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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乱葬荒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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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嘉一惊,手中点心掉到盘中,即刻站起身看去,只见陆瑾那一圈已经大乱。
三位姑娘——两个宫婢装束,一个舞姬装扮,对躲在内侍皇子身后的陆瑾和太子去剑汹汹,一股杀意。
所刺位置直取心口脖颈,诸公主皇子有一个半个能舞刀弄剑的已经拿了不知什么东西暂时抵挡,但也难敌。
三公主陆清韶此时镇定自若,若说方才的她还是不明世事的烂漫少女,此刻已然换了副披甲帐中的将军模样,挥剑斩去,丝毫不乱。
那几位刺客剑式狠辣,晟王胳膊上已被划开两道骇人的血痕。
长公主陆清筠最是冷静,侧立一旁临危不乱,指挥几个内侍宫女去寻隔壁画舫的侍卫来,陆清渚最是慌乱,一见刺杀便远远躲去。
那陆清嘉正对面的聿陵公主见状立了起来,双手拿来了一只漆地方盘,似乎预备当作盾牌之用,虽然年岁尚幼,陆清嘉却觉比她的几个不会剑术的哥哥们镇定许多。
太子则早已拽了几个宫女围在他外围作挡剑盾牌之用,宁王也拿剑抵抗起来,却剑术不精,陆清韶还要抽身来助他几下,其他人则乱作一团。
陆清嘉一双眼睛一个个都瞧见了。
不知何时有人吩咐的,这座陆瑾坐镇的画舫只有四五个御前侍卫,此时正助这几位制服刺客。
其余侍卫都被拨去了侍奉其他后宫中人或是其他侯伯小画舫上随侍,此时听闻乱声马上要上船护驾。
这是陆清嘉从不敢谋划的,刺杀之事,凶险万分,还没有举兵起事来得稳妥。
何况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即使刺杀事成,也是明明白白渔翁得利,好处不在己处,反倒是给了别人便宜。
交手几下,侍卫们已经上了船,一齐将这三个姑娘围住,陆清嘉觉得为人棋子实在可怜,倒是想救,只是里三层外三层早已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却听宁王指着姑娘厉声喝人道:“快阻其自杀!”
两个姑娘已经吞了大约藏在舌下的毒药,另一个大约吞得稍慢些,嘴巴被拨开阻止吞药,即刻起身冲着一个侍卫的剑锋将脖子横了过去自尽了,血流如注。
陆清嘉看那鲜血难受,觉得十分惭愧,今日刺杀之事凶险万分,难有活路,何必垂死挣扎,替人做了这无谓之争呢。
倘被她得知,她将三人劝回去或直接绑了送走,也能保全三位年轻姑娘的性命。
又是哪个指示她们要做这无谓之事呢?她所知之事,近日诸皇子左右也没什么值得冒此风险的混账事。
此时御前护卫将整个酒厅围了起来,另安排了人来回巡逻,内侍将被血浸染的地毯撤去,很快铺上了新的,吃食酒水都被撤下。
陆瑾还是安坐主位龙椅,赞赏了晟王宁王和陆清韶几下,又命那两个道人坐于右首的两只矮椅上,三人凑在一处说话。
旁人听不真切,他倒脱去方才的慌张样,坦然不惊,和道人有说有笑了,不知是刻意还是真坦然。
厅上只有清韶,晟王宁王退席去包扎,余的皇子却也不再凑这个热闹,就连整个场上比刺杀前也安静许多,太子则跪在陆瑾左首,低头瑟缩,陆瑾并不理他。
是了,陆清嘉想起,今日渡青湖画舫游船之事,陆瑾将整肃修船,甚至御前护卫,出城戒严等等杂务都交由太子操办,放足了信任给他,可还是出了刺杀之事。
且不说丢不丢储君的面子,单是因着陆瑾此人多疑,会不会将刺杀之主谋安在太子身上都难说。
此类率群臣宗室出游巡幸之时出了大纰漏,令陆瑾堂而皇之被刺杀的失职之罪放在普通六部官员身上,就够停职查办了。
有心人若深究起来,刺杀时众御前侍卫不在御前船上侍奉这件事本身便够使人多疑了。
不论刺杀事成与否,都是太子失利,诸皇子得利的陈腔滥调罢了,至于是哪个皇子,又有谁知道呢?
可怜那三个姑娘,成了某个人想要扳倒蠢钝太子的一个无关痛痒的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有了渡青湖这日的刺杀,陆瑾虽然面上镇定自若,却还是下了旨告之群臣,朝会五日不开,若有急事的,直接递上折子奏事。
陆清嘉便在府里闷了大半日,听雨青说,暗卫发觉端王大门角门的耳目哨子多了起来。
蘅芷姐姐却说无妨,近日渡青湖上赴宴的诸公主诸王都被陆瑾多安排了几个耳目细作盯下,各皇子宗亲也都心中有数,在府中安分度日。
太子则被陆瑾叫到宫里,陆瑾说要几个月里将太子日日召见来讲叙父子舐犊亲情,其实便是去日日挨骂,可见陆瑾果是被吓到了。
曹国公苦心孤诣寻访的“仙家”也有了去处,陆瑾命人在汤泉宫附近堪舆选址,要修一处皇观供养两位“仙家”。
陆清嘉这日午饭便勉强被许之嫣拉去院中一起用饭,应付了几句试探。
用完饭,梁夫人那里送来一件她亲自缝的白棉中衣和一只亲缝的香囊并一条宽发带,托她送去给梁闻秋转交给她哥哥贺寿,雨青仔细查过,不见夹带字纸等物也便给她了。
这事须得出府,说起来虽是不需她亲往的小事,可既有了由头见梁闻秋,又能出府,倒也合她意。
她便跑去衡芷姐姐的院中,跟衡芷姐姐撒娇求她帮她略略易容一二,她今日要顶着陆瑾多布耳目的风口穿作女装,为免显眼,易容一二,远观难觉其人真容。
她今日外罩一件霁色圆领袍,戴了只白纱帷帽,背上盛着梁夫人托付的布囊,从暗道出了府避开陆瑾耳目。
她既要乘了小船往梁闻秋那里,少不得要穿过这条金陵第三宽阔的御街。
御街用了条码得细长均匀的青石砖铺路,她靠着边走,小心避开街上几个官衙,如今已过午饭的时辰,官衙里皂吏官僚早已进进出出,忙碌得很。
她小心行路,耳中却听见正在官衙门口说话的两个小吏闲谈:
“我今日刚用得午饭,便被叫来将尸体扔了,好不晦气。”
“我听说尸体之美丑,全在人之美丑上,她们既能上得那画舫,可见也是美人儿,那尸体便自不会惹你腹肠翻山倒海,宽心些罢,你我未时三刻从小门出去,省得惹眼。”
陆清嘉听得声音就放缓了脚步,仔细看前面右手边的幡子,是李家医馆恒安堂。
自然,这是到了大理寺门口了,他们口中的尸体大约正是昨日的三位刺客的,陆清嘉停下脚步,站在一间铺子门旁,偷瞧那两个小吏。
那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进了衙门,趁着空当,陆清嘉迅速找了间车马行租了一匹快马,骑到大理寺小门直通的街上寻个墙边站定,等了会儿果见两个人拉出一个拉货使的无顶骡车来。
车上盖着白布,下面形体似瘪下去的圆筒,该是尸体外面裹的草席,陆清嘉又叹一声。
陆瑾一下船便传旨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大理寺将那日画舫各宫派出的宫女内侍,教坊司的舞姬乐师查了个遍。
只有人忆起其中一人操了闽地口音便再无其他线索,查得这三人户籍名姓兄弟姐妹皆是空白,似有人专在游湖前几日替了空白名册来的,还查得人心惶惶,这些,陆清嘉是知晓的。
陆清嘉驾马远远跟着,不教他们察觉。
待行至城外西南约莫离金陵城三十里的一处荒地,这里有百姓跪在地上烧纸,地上大多是裹着草席,翻了新土埋起来的,这便是离金陵最近的乱葬岗了。
陆清嘉起了怜悯之心,下马掏出些银子散给那几个烧纸的百姓。
世人事死如事生,即使是扎纸,一应用具也想为家中亲人置办齐全,次些的也有棺材可裹身,只有连棺材都买不起的百姓,或是无人认领的无名尸首才会埋在这乱葬岗。
陆清嘉站在树荫里看两个小吏劳动,他们小心将卷入草席的三人抬下来。
她瞧那尸体看不出什么端倪,只隐约看得这几人露出的脚踝上都有一种紫红色,甚或黑色,也许是尸斑了。
两个小吏草草挖了个浅坑埋了,并没发觉有人悄悄注视他们,随便埋了就紧着时辰回衙。
陆清嘉这才骑马往回走,牵着马进了城,背上布囊坠下来轻晃,提醒她还未做正事。
她将马还了,一路步行至安兰居后门,巷中无人,信步敲门,出来的是叶紫,她并没将端王和眼前这个姑娘联系起来,疑惑道:“你是?”
陆清嘉压低声音,行了个礼道:
“我是潇云小姐的手下,给梁姑娘送些东西。”
叶紫懂了,却还是警惕:
“可有他物为证?”
陆清嘉心里叫苦不迭,将上个月她从陆潇云那里讨来,绣的歪歪扭扭的一只香囊拿出来,还将她平日里带的一块黄龙玉佩拿出来。
“这是潇云小姐的针脚,你可认得?这是殿下的玉佩,你可认得?姑娘若不信,请姑娘再去周家宅子传话,言说我已送到了。”
周家宅子是她给周雨青置办的远离王府的一处宅子,少有人知。
叶紫这才松口,放她进去了。
今日无雨,卫二娘带着孩子正和梁闻秋坐在院里正中摆的八仙桌上喝茶。
叶紫关了门对卫二娘道:“这是小姐舅舅家派来送东西的,小姐看看去。”
梁闻秋很是疑惑,却也照做,跟着陆清嘉上了二楼。
陆清嘉将帷帽摘下来,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不认得我了么?”
梁闻秋恍然大悟,陆清嘉将背上的布囊拿下来,摊在桌上。
“你瞧,这是你母亲说要送给那混账梁闻夏的,她还说要你去安王寿宴贺寿,将此物给他。”
“我本来是打算不给你了直接派人送去,可想了想毕竟你思母心切,拿来给你看看也是好的,至于寿宴,你还是不去的好。”
“那混账几日办寿?”
“这月廿六,今日初八,还有多日。”
“我去,你莫管了。”
梁闻秋将布囊重新束好。
“我是为着听娘的话送去,若是旁人送去,我娘大约也不够宽慰。”
“二则,我甚是好奇这个混账东西若身着龙袍华服是何情形,莫不是沐猴而冠,左右到时候你派人将我领进去再领出来也还罢了。”
“所以你今日是特意来送我母亲的东西么?”
陆清嘉摇摇头。
“倒也不算是,近日有一桩案子,我跟去大理寺,看他们将人埋到了乱葬岗。”
梁闻秋起了兴趣。
“我听说前几日渡青湖皇帝遇刺,是这件事么?”
“你消息倒是灵通,正是了,如今除了刺客死无对证,也未露出马脚,大理寺毫无头绪,正要报上去呢。”
“那便只有你跟去看的尸体了。”
“我去看时,却见尸身上已经起了尸斑,这件事恐怕就此沉寂了,也不知背后究竟是谁?”
陆清嘉不觉得她这一趟跟去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尸斑,红的么?”
“自然,我请教过仵作,这类吞药而死的尸体尸斑多为鲜红,或是暗红,甚或紫红褐红,我瞧见尸体露出的脚部是暗红色,还有一点黑色。”
少时姑母请过一位仵作教习她尸体众法,她那时不知是何用意。
“黑色?尸斑极少黑色,是似墨般的黑色么?许是你将紫红看作黑色了。”
“我也奇怪,模模糊糊,但细想来却是有几块黑色了。”
“那乱葬岗在何处,带我去看。”
“你要开坑验尸么?此次刺杀已是飞蛾扑火,不若就让她们入土为安罢。”
陆清嘉不忍。
梁闻秋摇头,信誓旦旦。
“我一不戮尸,二不盗宝,何况真凶还未查得,白白飞蛾扑火,如何使她们昭雪,你若觉不忍自是可唤了人将尸体寻块风水宝地重葬了。”
“只是……听了你所言的黑色,我忽然觉得大有可查,也许教我看看就能摸出些线索呢,莫要忘了,你是庙堂之中,我是江湖之上,我知晓种种杂事,你大约也不知呢。”
“你说的有理,不若我们稍后就去,那地方离金陵有约莫三十里。”
二人打定主意便结伴出城,一人一匹骠马,带了工具,便往乱葬岗赶去。
到那时天幕已是将将夕阳,天即将黑的时候,太阳窝在云里将浓云染成橙黄色,这些橙黄色的云便又从西面嵌进深蓝色天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