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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契与君谋 ...

  •   雨下的越来越急,天幕也随着雨势变得稍亮,陆清嘉撑起一把绘着花鸟的素色油纸伞,这才矮身下车,周雨青也打了把伞,紧跟着下车。

      那车夫自是驱车转去正门街上,一路进了马圈将马休养片刻。

      油纸伞挡不住今日的雨势,陆清嘉的衣袍下摆已经濡湿,她注意去看翠叶层叠攀附在墙上,被雨滴打得一片片颤颤抖动的薜荔木香,还有在未生竹子的墙根角落里生着些天竹和兰草,它们长势茂盛,在白墙青瓦一隅挺起低矮植株,叶片延伸舒展开来,忽然觉起了雨天的冷意。

      陆清嘉稳步徐行,小心注意不溅起水花,她今日又是一身女装:秘色外褂上重绣服身,内里一件浅霁色素兰瑞草纹交领宽袍,头上随意束了一个简单发式。

      梁闻秋已经在书房候她,她身裹薄衾斜倚在一只美人榻上,看向大敞的窗子框出的后院芭蕉,雨滴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一声声,点滴入耳,倒听得人心安,起了困意。

      陆清嘉走进时,便见的是这幅情形,心中一动。

      “你来了?”

      梁闻秋听见声响起身看她,今日陆清嘉这身装束无言之中颇觉活泼俏皮,只是添了些小女儿没有的沉稳。

      “你近日又要见母亲,又要见我,可巧我近日破天荒被那陆瑾安排了些差事,疲于公务,倒把你疏忽了,罪过罪过。”

      陆清嘉还是神色温柔,拣了一只硬木圆凳坐了。

      “还是莫要唤梁夫人是我母亲了,我急去找她,本想好好诉诉苦,或是大哭一场,谁知她竟是个不辨是非的,说梁闻夏如此行事倒也是好事,又扯些什么古话堵我,没得把我要流的泪憋了回去,回来才哭了起来。”

      梁闻秋已经坐起来,披着衾被坐在榻上,双眼无神瞧着门外的雨势。

      陆清嘉见此状有些无措,她不会说她命人将《周礼·秋官》里关于“搏”“辜”“五刑”的司刑,掌戮分册,用一件从恶贯满盈,刚行了刑的死囚身上剥下的浸了鲜血的囚衣包住,给正安睡在床榻之中刚刚办完寿宴的安王悄无声息送到了枕边。

      她还命人给安王下了毒,一月一次复发,发时痛牵肺腑,游走全身,比那李后主的牵机药还要痛苦万分,且此药金贵隐秘,太医也断不出要处来。

      只因那日她听了陆潇云讲起翠微山下的情形,起了心思专要去震一震梁闻夏这个软脚虾,怎知那梁闻夏连做了三日噩梦,后来高烧两日才退,又接连毒发,他又怎敢在皇帝派来的御医面前胡说,唯恐别人真将他悄悄拿去车裂了。

      梁闻秋坐直身子,面色如常,看着陆清嘉道:

      “初来时,我只道与你虚与委蛇便好,哪日寻了机会,我便将母亲救走,再也不管那个混账,后来与你相交,也觉你算是个仁善之人,放下了些戒备。”

      “如今安王寿宴一事,我已是冰水浇头,清醒透身,到头来,养我二十年的人也作了要害我吃我还全然不觉有错的人,如今我又何尝不是作了孤儿了!”

      陆清嘉神色冷峻,郑重道:

      “你若言想让那厮死了,我自应你,只是少不得还要再等。”

      “不必,事成之后,不必管他,只是我仍要报那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不再唤梁氏作母亲罢了,求你留梁氏一条性命,保她晚景安稳富足,也还罢了。”

      “至于那厮,若不生事便留他一命,若再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再一一算过。”

      “你要走么?你要走,我不会强留你。”

      “我偏不走,我要看着安王跌落高堂,碾作尘土,看着你事成,看着你在那陆瑾跟前目睹他如何痛苦而死,看着安王如何被你玩弄股掌之中,看着你废黜青楼,我要留下,我剑术尚可,又知你隐秘,可作你帮手的,你可信我。”

      梁闻秋说得如鱼吐珠,酣畅淋漓,陆清嘉也顺从地点点头。

      “我信你,我不止想废黜青楼,更想改革科举类目,广开女子进学考试之风,这也罢了,还有整顿吏治,广开言路自然也是要做的,其实也不止这些,只是先把要紧的一一改过来。”

      梁闻秋听见陆清嘉的话,稍稍宽慰了些,知她所言非虚,就唤人进来摆饭,不再想梁氏那些事情。

      等饭菜上好,房里只剩她两个,梁闻秋已然转悲为笑,问起陆清嘉真实的名讳来。

      “清嘉,那云懿是我小名,不算诓你。”

      陆清嘉笑笑,心里明白,如今连她的身世倒是都全盘托出给梁姑娘了。

      梁闻秋噙了笑,拱起手来夸张万分地行了个江湖礼:

      “我如今可是全无倚靠,皆赖于你了,清…嘉…大…人。”

      “梁姑娘是折煞我了……不过姑娘说得好似先前在金陵的吃穿用度不是皆赖于我的一样。”

      这调侃惹得梁闻秋佯装生气,假意要拦下陆清嘉正倒酒的动作,陆清嘉转过身来一躲,将将倒了一满杯,一手拿壶,一手拿杯,笑着饮了。

      梁闻秋虽瘪着嘴,脸上却是满含笑意的,那眼波里又藏了眸光闪闪的涟漪。

      二人就如此饮了不知多久,所幸酒淡劲轻,未得深醉,勉强还能言语。雨势忽然急起来,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芭蕉叶上声响浑厚有力,更远远听着隐约有雷声。

      激得陆清嘉心中一动,将酒壶放到桌上,挪了挪圆凳,凑上近前缓声笑道:

      “好妹妹,好妹妹,你瞧我怕你不喜看女儿家穿男装,今儿可是特意穿来女装的……”

      “好妹妹,你方才叫我什么?不许叫……不许叫好妹妹,不然再叫……你便自罚三杯罢!”

      梁闻秋微微起了酒意,眼下起了一团淡淡的红晕,举起杯子来要给她添酒。

      陆清嘉知她有些醉了,如今看着更是可爱,胡乱说道:

      “又是混说,姐姐妹妹哪有混叫的,论年岁,确是该唤闻秋作妹妹嘛。”

      “今儿偏不,还有,莫要叫什么闻秋了,从今以后我便姓秋,名……名什么好听些呢?”

      梁闻秋看着手里的酒壶愣神,眼神迷离,醉意尤甚。

      “不若让我起一个罢,”陆清嘉转头瞥见一副潇湘秋景图,张口又道,“唤作秋处潇可妙?”

      梁闻秋闻言皱眉,给自己添酒,酒液撒湿了一小半桌子,陆清嘉见了就要起身帮她。

      她轻轻挣开,自己将酒壶好端端放到了桌子上道:

      “偏又来哄我,随口起的就说来做我名字,不合我心意,再起,一概不要那些个花啊月啊的。”

      陆清嘉还要想,梁闻秋忽然张口道:

      “我昨儿读诗,翻见一首后来人翻烂杜撰烂了的,正巧是带了秋的,摘出两个字来倒也很是有趣,不若叫做山隐如何,秋山隐,秋山隐,大有采菊东篱的古意呢,罢了,那我便唤作这个山隐了……”

      “若如此算,给你找些仁善宽厚的姐姐妹妹义结金兰,若要改名字,可是好起了,什么秋山眠,秋山醉,秋山赋,便是一本书也写不完了。”陆清嘉开口玩笑胡诌道。

      此时窗外天又阴沉起来,映得大敞着门的屋里暗了几分,雨势却稍小了,连带的后院的芭蕉叶上的雨滴声也有缓慢的节奏了。

      “又来混说,既是义结金兰,人家自是有名姓的,岂可让你随便改去名字?何况什么秋山眠秋山醉的,那秋日里露天睡着一觉起来,必是要受寒,回家好一通罪受呢,该当是……春山眠,夏山醉……秋山笛,冬山炊才是。”

      秋山隐说得认真。

      陆清嘉听了发笑:

      “好啊,这一年四个季节,全都要在山里作山中客了,不若将这四个作了题目写诗罢。”

      “自然在山里,到时我便找个什么山里河边住起来了,旁人寻不得的,故而才取了这个隐字的,自在得很。”

      秋山隐饮完一杯,又要斟满。

      陆清嘉笑着附和道:

      “果然自在,谁找得到呢,那时我也找个山里住起来,住你近旁去。”

      “天下山多的是,你偏要住我那山旁,着实可恨。”

      秋山隐撅嘴,尾音带了些轻飘飘的意思,陆清嘉知她更醉了,更觉她可爱了些。

      “可恨可恨,我吃够酒了,再吃便要醉倒了,你呀,也更醉了。”

      陆清嘉站起身,窝进一侧的太师椅里。

      “胡说,我没醉,只是我吃酒容易上头罢了,来人,”

      秋山隐高声唤人来上些醒酒汤来,

      “去罢,劳烦你要两碗。”

      那小丫鬟听命去了,不多时端来一小盆汤来才下去。

      她饮了热汤,只觉浑身暖和,几分酒意醒了大半,站起身坐到陆清嘉近旁道:“我有话问你。”

      “什么话?”陆清嘉只饮了一口便皱眉道,不如蘅芷姐姐做的好喝,她倒是挑嘴,放下不喝了。

      “那日你安王府的人既然能下得上吐下泻的药来,自然也能下得给皇帝,为何不下?我已知你恨那陆瑾,如此机会,岂不难得?”

      秋山隐用完热汤脑子清醒了大半,忽然开口低声问她。

      陆清嘉放下小碗,看向秋山隐道:

      “秋姑娘也粗通毒理,又怎么不下呢?他生性多疑,又是皇帝,即使宴饮外出,也都有人伺候试菜,何况又食不过二,我从不欲以毒害他。”

      “一则难得很,二则很是冒险,少不得要被查出来,和刺杀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下泻药已是难逃罪责了。”

      秋山隐挑眉,又饮了一口热汤:“你不想杀他?”

      陆清嘉压低了声音,无奈道:

      “我自然想,只是没有十分胜算,又冒了极大的险,是不必做的事情,其实若真直指陆瑾,刺杀还不若起兵谋反来得便宜些。”

      秋山隐听了略略赞同,又道:“那皇帝领了侍卫来,宫城空虚,安王府又算不得什么铜墙铁壁,何不一举将他们杀了?”

      陆清嘉轻笑一声:“哪里就有这么容易,我手无兵权,又从没和什么将军兵部交往过,只有那些兵勇,和你交过手的,即使好手又如何?”

      “你猜那群御前侍卫打不过我那群兵勇么?何况起兵谋反,乃是背水一战,成则王,败则死无葬身之地,还是等谋上兵权,慢慢谋之为上。”

      “明白些了,只是依我看,那皇帝虽然食不过二,用饭小心,必然还是下毒方便些,可惜我只通要人命的毒,一下便是要他们命去,故而不敢轻易妄动。”

      “可是微毒浸淫日久,也要人命,神不知鬼不觉,哪个晓得呢?”

      秋山隐放下小碗,看向门外的地面上被雨打湿的方砖,几日阴雨,已然生出了些绒绒青苔来。

      “有理,我也想过,只是苦无良机……再等等,恐怕就有些机会了……”陆清嘉音调压低,凑近憨笑道,“欸,如此一说,我已有了点子,那就多谢秋山客啦……”

      秋山隐瞧得她那神情活像猫儿晒太阳时微微卷起尾巴的神态,餍足慵懒,唇上也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盯着门外的雨道:

      “又杜撰了个什么名字称我,谢我作甚,等有什么事了,再来和我讲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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