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春情》月满星从

73、赤狐

　　可一开口，那女孩便像是受了惊一般，抓起落在地上的果子便向树丛后跑去。

　　京落尘长期在此处采摘灵药，哪能不知道丛林深处凶险，连忙追了上去，想要拦住那女孩。

　　可是找了一圈，那女孩没找到，京落尘反倒是掉入了一处大坑，一条腿也摔折了。

　　坑不算深，奈何拖着一条伤腿不好动作，又怕叫唤引来野兽，京落尘只好保存体力，呆在坑中央，只盼着自家父母能尽快发现自己没回去，尽快来寻自己。

　　日头渐渐生了起来，毒辣的阳光照在京落尘脸上，似乎要蒸干他身上的每一寸水分。

　　京落尘只觉得嗓子冒烟，头也晕眩了起来。

　　就在此时，坑的四周突然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京落尘担心是野兽，急急地将背篓取下拿在手里，目光警惕地盯着洞口。

　　哪知过了一会儿，洞口真的出现了一只野兽，竟是一只赤狐，他火红的毛色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粼粼的光泽。

　　更令人震惊的是，方才京落尘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此刻竟坐在赤狐的背上。

　　那女孩显然是认出了京落尘，便趴了下来在那赤狐耳畔说了什么。

　　京落尘总觉得那赤狐似乎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将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绳子一头踩在了脚底下，另一头丢了下去。

　　女孩见状，麻溜地顺着那根绳子划了下来。

　　“绳……你……抓……去。”她似乎说不好人类的话语，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见得京落尘似乎是不明白的样子，还着急地比划着手势。

　　京落尘无奈，只能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比了一个动不了的手势。

　　那女孩见状，二话不说便蹲了下来，示意京落尘到自己背上。

　　京落尘本想拒绝，但那女孩执意如此便只能遂了她的意。

　　令人惊讶的是，女孩的力气极大。

　　“你……紧。”在用简单的音节暗示京落尘抓紧后，她便带着人一步步顺着绳子爬出了洞，将京落尘放到了赤狐背上，赤狐随即带着两人奔了起来。

　　不多时，两人一狐便来到了一处洞穴，洞内还有大大小小十数只狐狸，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女孩将京落尘背到了洞穴深处，又拿了灵草给京落尘；疗伤，那灵草药效极好，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京落尘已然能活动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京落尘已然明白了女孩儿被狐狸群养大的情况，他先是恭敬地走到方才驮他回来的那只赤狐面前，行了一个人类世界的跪拜大礼，又拉着女孩，冲她比了比手势，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女孩儿见状，也费劲地向他比了几个手势，似乎是怕他看不懂，又补充道：“唔……听……懂。”

　　可能就是人类孩童间特有的默契，京落尘立时明白了那是女孩儿说她能听懂人类说话的意思。

　　思及此，京落尘便拉着女孩的手说道：“谢谢你呀，小妹妹。但我现在得回去了，不然我的父母要担心了。不过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

　　女孩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天带着灵草去街上卖时，京落尘第一次大着胆子藏起了几个铜板，去了彼时极负盛名的“芙莱斋”买了几块糕点带给女孩。

　　他其实对糕点过敏，一吃便会全身起红疹子，只是听闻这家店的糕点极负盛名，便想着带给女孩尝一尝。

　　不出意料，女孩很喜欢，还分给山洞内的其他赤狐，从它们独有的肌肉牵动中读到了它们对糕点的满意。

　　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往后的次数便是只增不减。

　　打那以后，京落尘经常带着糕点和夫子给的课本，上山教女孩识字说话。女孩也是极为聪慧，学得极快。

　　可每一次，京落尘都是痴痴地看着女孩吃糕点，自己却不沾染一点。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女孩多少知道了这糕点昂贵，便以为是京落尘舍不得吃才留给自己，便在一次京落尘教自己念书时偷偷将糕点喂给了他。

　　这一喂可不得了，京落尘几乎是立刻起了红疹子。

　　那一次可把女孩急坏了，央着赤狐拖着自己去丛林深处摘了灵草，才给京落尘治好。

　　从此以后，女孩再也不给京落尘偷偷塞糕点了，每次得了糕点便乖乖地分给赤狐一道吃。

　　一日，京落尘再来时，女孩突发奇想地跟他说道：“你们长在镇子里的小孩都有名字，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你且听听好与不好。”

　　“你说。”京落尘温柔地说道。

　　“我想叫，木尘萦。”

　　“好听好听。”京落尘宠溺地笑着点头。

　　从此以后，京落尘便不再唤女孩儿妹妹，转而唤她的闺名“尘萦”。

　　十年的日子转瞬即逝，在京落尘即将上京赶考前，京落尘的父母终于发现了儿子一系列异常的举动，便悄悄地跟着儿子上了山。

　　这一上不打紧，正巧是遇上了那赤狐，差点被当成果腹的食物吃掉，所幸木尘萦和京落尘及时出现，才救回京落尘父母一命。

　　可京落尘的母亲余氏进了那洞穴，发现儿子竟和一山洞的畜生以及被畜生教养出来的女孩呆在一起，登时怒不可遏，就差直接骂了出来。

　　哪成想京落尘竟突然跪在父母面前，央着父母成全，准许自己考上功名后替自己求娶木尘萦.

　　余氏登时就气笑了，她指着这一山洞的狐狸说：“求娶？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要向这被畜生养出来的女孩提亲。”

　　木尘萦已通人话，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角落里的赤狐也眯了眯眼，似是也听懂了这句话一般。

　　京落尘闻言，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此一生，我只属意木尘萦一人，若是父亲母亲不远成全，我愿陪着木尘萦一齐呆于此山洞内，终身不下山。”

　　余氏还欲大骂，京落尘的父亲京三却眼疾手快地一掌劈晕了她，亲自上前扶起儿子说：“好孩子，父亲曾经也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但最终没能相守。你不必在意你母亲的话，若是你当真属意那姑娘，父亲断不会阻挠你。”

　　“多谢父亲成全。”京落尘喃喃地说道，竟是染上了一丝哭腔。

　　“好了。只是不论如何，进京赶考乃是第一要紧事，万不可荒废。”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罢了，家中赶考的行囊你母亲已经替你备好，你尽快同那姑娘道别，上京赶考罢。”京三拍了拍京落尘的肩膀，背起昏迷的余氏，便下了山。

　　余氏躺褥子上，苏醒过来见着京三，便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干什么拦我，你莫非是真想让儿子娶了那狐狸精。”

　　京三盛了碗水递给余氏，方才缓缓说道：

　　“你这么急做什么，就咱家这个家底，哪来的钱给落尘娶媳妇。我瞧着那山洞中的姑娘虽然出身脏了些，但好歹是个女娃能生养。若是此番落尘能考取功名，镇令已同我说了愿意将他家大闺女许配给咱们落尘。若是没考上，”

　　京三冷笑一声说道：“那姑娘倒也不失为一备选，省了咱们那彩礼钱。”

　　余氏闻得此话，眼珠一转，觉得确实不失为一好方法，便默许了京三的做法。

　　于是待得京落尘回家时见着母亲的软化的态度，便以为是父亲说服了母亲，不疑有他，拜别父母后便上京赶考了。

　　抚山镇去京路途遥远，京落尘这一走便是几个月。

　　余氏自打知道了丈夫的盘算，虽然看不上那粗鄙的山中女子，但还是厚着脸皮地将人当成了儿媳妇使唤，时不时地喊人做那砍柴挖药的粗活。

　　木尘萦与京落尘共读圣贤书那些年，知晓了凡尘间亲缘复杂，虽然亦是不喜京落尘父母，但还是愿意替京落尘守孝道，便应了余氏那无理的要求。

　　每每赤狐看见木尘萦那结着冻疮的手，眸中都会流露出哀伤，奈何他不会说话，只能一下一下地舔舐着木尘萦的掌心。

　　终于有一天，一名自称是京中赶来的使者来到了京落尘家中。

　　余氏大喜，以为是自家儿子中了举，匆匆便迎了出来，却没想得到京落尘落榜的噩耗。

　　余氏无法忍受多年心血白费，当即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看见京三坐在床畔，面色凝重地对她说：

　　“咱儿子这次中不了举没事，往后再隔个五年，还可再试。只是这成家一事耽搁不起。我瞧着咱儿子是个没心眼的，教会了山中那女娃许多，就怕那女娃心思野了，知道落尘没中举便跟着旁的男人跑了。”

　　余氏深觉有理，两人合计了一番，便打算次日就上山，假装是京落尘中了举，将木尘萦先骗回家。

　　次日，余氏使了些铜板，将自己当初那件破旧的嫁衣又送到裁缝铺子修了修，便带着嫁衣上了山。

　　见着了木尘萦，更是假意欢喜道：

　　“阿萦啊，咱家落尘中了举，现下正往回赶呢，这嫁衣便是我这婆母为你准备的，你便随我一道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