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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沐猴而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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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闻秋面无惧色,施施然下马进入了乱葬岗地界。
天色很快暗下来,乱葬岗高低不平,杂草丛生,一路摸过去,不辨周围草里簌簌杂声,倒显得吓人。
她们很快开挖,新土松软,陆清嘉却后悔不带上几个人帮忙。
此时荒郊野地,即使无鬼,来几只黄大仙或狼倒也在意料之中,夜风微拂草丛,响声簌簌,草叶微倾,四周不辨隐声,更显得远处惊悚几分。
梁闻秋很快挖出一具女尸,又要挖第二具,陆清嘉稍稍慢些,压住难过和不适,就将已挖出的尸体脚踝仔细辨认。
一具尸体脚踝正显有黑色花纹,唤梁闻秋止了手,和她一齐将这具尸体抬出浅坑。
她们燃起一支小火把,仔细辨认陆清嘉所说的黑色痕迹。
“果然此人脚踝处有黑色花纹,是专刺上去的。”
梁闻秋整个人要趴到地上去了,也不管脏不脏,仔细照着火把,瞧那不同于暗色尸斑的黑色花纹。
花纹精细繁复,约有一块大鱼际般大小,整个图案是个圆形,内里仿佛有花有叶还有刀剑。
梁闻秋仔细想着这图案是否见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炭来,草草将花纹画了下来,又仔细检查了下其他地方。
梁闻秋一面连说十几句得罪,一面面色如常,波澜不惊,陆清嘉瞧这情形安了心。
将尸体入土,再回城时已过宵禁,陆清嘉带她去了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客栈落脚。
陆清嘉此时疲惫不堪,又嫌弃身上土味尸味,一住进去便要了热水准备沐浴,卸下易容之物,还不忘给梁闻秋点下几个菜送入她的客房。
梁闻秋选了两道菜拿空盘子扣住,待吃完敲门给陆清嘉送来。
“我挑了两道菜未动,给你取来。”
陆清嘉刚刚出浴,擦了身子,将头发披散开,听如此说,便去开门,梁闻秋见了她一怔,不事粉黛的陆清嘉仿佛更惹眼些。
此时她只着素袍,虽然衣着端正,却也将刚刚出浴后的玉肌锁骨露出了些许,眉眼温柔道了声谢。
梁闻秋回房将那纹样搁在手上细细端详,却毫无头绪,待听敲门声响起,陆清嘉在门外道:
“梁姑娘?还未睡下?那客栈旁一户人家有棵十年枇杷树,我买来了。”
梁闻秋起身开门,陆清嘉将一碟带着水珠的枇杷放在了桌上,一碟皆是小小一个,果皮润黄。
梁闻秋捡起一个剥皮轻咬,甜中带酸,不算难吃。
“看着该是甜的,吃起来倒不算差,你莫不是要问我那图样的事情。”
“正是,不知梁姑娘心里可有底了?”
“我不曾识得,虽然随师傅出游巡历,参加些什么武林集会也是有的,然则这个图样我看的眼生,也想不起来曾有什么相似的在我眼前过。”
陆清嘉沉默,此时她还是将头发披散下来,身上倒穿的整齐,一身绣了浅碧色花草的琥珀色衣袍,是上次她留在梁姑娘这里的衣裳。
“无妨,我寄信给师傅,托她老人家探寻一二。”
梁闻秋又咬了几口,将一整个小枇杷吃完了。
陆清嘉瞧这无邪贪吃的女儿模样颇觉可爱,笑了笑随口道:
“不知梁姑娘师从风亭派哪位师傅?”
“邝衔云,你该知晓我派皆是女子,可也丝毫不必皆是男子的剑派差到哪里去,不过是武功招法各有侧重罢了。”
陆清嘉挑眉,文雅地抱了个拳,略点点头笑道:
“我也曾听闻邝师傅大名的。”
梁闻秋笑得更厉害:
“那你可知邝师傅有无什么相好的?我们派中规矩不严,弟子婚嫁自由,只是武清山上不可有男子,否则棍棒伺候。”
“我哪里知道你师傅这等秘辛,快说来。”
陆清嘉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思至此处恍然,想起那莘姐姐的事情。
“莫非你师傅也是个磨镜,天下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师徒皆是磨镜。”
“可偏就是这么奇巧,我师傅的相好啊,是她那师姐,掌门座下大弟子,萧凤澜!将来是要继任掌门衣钵的,以后我师傅便是风亭派掌门夫人了,哈哈哈那我便是风亭派掌门夫人亲徒了,你可别跟人讲去,派里知道的,不超过十个呢。”
梁闻秋笑得极开心。
陆清嘉也觉得梁姑娘这样娇憨可爱,跟着她笑起来。
枇杷不算甜润,时辰也不早了,陆清嘉回房安歇,不再扰她。
过了几日,再上朝时,陆瑾破天荒的点了陆清嘉问话,朝堂上正讨论礼部侍郎告老的折子,上一个折子则是弹劾她的,言说她不尊礼法。
陆瑾虽已老态尽显,眼睛还亮些,盯住陆清嘉,不耐问了几句。
陆清嘉心知这又是他心情不好专来挑刺,不紧不慢朗声回道:
“陛下言重,臣身无什么实职,自然无政务可事,至于弹劾之语,臣不觉臣担得起这四个字,臣日日上朝,听诸位议事。”
“休沐便是回府静修,偶有流连的,也是有人托情具陈女儿家惨事,将人赎出而已。”
她听得诸皇子间有人嗤了一声,心中不免恶心。
陆瑾冷哼一声,语气稍缓,却阴阳怪气追问。
“臣不敢,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又受歹人惊吓,此等告老职缺小事,可交诸皇子议事。”
陆清嘉简短敷衍了句。
陆瑾盯着她,带了一丝冷笑顺着话又问谁可议事。
“臣不事政事,自然不知……”
陆清嘉躬身拜了下,心里将陆瑾这狗贼翻来覆去骂了数次,只是拍马屁谁不会呢,陆瑾老贼既喜欢,说几句漂亮话脱身也就是了。
陆瑾果然受用,捋须点了点头竟无事了。
陆清嘉躬身又拜退回列中,下了朝忽然才想起那三位刺客,唤人来将那乱葬岗某处某处的尸身好生收敛安葬,且万万不可被人发觉。
令陆清嘉讨厌的是,安王寿宴要到了。
陆清嘉硬着头皮命雨青将“沈月纨”小姐的安王寿宴请帖送去,还嘱咐雨青多劝几次,不是非去不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云。
雨青说的口干舌燥,梁闻秋还是摇头,给她端了杯茶,雨青只好将名头说清,沈侍郎称病,派了养在外间的沈小姐代为贺寿。
又把陆清嘉备好的裱糊了缎面的纸盒拿出来,送与梁闻秋装梁夫人那几件物事,梁闻秋心里暗赞一声周到,便亲送了雨青出门。
三日后她便亲赴安王府,不知是陆清嘉有所安排还是有人吐露给沈府,当日便来了六个衣袍整齐的年轻轿夫并一顶深绛色缎面轿子,七八个丫鬟小子并一箱厚礼来给“沈月纨”随行寿宴。
一行人簇着梁闻秋行至新落成的安王府角门,不算惹眼,正门的丫鬟仆役拿着请帖,抬着各家的厚礼进进出出,“沈小姐”倒显得低调些。
进门依旧是拿着请帖唱礼等俗事,叶紫捧着那只锦盒并没报来,只报了沈府塞进来的厚礼,角门这里人少,有丫鬟带着“沈月纨”七拐八拐直至内间宴席。
梁闻秋早是不耐烦,不说要她扮什么官宦小姐,坐上人抬轿子来,单是这内间妇人宴席便心知又是什么男女大防,教女儿家不得抛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做女工的女则女诫的规训之物,美其名曰男女分席罢了。
不多时正宴开席,内间宴席摆在安王府的一处宽堂里,足有八个开间:
门窗大敞,正中靛青主色波斯地毯铺地,白黄花纹华丽繁复,看得梁闻秋眼花缭乱,梁宇高挑,用的是西南深林里几人合抱的粗木,顺水千里迢迢运来金陵,仔细看门窗额枋,不是贴金描彩便是镂空。
梁闻秋收了视线,怕被那些她一个都不识得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笑话了去,她虽不喜欢这群人,却也不想被人笑话了去。
一个模样清秀的王府丫鬟上前给梁闻秋敬斟酒,趁机低声道:
“有人跟沈小姐带了话说,送了东西还是尽早出来的好,省得惹下一身骚,也不好脱身。”
梁闻秋轻笑一声,心知这是谁的消息,郑重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谢。
梁闻夏过来内间敬酒,梁闻秋细细端详起来。
约莫有一两月未见,这个混账竟是通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了,不过果然还是如她所想,沐猴而冠罢了,不由得轻蔑地笑了一声。
此时席上觥筹交错,忙着看“安王”,哪个注意到她这幅模样。
梁闻夏注意到她这里,端了酒盏走来朝她敬酒,一身红色百子图暗纹织锦袍子,发髻束着金冠,笑嘻嘻道:
“来了来了,吃酒,快,吃酒。”
梁闻秋暗自咋舌,果真顶顶的俗气,模样也不白净,偏选一身红色来,瞧着更黑了些。
一旁侍奉他的小厮退了下去。
梁闻秋看他不由露出厌恶的神情,看见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姐朝这边好奇看来更觉恶心,若是那小姐知道这个混账做过的蠢事恶事,还会这般好奇么?
她后悔赴宴了,却不好面上发作,敷衍的饮了一杯就要退席。
梁闻夏挡住她的去路,目露凶光,笑容猥琐,撒泼道:
“嘿,别走,别走,怎么?是娘叫你来的吧。”
“你再挡我是想试试我的剑术么?是又如何,看见那个盒子么?你一会儿趁人多让人拿了了事。”
“哎……别走啊,本王这宴席刚开场,哪有走的道理,嘿嘿……”
梁闻夏醺风一吹,带了醉意,站也不稳,吓得小厮又上前扶他。
他不耐地随意挣脱,挡住她的去路,复又笑嘻嘻道:
“那又如何,何必急着走,劝你还是听话些,陪着我这各位宾客饮上几杯酒又如何呢,这府里我可是有兵了。”
“呸……什么混账东西也来压我一头,不自量力,莫说你这府里的,就是全金陵的兵都来我也趟得过去,那趟过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卸作八块,你若好奇,尽可试试。”
梁闻秋死死盯着梁闻夏。
梁闻夏被盯的发慌,立时怂了,又赔笑道:
“莫气莫气嘛,玩笑话而已……”
话未说完,小厮对着梁闻夏耳语两声:“陛下驾临王府!”
梁闻夏猥琐一笑,心生一计,清了清嗓子,大声对宾客道:
“我听说这位小姐舞剑一绝,不若请她席上舞剑,我等也可一睹妙容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