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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黄幡蘸血 ...

  •   也没过几天,陆清嘉终于遇到一件暴露了太子狐狸尾巴的事情。

      他自己的事一向做得了无痕迹,可山高皇帝远,他手下那群人便有露出了马脚的。

      穆州本属边境,如今起了战事,少不得就有人要做那押运粮草辎重的差事。

      陆清嘉没有谋划,只觉无甚用处,永成公主那边却安排了两个小兵跟着押粮官送去了。

      这二人低调行事,只是拿一双眼睛看来看去,才知这穆州上下层层利害往来,殊不清白。

      犯事的是太子家奴刘林左家,家奴之制本就裁撤了大半,只剩两三家与皇室有关的还留下了,这是先皇后一族的家奴,皇后故去后便跟着太子过活。

      如今太子山珍海味,堆金填玉,肆意无度,引得刘林左也耻高气扬起来,在金陵不知替太子干下多少糊涂的人命账,长公主陆清筠劝诫了兄长几次,还罚了刘家几茬,竟是毫无办法。

      旁人不知哪个溜须,在刘老头面前说起“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这句,引得他到老了沉了心思,拿了银子和太子口谕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回老家过活去了,剩大儿子一家人在金陵继续当太子的鹰犬。

      鹰犬爪牙不利,可若站在太子皇帝肩上,便谁也不敢惹,这位穆州刺史便是一位。

      他将穆州一位百年杏林延续的游医世家状告刘家小儿子将前来给他看病的医者活活打死的案子压了两次,迟迟一年多也不肯开堂明审。

      若非永成公主安排的人摸透了情形要带人鸣冤,穆州边关路远,这户游医人家虽然百年杏林,却常常乐善好施,白白送药,算不得小富之家,又如何能来京师状告。

      永成公主派去的人极是妥帖,悄悄将一整户人家四口人都带回了京城。

      那刘家请来不少医者,都迫于刘家淫威不敢直言,只按毒疮诊治开药。

      这次请来这位医家,那医家一断便知是杨梅疮,不卑不亢,坦然直言,刘家小儿子听了大怒,责打这位医者是庸医,那医者也不改神色,梗着脖子也不低头,不认刘家这混言混语,那生了杨梅疮的混账却堵着一团怒气,将这样的好医家活活打死了。

      陆瑾听了来龙去脉震怒,只是因着犯事的是太子家奴,并未降重罪在太子身上,加之陆清筠伏在一旁,又巧言了两句。

      陆清嘉倒是趁此机会在京中散播穆州刘家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事迹,此事惹得太子在百姓间威信大减。

      又不知有哪个将刘家和太子做过的腌臜事翻出来几件分说,民间朝堂上储君之评跌至谷底。

      刘家被陆瑾从穆州召回,全家罚没财产与家奴之籍,穆州刺史也被撤职。

      太子一无认错,二无求情,既对民无德,又对属下不亲护,一直装作唯唯诺诺说些不知情这些秋山隐听了只想把剑架到他脖子上的话。

      倒是陆清筠,来回几句,陆瑾却不气,她并无为兄长推诿的意思,更无替兄长认罪的蠢劲儿。

      她求了恩典,要来那位医家的苦命女儿封作她宫里的一品女官,还提议亲取公主妆奁珠宝玉钗,安抚苦主,以尽补偿之意,又捐钗弃银,充实穆州军费,示崇俭之德。

      “儿臣与兄长一母同胞,父皇若准儿臣所请,必亦能使苦主铭感五内,对君尽忠,更可显太子之惭。”

      陆清筠脱下的珠钗步摇放在身侧,她一袭素袍,面色如常,毫不慌乱,陆瑾暗赞她果真有龙子凤雏的气度在,却不知她心里早已可恨自己有这么一位不成器的兄长。

      她低垂目光,心想,若她也有资格争一争那位子,哪里有陆明普这厮的位置在呢?阶下美人双齿轻扣,嘴唇微微动了下,安心等陆瑾的裁决。

      储君失信,民间纷纷起了废储的议论。

      可是太子门客谋士本就常觉心寒,经此一事,又更冷了心思,又怕到时废储波及自身,纷纷辞去。

      只剩三两个年老些的留下罢了,哪里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力挽狂澜,便也只是如此了。

      陆清嘉一点也不担心那位女儿会遭人冷眼,听闻她在长公主面前又求了恩典,辞了宫中女官之职的赏赐,要参加女子恩科,陆清筠特地赐了她一座宅子。

      又过了不到月余,众人已将此事淡忘,唯留下对太子的指点议论时,金陵却起了一件人心惶惶的事来。

      春夜风暖,吹得人醺醺然,即使宵禁时分也有几个醉汉或是做工的人在街上晃悠,巡捕更夫常常见了不管,所以这宵禁可以说十分宽松了。

      四横街几户人家院墙低矮,有桃花枝干延伸出墙,月光下照,投作斜影,一些零散花瓣飘进小街上,满街都是桃花的甜香。

      孙安从街上一间酒馆后门扶着门板走出来,整个人烂醉如泥,脚步瘫软,他双目微闭,满足地摸了摸腰间的破布囊,一路摸着街边的窗户门板回了家。

      待他一出门,酒馆的堂倌就连忙拿门板关好,这是怕夜间巡捕看见还开着门查店。

      孙安回家,须得挑着大路走一段,再转小路,他可不怕什么巡捕,他不笑时似有怒气,如今烂醉,又觉得旁人哪个敢惹他。

      白日里他便是坊里最惹人厌的地痞混子,连性子软些的巡捕见了也要避他三分。

      他一路大摇大摆走到了主街上,街上店铺都已关门,本夜巡捕打更人还并未路过此处,宽阔的街上空荡荡竟无一人。

      孙安一声嗤笑,摸进药材铺旁的巷子中,扶着墙角拿出一只小酒壶来便要唱起勾栏小曲儿来,神思已然不知游走何处。

      他边喝边走了八九步,便觉有清软之物拂在脸上,他少时也进过学,知道墨客爱写那些春风暖柔的句子,便觉自己也在诗文意象里了。

      他遂笑两声,手扶在墙面上,刚要仰脖痛饮两口,余光便觉此处街巷里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那墙面在手上的触感也软黏了些,唬得孙安一跳,忙收回手来,撒出了些酒液。

      只见他手上已然摸了满手红泥,他颤颤巍巍地转头一瞧,见是墙上尽是朱砂勾画满的黄幡铺面,把一整个白墙都占了个大半。

      不仅如此,往前定睛瞧去,便见巷中黄幡飘飘,似有冥府阴气,几乎占满整个巷子,往后瞧去,亦是如此,此时有夜风徐徐吹来,吹得巷中黄幡更似鬼幡。

      孙安腿脚瘫软,爬到了地上,转头瞧四面八方,全是蘸了朱砂写就符咒的片片黄幡。

      何况离近看来,幡上那符咒勾画填涂,个个尽是朱砂写就满满一幡,更觉诡异吓人。

      孙安此时哪还有饮酒后的懒劲儿,腿脚已经软在地上,四肢爬着,环顾瞧四面八方已然不辨来路。

      只是他隐约听见前方有灯亮起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声交谈议论,一路加快了爬去,把酒馆里惹来的三分瞌睡虫,三分醉鬼相丢了六七分。

      地上石板寒凉阴冷,孙安却不觉,只觉那悬于头顶挂于墙面的片片黄幡才是阴冷吓人。

      巷中昏暗,无甚光线漏来,只有一点点惨白的月光照下来,映着白墙青瓦衬出一种染了墨色的暗蓝,加上朱砂和黄幡飘摇荡动,更显得此景难是人间所有。

      又爬着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巷子深处似有铜铃之声,正随风轻响,孙安心中紧张万分,却又唯恐自己行错了方向。

      人都言说酒劲可激人虎胆,孙安只觉冷汗涔涔,遂又进了几步,却不知此时他已彻底进了黄幡阵之中,眼见左右前后唯余黄幡与墙面而已。

      正左右看时,孙安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正前方的黄幡上的红色符咒似乎有异样:

      红色的朱砂颜料顺着黄幡垂直滑落,滴在地上,可那颜料黏稠浓密,较之其他的勾涂颜料更像是血,那他现下岂不是站在一张张人血写就符咒的黄幡面前!

      他屏住呼吸,双手打颤,不由自主抬头看去,但见一具尸体从幡顶倒挂下来,那人身上衣服黑白黄已经分辨不清,长长的头发胡须垂了下来,正遮住了上半块幡布。

      孙安哪里顾得上细想,高呼一声就要原路退回。

      那些黄幡好似有生命似的,拦住了他的去路,软软的飘在他周围,围在他口鼻上,朱砂印拂在他的耳鼻上。

      他只觉喘不上来气,面上被碰过的地方都瘙痒难忍,却也不敢摸去,心跳更是快得要吐出来似的。

      他摸来摸去也摸不出路来,更加慌了神,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将所知的诸天神佛求饶了个遍,又开始反复默念起几句自己从佛寺里听来的句子来,这才一面默念一面低头不瞧黄幡,颤巍巍爬在地上往前走。

      此时他膝上布料已然磨破,手上也磨破了皮,在青石砖上留下几道血迹来,配着这满巷黄幡,更觉渗人。

      这哪里是什么黄幡,这分明是夺命幡……

      孙安此时越害怕,竟越发爬得快了些,不知撞了几次墙换了几次方向,爬了多久,双臂双腿冰凉僵硬,已然酥麻,隐隐觉出痛意,这才发觉自己已然从巷中爬出来到了大道上。

      他连忙扶着门板支起双腿,双腿依旧打颤,原先喝酒的暖意没了大半,现下是一瘸一拐地一路扶着门柱门板勉强走快了些。

      两条街外,终于碰上一个更夫,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将经过讲了一遍,那更夫也是胆小,却又害怕果真有什么夺命幡,领着孙安在夜巡官兵的必经大路上等着追着,这才等到一队。

      第二天天蒙蒙亮,京中便已经传开这夺命幡的事情。

      口耳相传,有说是得道仙家看不惯恶人设下此幡阵专惩恶人的,有说是死者不敬神佛引来的杀身之祸,还有说是死者是靠作弊中了功名的读书人故而受此惩罚。

      事情越传越玄,传到京兆尹耳朵里时已经越发混乱。

      京兆尹请来刑部两位仵作验尸,死者是两个中老年男性,一身道士装扮,长须长髯,失血过多而死,他们的血被画在了幡阵的几张中心黄幡上,尸体倒挂,又画满符咒,当真诡异。

      京兆尹还请来京中大观的道长辨认幡上符咒,道长说符咒是真,能画出这些符咒的人一定熟谙道家术数,这两个道士倒是未曾得见,不知是谁。

      这消息很快又传出来,听得金陵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符咒黄纸和香火门神画的买卖倒是比以往更加红火。

      这日下午,宫里照例接人,小内侍慢慢悠悠命人驾车赶至汤泉宫山脚的敕造兰清观处。

      但见八九个道童愁眉苦脸前来迎接,小内侍心觉不妙,忙道:

      “二位师傅何处,还不快快随我入宫觐见陛下?”

      那为首的稍大些的道童拱手作揖道:

      “给大人问好,我们师傅,两位师傅都不见了!”

      小内侍听了大惊,下车与车夫道童一伙十个人将道观足足来回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两个道士的影子。

      一个管餐厨菜田的小道童怯生生道:

      “莫不是,莫不是……今日王叔来送菜,说是,说是城里死了两位道长,莫不是……”

      “别胡说,别胡说。”

      稍大些的道童制止了他的言语。

      他们都是应了皇帖来的,有吃有穿,不愿意了也可以还俗,还有机会见到些大官。

      是有不少人家愿意将孩子送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出家,若要出家,早就在那些名山大观里出家去了。

      只是若两个道长死了,不知他们是不是要被遣送回家呢。

      小内侍知道这些孩子所想,只说:

      “先别急,我且去看看。”

      小内侍忙不迭地去了京兆府,小内侍将事情一说,京兆尹便明白了七八分。

      这死去的两人,恰是皇帝先前游湖封赏的两个道长,此事传出来,还不知道要惹多少话头,皇帝又少不得要迁怒于他。

      他好生送小内侍出了门,发愁如何处理此事,那小内侍知道利害,也不敢招惹京兆尹不快,预备只回话说自己并未找到两位道士。

      秋山隐也早已听闻了个七七八八,她一向对这些神怪之事颇为好奇,听闻后早已按捺不住。

      她改换了一身劲装,腰间缠一把软剑,腰带铜环上挂着那只陆清嘉送她的错金短剑,悄悄出了府,直往兰清观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黄幡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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