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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遥海客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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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浓郁,大雨淋漓,打得竹林沙沙作响,若是在此处藏人,倒也合适。
这人发髻端端正正,头戴一只黑纱帷帽遮脸,一身墨蓝万蝠暗纹窄袖圆领袍,袖口收了两只银线祥云纹,正坐在遥海客栈二楼甲字号房里喝茶。
其实帷帽之内,可以看到一副清冷脸来,眉眼柔和,正是扮作男装的陆清嘉。
客栈外的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已经坐满她安排的黑衣侍卫,众人皆是噤口,一脸严肃,黑暗里只听得见雨声,雨水从马车檐上滴落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梁闻秋隐在竹林边缘的草丛往这厢瞧来,目光锐利如锋,她头戴一只毛竹斗笠,一袭青衣已经大半湿透,湿衣裹身,并不舒服。
今日她一路尾随这队人马,小心穿过大半个竹林,正要剑指遥海客栈,虽然看出此处必有些埋伏,可母亲被掳,不得不救。
她伏低身子,慢慢行至客栈近前,手握剑柄,预备随时出剑。
就在此时,马车中暗中的埋伏的黑衣侍卫忽然全部杀出,几十人围攻她一个。
她只凭一柄长剑进退有余,不慌不忙,玉腕横转,剑式漂亮利落,挥时剑带啸鸣,剑芒寒光纵横左右,倒杀得黑衣侍卫节节败退,遍地惨叫声。
陆清嘉听得声响,支起窗,眼瞧着楼下的情形,唇上勾起一个弧度,声音带了些沙哑:
“来了。”
另一个头戴黑纱帷帽的少女也走近了窗子看:
“好生厉害,这皆是我养了许久的好手们,你且在这儿,我去隔壁看着些。”
梁闻秋此时已经靠近遥海客栈的门口,一群黑衣侍卫许久也没人能近她身,身上的青袍软料子只被划破几道浅浅的刀痕。
又交手了几人,她已然突破围堵来到客栈门前。
客栈大门扇扇紧闭,内里上了门闩。
她一推不开,便举剑使力插入门缝,从下往上一挑,将门闩顶开。
大门忽而洞开,果然如她所料,大堂里齐刷刷等着几排严阵以待的黑衣侍卫,比方才的黑衣人装备更精良些。
个个身着软甲,腰间大多横挂带着皮鞘的精钢唐刀,另有小巧精致的暗纹小刀和硬木小弓弩也挂在蹀躞带上,手上也皆是上好的牛皮护腕。
堂倌老板和几个散客此时已躲在后厨柴房等处避开争斗,她甫一进门,这群黑衣侍卫便一齐上前。
梁闻秋使个轻功轻跃一下便跃过大堂诸人到了一侧的楼梯上站稳。
二楼一楼的侍卫见状立马上下围攻,她知晓楼梯地狭,她又腹背受敌,虽也应付得来,长久却不甚乐观。
陆清嘉听得打斗声近了,起身出了房门,侍卫们护着她行至外廊上,陆清嘉不事武功,宫变后更是不喜见血,故而常常明中暗中随侍不少侍卫。
她盯着楼梯上应付两方来敌的青色身影,用一副微微沙哑的嗓子冲着楼梯方向大声道:
“请这位姑娘近前。”
众侍卫这就止了进攻的招式,给梁闻秋让出一条路来。
她也收起剑,面色如常,信步上了二楼,众侍卫全都紧张兮兮,举着刀剑唯恐她再要交手。
她在离陆清嘉还有四步路的时候停了脚,微微低头将斗笠摘了,看也不看,稳稳扔在楼下一只空桌面上,此时面前正挡着一群死盯着她护着陆清嘉的黑衣侍卫。
“进来吧。”
陆清嘉柔声道,推开身侧的房门,挥手作了个请她进去的手势,便自顾自先进了房门。
梁闻秋箭步紧跟上前,门旁的侍卫待她一进即刻关门。
此时房中也黑压压一片,立着一群侍卫,即使四方置了燃烛,亮似白昼,也映得屋里气氛阴沉了几分,就连陆清嘉身上也是一抹暗色,只余梁闻秋一抹亮眼的青色,泾渭分明。
“为何掳我家人?”
梁闻秋右手扶在腰间挂的银色剑鞘上,盯着桌面上的白釉茶壶,强压着声音,带着怒意质问道。
“请去金陵。”
陆清嘉坐在桌旁倒茶,壶嘴缓缓吐水,她也吐字稍慢,似是毫不慌张。
一路跟着一条尾巴,雨青早已发觉报她,她已料到这个梁姑娘会追来要人,却不想武功远在她预想之上。
是她低估了,楚州地界能教出如此剑法的,怕是只有那个武清山上的风亭派了。
“既是请字,更当放人。”
梁闻秋“更”字咬得稍重,剑鸣似龙吟般在陆清嘉身前响起,梁闻秋猛地站起身抽出佩剑,举剑指向她,剑尖抵住帷帽垂下的黑纱直逼她的脖颈。
陆清嘉坐得笔直,右臂正稳稳提一只白釉瓷壶,预备倒第二盏茶,见她剑指来,也丝毫不慌。
屋里众黑衣侍卫见状,立马剑指梁闻秋,她若再往前,下一步就能被十几把刀剑贯穿,饶是她学剑数年,也能立马死于此间。
“姑娘可别动怒,累了吧,坐下聊聊?”
陆清嘉略一挥手命他们把剑收好,倒好了第二盏茶,推到对面,请她落座。
茶杯中的水汽散溢,香气飘进梁闻秋的鼻腔,兰香馥郁,清新扑面,她闻着,该当是哪家名山上新采的绿茶。
“不累。”
梁闻秋神色淡漠,收了剑,站着没动。
“梁姑娘莫急?听我慢慢道来,衣裳湿透,若喝点热茶烘烘水气寒气也好,阴雨连绵,突感风寒可怎么好?”
“我今日带了今春的明前紫峰,不若尝尝。”
梁闻秋没动作,陆清嘉又道:
“梁姑娘莫要动气,坐下饮茶一盏,也好谈谈呢?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凡事,先谈则为上策。”
说罢举杯喝了一盏,又给自己续上。
梁闻秋表情稍有缓和,这才坐下,瞥了一眼杯子没动。
她只是死死盯着坐在她对面这位被帷帽遮住真面目的人,想从层层黑纱里看出点什么,只听这人声音,带了点沙哑粗粝,辨不出男女。
几丝凉风从窗缝吹来,惹得那帷帽下的黑纱轻晃,也惹得她打了个冷战,全身湿透吹冷风的感觉可不好受。
“不若一道去金陵?”
陆清嘉瞧出她冷,又举杯示意她喝茶。
“给梁姑娘披件衣服,你们都出去吧,雨青,你留下。”
屋里除了她两个,只剩下了同样女扮男装的贴身侍从周雨青。
周雨青也是一袭墨蓝袍子,腰间挂了只鱼皮鞘的宝剑,手握在剑柄上,一双凤眸死死盯着梁闻秋,眼神警惕。
“我不去,为何掳我家人?”
“梁姑娘?你可知,自己非梁夫人亲生的?”
“自然。”
梁闻秋波澜不惊,早在及笄那年便被母亲告知她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是婴儿时机缘巧合被领养的,亲生父母是谁,没人知道。
“梁姑娘,我并无害人之意,且听我言说几句——那梁闻夏在金陵城会重新得一个锦衣玉食的身份,你和你娘会住在城中,不过三人各自分开。”
“然则无论如何,有我在,你们定然衣食无忧,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即使哪日大局倾覆,我可保你和你娘……平安无虞。”
“在金陵城衣食无忧,平安无虞?那个混账还锦衣玉食?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好事?若说你不为了什么,我不信。”
梁闻秋举起了杯子,盯着淡黄色茶汤反射的盈盈碎光。
“他自然是混账,这世上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便宜事,因为这浊物的身份,这浊物于我倒是有一点用处,梁姑娘。”
陆清嘉压着声音,略一停顿,吊她胃口。
“这个混虫,是现在皇帝老儿失散许久的第三子,唤作……陆□□。”
梁闻秋一惊,举着杯子的手停在空中一僵,稍稍回过神以后才顺势饮下杯中茶水。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便是梁闻夏这个混账当玉赌钱,引来这群人的真正原因。
那两块玉佩,藏着梁闻夏和梁婉的真实身份,虽然不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但毕竟还算是一桩宫闱秘事。
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站了八九个黑衣侍卫,气氛凝重,没人言语。
另一个头戴黑纱帷帽的少女站在一旁,死盯着梁婉和梁闻夏,半天不说一句话来。
梁婉有些紧张地坐在床上,她已经听见门外的声响,猜出是她来了。
她虽然明白梁闻秋早年身子骨弱,被下山讨水偶遇的风亭派萧凤澜认为颇有一番习武天资,于是免去她的束脩钱两,接去山上。
后来她又师承武清山风亭派掌门亲徒邝衔云,剑法可说是上乘,可还是担心她会失了性命,不由得埋怨起这个不成器的梁闻夏来。
若是他不去赌钱,怎么会把那几块藏在箱子底的玉偷出来当掉。那几块玉懂行的人看了便知道是宫里的东西,如今当掉,就被人一下子查到了。
但其实不止因为梁闻夏赌钱卖玉的缘故,陆清嘉本就在命人追查她这位“好”伯父陆瑾唯一一个流落在外不知所踪的孩子——陆□□,即梁闻夏。
她们早晚都会查到:假如这个人聪慧有德,她会用一个心腹手下代替他,假如这个人昏聩不成器,她便也不必再费心思找人顶替。
这枚棋子,将会成为她手下的一柄利剑,刺向陆瑾。
只是偶得了这份秘辛以后,陆清嘉已经探求四五年之久,本来预备要做块假玉罢了,正巧因着梁闻夏的赌钱,这才阴差阳错找到。
况且颇合她意,这个孩子,果然不甚成器的,也省了她许多功夫。
梁婉很快发觉玉已经失踪了的事实,她恨铁不成钢地直追着那混账打,正逢梁闻秋此时不在,她只好亲自去问死当之物可还有他法?
那本是她决定百年之后留给梁闻夏认回生父的凭信,她虽不知他生父究竟是什么身份,却也觉得大约并非穷家。
梁婉说明来意,隐在高高柜台格栅后的朝奉在簿子上找来找去才敢肯定,他们守株好几天等的兔子终于到了。
这样的问题放在平常是会被拒绝的,但朝奉早就被人教好了一套说辞,就是为了安抚。
梁婉刚一出门,朝奉就给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尾巴立马跟上了梁婉。
这几块玉佩是金陵城里的大角色吩咐吴家各州抱玉宝行留意的东西。
虽说抱玉宝行分设众多,正巧能当到店里也是巧事,而那事主还偏偏要知道当玉佩的人住在哪,那天的记录一应都写的是假的,便只好等事主再上门碰碰运气。
等再上门本就是概率极低的事情,可终究还是等到了,自然,这事主正是陆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