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山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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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那车窗外的光景，正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变化。
列车刚刚启程的时候，埃尔南德兹还能看见天边挂着斑驳的火烧云，不一会儿，云霞被夜幕染成石榴酒的颜色，然后是绛紫……青年慢慢发觉书本上的字迹不再清晰，阅读变得愈发困难。
直到最后一点霞光也坠入地平线之下，埃尔南德兹才终于点起面前小桌上摆着的煤油灯。
当埃尔南德兹甩手熄灭火柴的时候，他注意到，坐在他右手旁熟睡的年轻人睫毛微颤了一下。——兴许是被火柴的烟熏气味给呛醒了吧。
于是，埃尔南德兹手中的红皮书翻过一页，刻意发出些清脆响亮的翻书声。
*****
康纳·兰瑟用手背揉了把眼睛。
他首先看见一盏照明效果聊胜于无的煤油灯，随后是倒映着车厢内景的玻璃窗与窗外昏暗的夜色，最后，他在晦暗的光线中依稀辨认出一张青年的侧脸——青年的皮肤实在是太过黝黑，以至于险些要与暗夜融为一体。
酒精将他的大脑麻痹得有些恍惚。康纳·兰瑟愣了有足足数秒，才终于回想起，自己正坐在前往巴德伊舍的列车『列奥那多号』上。
“晚上好，书生小兄弟，很高兴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你依然坐在我身边——看起来我应该没有睡过头。”康纳打了个慵懒而漫长的呵欠，然后慢吞吞地支棱起身子，“现在是几点钟？我们到哪儿了？”
他看见那个黑皮肤的达罗毗荼人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翻找出一块怀表，然后开口道：“晚上八点二十四分，兰瑟先生。外面很黑，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但我想我们差不多该到内瑞雅布郡了。”
“很好很好，行程已经过半，至少我们还能赶在日期变更前抵达巴德伊舍。”康纳伸了个懒腰，顺势瞥了眼埃尔南德兹手中的诗剧。——这小子的阅读进度显然也已经过半了。
埃尔南德兹没有搭理他，视线仍落在书页上。
“和你搭伙坐车真是愉快，完全不用考虑睡眠质量问题。”康纳用手臂枕着后脑勺，话锋忽然一转，“说起来，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把火车票给弄丢的？”
埃尔南德兹斜睨他一眼，吞吞吐吐道：“……您能保证在知道真相以后，不要告诉德梅尔先生吗？”
“怎么？这背后还藏着点见不得人的故事？”康纳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胸脯，“放心，我跟你那臭脾气的前辈又不认识。哪怕真的认识，我和那种人也根本谈不来的。”
埃尔南德兹轻叹了一口气：“您说得对……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于离奇了，我认为也有必要听听您的看法，兰瑟先生。”
“离奇？”康纳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从语气听来，这家伙显然对事情背后的隐情更加好奇了。
“是的。”黑皮肤的青年点头道，“其实……我的车票并没有丢失，也没有被人窃走。我将它送给了车站中的一个小姑娘，因为她……弄丢了行李，因此买不起去往巴德伊舍的车票了。”
“……………………”康纳一时间不知该回应些什么。这位英俊的金发青年平日里眼睛总是微眯着，这会儿瞪得出奇的大，好似两颗鸽子蛋大的蓝宝石一样。
“您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车票交给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况且，倘若真想帮助那姑娘回家，只需要赠与她够买车票的钱便好。”埃尔南德兹紧盯着斑驳泛黄的页脚，兀自喃喃道，“但当我看见那孩子澄澈的双眼时……那个时候的我，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我偏执地认为，自己必须要帮助那个孩子，让她登上那班『施塔恩贝格号』列车，哪怕是牺牲我自己的前程。”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将车票递给了她。再回过神来时，德梅尔先生已经站在我的面前，询问我把车票放到哪儿去了。”
“匪夷所思。我的评价是——想不到你这书呆子居然也有被冲动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康纳撂下这句话，便又将头枕回靠背里，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再睡一会儿，到站了叫我起床，伙计。”
“那个，虽然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但您最好在车上少睡点，兰瑟先生。”埃尔南德兹迟疑着说道，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不想再旅店失眠的话。”
“旅店？哈！”康纳·兰瑟轻笑了一声，“旅途的第一夜当然是在当地的酒馆度过。”
埃尔南德兹的眉毛垂成一个八字，诚恳地摇摇头道：“我不认为那种农庄小镇里会有营业到凌晨的酒馆……”
“放心吧，只要那个镇上住着年轻人，就一定会有通宵营业的场所。——年轻人可不会把夜生活浪费在无聊的睡觉上。”康纳冲埃尔南德兹摆摆手，“对了，我记得你跟我同岁来着吧？你也要加把劲，整天抱着几本干巴巴的红皮书可不容易找到好姑娘啊。不如等到了巴德伊舍，去找拿了你车票的那个小姑娘谈谈？”
“呃……”埃尔南德兹闭上了嘴，将脸埋到书皮后面，有意地回避起这个话题。
康纳也没有继续追究，撇过头去梦会周公了。
过了半晌，人们能听见那个黑皮肤的青年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那您自己有吗，兰瑟先生？您自己不也是一个人来坐的火车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起伏有致的浅鼾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宛若自言自语似的梦呓——
“……有的……海伦…奈……海伦奈女士……”
“海伦奈！？”埃尔南德兹突然惊呼着从书本后探出头，伸手晃了晃康纳的肩膀，“请问，您刚刚说的名字是*海伦奈*吗？”
还没睡两分钟就被人很没礼貌地摇醒，他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神色恍惚道：“嗯？嗯？发生什么事了？”
康纳模糊的视线中，呈现出达罗毗荼青年黑黢黢的面庞，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与惊诧，正如他说话时的语气那样——
“您刚才提起的那个*海伦奈女士*，可以麻烦您描述得更加详细一些吗？”埃尔南德兹异常急促地问道。
“你问海伦奈女士……”康纳再次打了个漫长而慵懒的呵欠，然后慢吞吞地开了口，“……就是那个内瑞雅布公爵家的大女儿啊。板栗般的褐色头发、花蕊般明黄色的眼睛，经常戴着顶宽檐波奈特[注1]，上面别着一朵很大的……白色山茶花（Kamelie）。”[注2]
*****
与此同时，巴德伊舍某旅店大堂内。
“您、您说……朱莉埃特小姐不见了？”海伦奈的嗓音回荡在厅堂圆形的穹顶之下。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黑发黑袍的男人，正深色凝重地低垂着眉毛，沉声回答道：“是的。我很抱歉，小姐。”
他身侧的侦探小姐脸色也相当糟糕：“那孩子应该也是被人利用，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朱莉埃特·佩鲁姆，那是个宛若天使般漂亮又彬彬有礼的孩子。
起初，在听说朱莉埃特小姐有协助抛尸的嫌疑时，海伦奈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一场变故接踵而至……
内瑞雅布家的大小姐在原地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总算调整好呼吸，勉强从口中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我、我现在……我现在就去通知父亲！”
然而，还没等海伦奈踏上通往客房的大理石阶，她的背后便再次传来女侦探的声音。
“不，请暂时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内瑞雅布公爵。”阿南厉声阻止道，“毕竟这件事属于德梅尔先生的失误，如果让厅长大人知道这件事……咳，恐怕会影响到他的职阶和工资评定。况且，即便厅长大人知晓此事，作为身处异乡的旅客，想必他也很难帮上什么忙。”
她身旁的助手先生短暂地怔住片刻，随后连忙假意关切地点点头：“最重要的是，我们希望内瑞雅布厅长能好好享受假期，不愿意看到他在度假期间被卷入危险之中。”
「说得对。毕竟你和你的父亲是我们本次任务的重点保护对象。倘若他老人家执意在度假期间无薪加班，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里可担负不起责任。」阿南在心里如是想着。
“我想……父亲应该不会怪罪你们的……大概……”海伦奈支支吾吾地回答。
“这不是怪罪不怪罪的问题。”伊恩摇了摇头，“『真理会』已经向巴德伊舍的警察厅发出了警告，让探员们不要插手此事。您的父亲来此地度假的事鲜少有人知道，倘若他这时候出来抛头露面，只怕会成为真理会的活靶。”[注3]
“请相信我们，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吧，海伦奈女士。”阿南跟着附和道。
那位身材匀称的淑女露出犹疑的神色。她垂首沉默了许久，最后总算抬头，顺便抬手扶正了波奈特上的白山茶花。
“我…我明白了。”虽然讲起话来还有些磕巴，但海伦奈的语气却听上去无比的坚毅，“那我也有一个条件……请让我以海伦奈的身份来协助你们。我不会去铤而走险，但至少……我也想为你们的调查出一份力……”
“这正是我们想听到的，海伦奈女士。”阿南勾起嘴角，“那就请大小姐将旅行经费借给我吧——越多越好。”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山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