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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风亭葳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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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荷包一定是青楼里的么?”周雨青又问。
“十之五六是,若是奇怪,该当是取了荷包里的东西瞧瞧,便知道了。”
那姑娘没什么可说的了,又回去画起花纹来。
周雨青终于辞别花间绣行,她唤来自己派去调查荷包里的药料之人来,只是查来查去查到底,也无甚有用线索。
只查出来荷包里的是迷药,银匣子里是□□,便觉万分龌龊,坐实了那是假道士的事情,连带着花间绣行院子日渐拥挤的事情一起回了陆清嘉。
陆清嘉就托她采买宅院,不再查荷包的事情,还把两张地契给她了,只说这两处不要乱动,已经安排了人手监视,雨青心知肚明便放任不管了。
待置办好一座带了沿街铺子的新宅院,请诸位姑娘搬了去,雨青姑娘闲来无事,便想顺路瞧瞧十七坊这处宅子,转来转去,就发现了些巧事。
顺着这处小宅院的巷子往外一拐,便是金陵城各大青楼集聚之街。
她进了巷口那家青楼上二楼一瞧,正看见十七坊里这处小宅院正好在十七坊的西南角,离得不远隔了两块宅院则是十七坊最大的一块院子。
雨青瞧着这大院子起了疑心,却又说不出来缘故,拿来陆清嘉一袋银子包下这家青楼二楼视野最好的房间,足足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还顺路帮了三个姑娘又逃脱魔爪,都送去了花间绣行,还是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
“那宅子有甚可疑之处?”
陆清嘉周雨青二人的马车此时刚到秋宅门口,陆清嘉听她言语间无甚进展问道。
“雨青说不出来,改日公主亲去瞧瞧吧。”
雨青确是算一无所获。
“查查十七坊有没有待售的宅子,买下来,有几个买几个,记得买时换换买主名册。”
陆清嘉沉吟片刻道,她今日又是一身女装,上身是一件米白色绣素兰外褂,外罩一件墨绿色滚了织锦宽边的褙子,下裳是件浅靛色襦裙。
入府见了叶紫方知秋山隐已然不在府中,留下一封信来言说自己已回风亭云云,又将梁夫人的安危托付好。
陆清嘉问叶紫为何不早些告知,自她二人立下约定,她便撤了对秋山隐的监视,只在秋府仆役里换上了些武功好手,专事护卫之职。
叶紫看不见帷帽下那张人脸,以为和她说话的是先前那位管事姐姐,只说,这是秋姑娘昨日才走才留下的书信。
昨日她又刻意给叶紫安排了好些管家事务,故而叶紫还未来得及回禀就不见了秋山隐的踪迹,二人只好回府。
秋山隐为何突然离金陵呢?
陆清嘉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沉默不语,她大约知道是因着她吐露黄幡血符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她,因着那日的质问,她才要走。
回了蘅芷姐姐这里,她二人也坐下,和蘅芷姐姐围坐一桌品茗赏花。
那小小一只邢窑天球瓶里供了三支含苞的粉嫩荷花枝,并一支早起含露的晚开桃花,花枝旁拿了几条菖蒲长叶与带着幼嫩竹叶的矮细竹枝做配。
周雨青顺着叶脉轻轻抚摸菖蒲叶片,又提起十七坊的事来。
蘅芷姐姐听了便道:
“我也可扮作男装去瞧瞧。”
陆清嘉摇头:
“不必,雨青既看着了也就是了,何苦劳烦蘅芷姐姐。”
“那你们是何时盯着的,一点动静都无么?”
“我还疑心是自己直觉出了问题,那大院子偏是一匹马也没有,一个人也不见。每日用过早饭在楼上瞧一整天,一直盯到宵禁之前,才压着时间回家来了。”
雨青揉揉脖颈,略略转转头,越说越觉得颈上酸痛,这几日下来旁的倒不算累,只是脖子上僵硬得生疼。
“若估量没错,假若此处果然是曹国公或太子或是什么人的秘密所在,其一,他们的行动在每早刚开宵禁至你用过早饭这时间早就结束了。”
“其二,便是巡夜的衙役兵勇他们都有所交往,放他们来去自如,其三,便是他们许久一次才有人进出,其四,是这宅子中有地道与他处暗通,若非这四种,便是你直觉有误,不必再疑心此处,可以放过了。”
陆清嘉听了缓道。
雨青点点头,又道:
“那……那位?”
“我跟她说过,她若要走,我不会拦她,她既然将梁夫人托付于我,江湖庙堂,大约总归也要回来。”
“若不回来呢?”
“若不回来,莫非我要拥军至武清山下要人?还是像逼请介子推下山似的将整座山烧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那梁夫人。”
蘅芷姐姐听罢一笑。
“原来是秋姑娘走了,怪道这个人脸上多了几分不高兴呢!”
陆清嘉转头看蘅芷姐姐佯嗔道:
“姐姐又取笑我,哪里有什么不高兴呢,都是教十七坊这处院子闹的。”
蘅芷姐姐只笑,也不答话。
却说秋山隐已然到了武清山下,牵马寻了风亭秘路上山,山下并无村落民居,只有几处鬼森森,无人居住的旧房子掩人耳目。
外人若来武清山,上山的前半段路崎岖难寻,是专来唬人的,行路见路上林木繁盛,路又时断时续,艰涩难行,十之七八便要离去。
剩下的行至中段,若还有未离去的,往前走,便是埋着风亭派历代师祖的一块林子,特意搞得阴森鬼气。
若还不怕,待行出这片林子,往前继续走,就到了只容瘦削一人吸腹侧身通过的巨石石缝处,若还有人再走,便见这条路断在一处横亘在正中的劈山巨石处了,路好似就偏偏消失在巨石正中似的。
行至此处,举目见日,唯见自己四周巨石环绕,宛如坐井观天,只剩下头顶一块天来,巨石光滑高耸,攀无可攀,唯有后退,再从石缝退出方可。
秋山隐一向不能理解开山师祖为何要搞得这么复杂,明明风亭派的派门与山路并无交集,设了阵法,非派中人难得进来,还非要在武清山上做文章。
“你呀……这便叫防患于未然呐……”
萧凤澜卷着一本书轻轻敲敲她的脑门笑道。
自她初初拜师上山来,便常见萧师傅身着一袭白袍,无论棉麻布料,甚或缎绸材质,简简单单的白色衣袍,穿在她身上便衣袂飘飘,潇洒出尘,发上常束着蓝色青色长带,若是舞起剑来,更觉飘逸生姿,宛如九天神女。
她的性子更是洒脱爽朗,秋山隐少时在山上常常爬树摘果,偷闲逃课,邝师傅便疑心自己是随了萧师傅的性子,她正经师傅邝衔云是个闷葫芦,一向爱羞,连萧凤澜也说:“你师傅天天静心安坐,怎么偏生教出你这么顽皮的徒弟。”
她便嘻嘻一笑:“才不是师傅教的,是萧师傅教的。”
屋门大敞,邝衔云正在榻上草席闭目打坐,听了这话也不睁开眼睛,唇上却泛起温柔的笑意来。
萧凤澜也笑起来,又给秋山隐加上一个时辰的罚来。
她在武清山上的日子恐怕是这辈子过得最自在快乐的日子了,楚州山谷里那个说是家又算不上家的地方的日子永远比不上她在风亭派的快乐逍遥。
梁夫人起初并没有送她去学堂的意思,只是托了邻村私塾先生收下梁闻夏做学生。
只是梁闻夏死活不去,那束脩又没脸面收回来,便送了秋山隐去读书,乡间私塾并无古怪风气,虽然女儿少,那教书先生却并未薄待她,发觉她颖悟聪慧后,还送了她几本书,这便是开蒙了。
秋山隐苦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其实梁氏先前所言,她也能大抵预料到,梁氏待她算不上坏,可也是事事梁闻夏为先,直到及笄时她吐露给她身世,她才恍然一半。
想来若无萧师傅的伯乐之举,她也断无甚法子能在剑法,在读书上有所进益,说到陆清嘉,好似也是如此,她虽胁她,威她,逼她,可到底也没有真的害她,反倒是救了许许多多女儿家,将她与梁氏,梁闻夏剥离开来,再不受他们影响。
秋山隐收回心思,她已行至风亭设在远川谷的奇门阵法处,按照脑中记忆一一解阵,这才进得谷中来。
风亭派业已立派近两百年,开山师祖白远珏,起初入了坤道修悟道法,后来顿悟出几套剑术来,决意还俗,开山立风亭派,只收女子,白家是楚州人氏,遂选了武清山这么个妙处,世代避世隐居在武清山远川谷和逍遥峰,中间虽也经历过几次腥风血雨,风亭派倒绵延了这许久。
初行至谷中,便见青石路铺地,草叶出冒,隙生青苔,端的是一派野趣。
路边一块巨石面上湿润如有雨初下,那是从石缝里流出的几股山泉,自然汇聚成一汪清池,就流在这块巨石之下。
行了没几步,便见幽静山谷中的林木葳蕤之间立着一间竹制茅屋,这便是守山弟子歇夜所在了,师傅宠她,当年每次她值夜,师傅都亲来一同歇下,第一次来时,萧师傅也晓得了,巴巴的也跑来,被掌门好一通训斥。
秋山隐刚要迈步,忽从两旁纤弱的低矮竹叶丛中跑出四个蓝衣蓝袍的弟子来,举着剑鞘把她围住。
身上佩了烟紫玉麒麟佩的小姑娘朗声道:“阁下方才破阵,敢问何人?”
秋山隐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碧玉麒麟佩,举起来道:“诸位师妹可是很敬业了。”
众人见此物,便知是邝衔云师傅的弟子,邝师傅弟子不多,只收了十个不到,中有一个最有名的,当年武林会上剑法切磋连得了三年头名,便是姓梁。
众人抱拳,给她让出路来,秋山隐心情大好,将马背上挂的细软包袱拆下来,取出四盒小巧点心匣子,又取出四小包桂花糖来,给他们几个递过去了。
两个弟子不敢接,另两个坦然接了,她便道:“若不信我,不如过几日做够了守山差事,回派里再吃。”
另两个弟子听如此说,这才接过。
待又穿过一片生长茂盛的竹林,行过一条可供一人一马通过的狭长崖缝,一出来,便见豁然开朗,有如桃花源记所载之相,右手边从山崖上冲下一条小银瀑,顺着方才崖缝一侧流出去,直流至武清外溪。
此处朗阔,是以风亭派修了一整间屋宇,当年便是派中弟子一点一点从狭长崖缝中运来物材,一点点建起,檐角延平端方,有旧时唐风。
秋山隐还在愣神,便听有人喊她:“阿秋!”
她转头去看,正是邝师傅,她此时身着一袭蓝色衣袍,素净娴雅,走近了她,身旁站着那位当初把她“捡”回派里的萧凤澜萧师傅,她,依旧是一身白衣,秋山隐笑起来,连忙走近了些。
“师傅,萧师傅。”
“自凤澜拿到那纹样图纸的信,就替你起了个字卦,算出来是个肃杀之中仍有欣欣向荣之意的卦象,便说今年你必还要过来。”
“萧师傅神机妙算。”
秋山隐低下头。
“她起完卦,我二人便下山寻你,到了方家村那间院子里,竟什么都没了,只觉大约不是你家搬走,匆匆忙忙,却不知何处寻你,问了几户人家也无从得知,如今终得见你,便是普天神佛菩萨也不必再求了。”
邝师傅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