要结交端王?”
“这……主人所思,阿秦不知,小姐不如亲身一问。”
小丫头将陆清筠请至座上,又奉了杯云雾茶,忽听院外起了抚琴声,琴声起时幽微淡然,陆清筠听了几句,哂笑一声,朗声道:
“此人琴技平平,端王何在,莫非请我来,便是邀我一赏此曲?”
“惭愧……”
从屋外缓步走近一个身着赤衣的姑娘,对着陆清筠行了个抱拳礼,你道这姑娘是谁?正是风亭剑客秋山隐。
“姑娘琴技不算一流,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陆清筠歪头瞧她两眼,捧起茶来,低下头轻轻吹动澄金液面,话里不怒自威,惹得秋山隐心惊一下。
“是不才班门弄斧了,公主琴字双绝,不才不过是附庸一点风雅罢了。”
秋山隐笑意渐浓,拣了陆清筠下首一张椅子坐了,陆清筠从那眼睛里辨不出真假。
“殿下恕罪……小王来迟了,不知殿下与这位相谈可欢否?”
陆清筠刚要说话,陆清嘉正巧从门外急匆匆地快步走进,脸上笑意温和,躬着身子行了个礼。
“端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你二位……可以不必故弄玄虚了。”
陆清筠皱眉道,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
“是……”陆清嘉乖顺回道,“这位蕉眠主人那日霞飞寺偶遇,特来寻我一叙,言说自己仰慕长公主之姿,苦于自己抱负难施,想请我代为说合。”
“如此说来,是良驹寻伯乐了?”
“正是。”
“良在何处,方才伯乐也未见千里之才?”
“蕉眠主人师从绛谟轩千红秋浮,新近受了师傅教诲,路途迢迢前来金陵,又颇为仰慕长公主,故而说合。”
陆清筠的眼里终于泛出一点兴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