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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杀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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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狐瞥了眼那破旧的嫁衣,软软的耳朵颤了颤,眸中也像是迸溅出了不满。
木尘萦察觉他情绪不佳,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背,附在他的耳边说道:“你不要怕孤单,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赤狐长鸣一声,将余氏吓得抖了两抖,最终也只在赤红的眸子中映出了木尘萦和那村妇越走越远的背影。
余氏估摸着儿子从京城赶回来还有一段时日,便将木尘萦和京落尘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三。
都说夜长梦多,此次竟一语成戳。
没过几日,那镇令竟然找上了京三,一改往日冷漠的语气,熟稔地问道:
“京老弟,咱两家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吧。我着人打听过了,落尘此番考得相当不错,更是得贵人赏识,要向朝里举荐他呢。”
京三心下疑惑,嘴上却赶忙将婚事应承了下来,待得回去后一查,才发现原来上回来的那使者报错了信,自家已然中举。
京三将此消息一和余氏说,余氏自然喜不自胜,然则已经木尘萦请回了屋,再要请走哪是那么容易的。
“本来那女娃娃我一把扫帚便赶走了,只是她身后那赤狐族群不好惹。那女娃又通兽语,万一唆使那野兽下山咬人,咱们才是摊上了大麻烦。”
“话是如此,可那赤狐皮珍贵,村里许多人都指着它发财,难保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一试。况且咱们既已知道那赤狐老巢,不如便顺水推舟,向那邻里乡亲的宣传一波。”
“至于那女娃,我们就将他卖给前些年没了媳妇的王五。那家伙儿年纪又大还喜欢动手,根本没人愿意将自家女儿许过去,咱们可以趁机捞一笔。”
“届时你便同你母家弟弟说一说,给些好处,借一借你娘家的屋子让那女娃待嫁,对那女娃更是好办,只消和她说咱们俗世娶媳妇都是要从母家迎的,她没有母家,你便大发善心地让她从你母家走。她一个小姑娘,听了这话,还不得感激你。”
余氏只觉得丈夫说得句句在理,便依着他所说办了起来。
计划顺利推进,在京落尘回来的那日,镇令家的千金穿着华贵的婚服端坐在京落尘家中为其准备的新房里,而木尘萦却穿着破旧的嫁衣坐在漏着风的茅草屋里。
或许是还是舍不得赤狐,木尘萦在没有告知余氏的情况下将自己成婚的消息告诉了那赤狐,赤狐便陪着人下了山,隐匿在一旁的草堆里,只余一双赤瞳,哀伤地盯着木尘萦。
两位新娘脸上俱是欢喜,却不知命运殊途。
当日早上,京三早早地将那赤狐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在极度的金钱诱惑下,自是有一帮村民开始上山打狐。
京三则领着妻子,一道去村口接中举归来的儿子。
京落尘浑然不知父母的阴谋,只道屋内新娘是父亲早已允诺自己迎娶的木尘萦。
一边是高头大马游街而过,马上儿郎意气风发,美人头覆红绸端坐于榻上,摇曳的裙摆却露出了内心的欢喜。
另一边则是血雨腥风一场厮杀,赤狐族群虽然机敏,但架不住众人来势汹汹,偏生赤狐族老大又下山伴着木尘萦去了。
刀光剑影之间,赤狐族血流成河,红艳的狐皮在刽子手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亡灵不甘的怒吼。
几乎是同一时间,木尘萦被硬闯而入的王五抱了满怀,奋起挣扎之际只觉心脏狠狠地一抽,眼见着就要让那猥琐男人得逞。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的赤狐跃身而入,一举击杀了那王五。
木尘萦满心疑惑,满心悲愤,身上本就破旧的嫁衣早在方才的拉扯中被撕裂了开来。
赤狐便驮着她,向那京家宅院奔去。
可京三和镇令为防有人扰乱婚礼,早就派人守住了宅院。
赤狐不得不改变道路,驮着木尘萦上了近旁的一处小山包,远远相望。
早晨的阳光刺开晨雾,落在京落尘火红的喜服上,他脸上的笑容藏着真切的欢愉,手也珍重地执起了新妇的柔夷。
一滴泪水就这么从木尘萦的眼中滑落了下来,划过皮毛,落在赤狐眼畔,赤狐似也受到了感染,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一时间,竟分不清一人一狐是谁在流泪。
打破沉默的是宅院口突然出现的欢呼声,一众男人举着血淋淋的赤狐皮,走进了宅院,向京三道谢道:
“老弟,你提供的消息真准,哥们几个这回是赚大了。你放心,这礼金定是少不了你的,等哥几个卖了赤狐皮,便给你补个大的。”
木尘萦只觉得眼中仿佛淌下血泪,赤狐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一人一狐霎时间调转方向,向那丛林深处奔去。
俞是靠近山洞,那股血腥味便弥漫地俞厉害。
待得更近一步时,木尘萦便只看见满地白花花的尸身——那是被猎户们残忍猎杀,活生活剥皮后又被丢弃的肉身。
木尘萦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从赤狐身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游荡在这一地尸身间,脑子中闪过自己多年来赤狐族群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会在雨天用皮毛给木尘萦取暖,会在木尘萦饿肚子时替她寻来能吃的野果,会在木尘萦受伤时替她寻找灵草。
回忆仿若卷轴,卷卷皆是血泪,最终停在了木尘萦与京落尘初遇的那一天。
顷刻间愤怒胀满心脏:“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赤狐族群会好好活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木尘萦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赤狐也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木尘萦擦了擦眼角淌出的血泪,走进山洞深处,拿出一柄武器,赫然是一把长剑。
那长剑原是赤狐捡到木尘萦那日放在木尘萦身侧的那一柄,初见时浑身莹白,但只有木尘萦能运转它,凡一运转,便是黑雾萦绕。
赤狐本来是觉得此物妖邪,几次想将其丢弃,奈何那剑像是认主一般,总会回到木尘萦附近。
不得已,赤狐只能在山洞深处挖了一处坑洞,专门封存着这把长剑。
如今长剑再出,端的是地府罗刹般的妖邪,吸的是赤狐全族的怨气。
木尘萦手持长剑,穿着破旧的嫁衣,带着赤狐一齐杀回了京家宅院。
阳光不再温暖,连空气中都溅满了人血的腥气,木尘萦杀红了眼,喷溅的血液将她身上破旧褪色的嫁衣染成了正红色,伴着丝丝缕缕萦绕的黑气,仿若地府罗刹重现于世。
木尘萦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待得周遭喊叫声逐渐平息时,她才渐渐回了神,发现自己正抓着那新嫁娘精美的绣衣,那新嫁娘覆面的红绸早已落下,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慌乱。
木尘萦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举起剑便要夺了这姑娘性命,手腕处竟突然被人握紧。
木尘萦转了转沉重的眼珠,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京落尘身上。
他神色疲惫,身上溅满了亲朋好友的鲜血,看着迷茫的木尘萦,颤抖且心疼地说道:
“我已经猜到大概发生什么了。萦萦,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的错,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镇令女儿无辜,勿要再造杀孽了。”
木尘萦盯着他半晌,唇角漾出了一个京落尘从未见过的妖异的微笑,她慢吞吞地说道:“好啊。”
待得京落尘终于放开了手,木尘萦便突然抬起剑芒,狠狠地朝那女子刺了去。
“萦萦?!”身侧传来京落尘难以置信的怒吼。
木尘萦冷冷地笑了一下:
“无辜?她要是愿意,随便抓个人问问便知我才是你家新妇,可她是做了却装作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让自己未来的富贵荣华化为泡影呢?”
京落尘颓然地垂下双手,呆呆地立在原地。
木尘萦再次举起长剑,一步一步地走向京落尘,京落尘没有闪躲,任着那长剑扎入胸腔,失血的剧痛伴随着木尘萦轻柔的话语:
“你这条命当年也算是我救的,如今我要回来,也是不过分吧。”
在完全昏迷之前,京落尘唇角溢出一抹解脱的微笑。
待得京落尘再次醒来之时,便是在那个他极为熟悉的山洞里,面前却只得一匹赤狐。
“这是……地府吗?”京落尘喃喃道,冷不丁地听到回答声在耳畔响起,待得他定睛一看,却是那赤狐在说话。
“令狐一族本身修行不易,我已乃此中翘楚,本来再得几年便可修成人身,但此番为了木尘萦,我愿意放弃这一切。”
“你……”京落尘尚在惊叹之中,却看见那赤狐猛地抬起前掌拍向自己的胸口,顷刻间一颗闪着柔光的淡红色灵丹便浮现在了空中。
“你一定很好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吧。”赤狐似是耗费了大力气,喘了喘方才继续说道:
“可能是尘萦突然心软了,也可能是她命格上的杀孽遭够了,总之你还没死,尘萦便先被召到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