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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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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许皇后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一边品茶,一边等待这个晚归的女儿,奴役仆人则战战兢兢地在底下跪了一地。新月走进房门,结果许皇后还未来得及质问,这个平日里欢脱的女儿眼泪竟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掉。
这下许皇后心里有气也没法撒了,她慌忙站起身,迎向自家女儿,掏出帕子来为她拭泪,心疼得不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母后,母后去给你出气。”
可新月只是哭,一开始无声地落泪,听了她这话后,便开始放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往许皇后的怀里钻,鼻涕眼泪蹭了她满身,看得身后的奴才丫鬟一阵胆战心惊。
可许皇后哪里顾得上这些,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自家女儿哭成这样过,哪怕小时候淘气被碎瓷片划破了手,鲜血流了满地,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嚎了两声。这究竟是哪个混帐家伙,把她家的宝贝女儿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她一手扶着自己女儿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像哄小孩似地哄着她,“乖,不哭了,你这样母后也会难过的。”
新月靠在她的怀里,指了指自己心口处,声音嘶哑地开了口:“母后,我这里疼。”
许皇后一愣神,随后便明白了过来。下人们不说,她也能猜到新月今晚去找谁了。看这情况,想必是卫珩把话说开了。照理说,这样一个结果正好如了她的意,她本该高兴才是,可是如今看着自家女儿伤心成这个样子,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了。
心里装着事,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也缓了。新月察觉到母后的心不在焉,从她怀里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母后,你怎么了?”
许皇后收回了神,尴尬地笑了一笑,“没什么,母后今晚陪月儿一起睡如何?”
“好啊。”新月答应一声,随后又将头埋回母后的怀中,左右蹭了蹭,声音虽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喑哑,却甜得发腻,“我就知道母后对我最好了。”
许皇后低头去看怀里的小脑袋,思绪乱成一团。她轻轻抚了抚新月的发丝,微微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日后你若是知道了今日使得你如此伤心的罪魁祸首是母后,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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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过后,新月再也不曾出宫去找过卫珩。
听闻许皇后解了她的禁足之令,但小公主仍整日呆在自己院子里,不肯轻易出来。宫中众人虽惊讶于小公主的变化,但总算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地忍受小魔王的折磨了,私下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卫珩依旧担任着自己天子郎卫的职位,每日守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有时他也会想起那个月光柔和的夜晚,欢喜明媚的少女为他吟诗,向他表明心迹。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个姑娘,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院里的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如同奔流到海的河水,再也不会归来。一切好似风平浪静,皇帝依旧偏宠赵氏姐妹,皇后依旧缠绵病榻,但卫珩心里隐隐有着预感,一场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鸿嘉三年,皇帝听信宠妃赵飞燕之言,因许皇后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遂废其皇后位,囚禁于昭台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卫珩不懂那赵氏姐妹已然获得无限荣宠,为何还要斩尽杀绝。新月也不懂,于是她怒气冲冲地前往昭阳殿,企图讨个说法。然而却因撞破了皇帝的好事,被其一怒之下行了杖刑。
新月趴在窄小的凳子上,身后的棍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打在了她的身上,更是打在了她的心上。她死死咬着牙,面无表情地看着昭阳殿紧闭的大门,她似乎可以听到里面男女欢爱的声音。
那已经不是她的父皇了,她想。她的父皇绝不会这么狠心让人打她,更不会如此狠心对她不管不问。
新月忽然就笑了,泪水混着汗水沿着她的脸颊淌下来。此时,她的嘴唇已苍白得无半分血色,却还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
卫珩此时就站在昭阳殿的殿门外,他看着这样的她,心痛到无以复加,仿佛那一根根棍子,尽数打在了他的身上,疼的他头皮发麻。他多想能代她受过啊,可是这样的职责,让他寸步难行。
终于,女子承受不住似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卫珩的身体快于意识,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抱起了浑身是伤的少女,跑在冰冷的红砖路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公主昏倒了,快去传太医。”
或许是外面太过嘈杂,此刻终于惊动了殿内的人。皇帝打开房门,甚至他的衣衫还未穿戴完整,极不耐烦地问了句:“何事如此惊慌,信不信朕把你们都拖出去斩了!”
方才施刑的人此刻皆畏畏缩缩,没有一个人敢迎着天子的威严答话,还是跟在皇帝身边许久的一个老宦官开了口:“启禀陛下,新月公主方才昏倒了,卫珩侍卫已带她去寻太医了。”
为帝多年的男子有片刻的慌张,随后便恢复如常。他斜眉扫向殿下跪着的众人,简单地发号施令,语气平淡地仿若在说今日要吃些什么。
他说:“将方才行刑的众人杖责一百,活不下来的,扔去乱葬岗,活下来的……”他低下头,将自己衣襟最顶端的一颗扣子扣好,“就给朕扔去喂狗。”
这就是一代帝王的无上权力,尽管是他下的命令,但他仍可以不问缘由地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地上众人惊恐万分,连连叩头,嘴里直喊“饶命”,然而皇帝却好似闻所未闻,又搂着身侧佳人转身走进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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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醒来时已近深夜。她直直看着床上的纱帐,脑子有片刻的停顿。随后,她才将视线移向帐外,隐约可见一模糊的人影。她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却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妍听到动静,走进床侧,将珠玉帘子缓缓撩起,挂在一旁,“公主,您醒了。”
不是他。
新月摇了摇头,又将视线移回了床帐。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到她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正当她要坚持不下去时,卫珩冲了过来,解救了她。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大梦吗?
小妍似乎看穿了新月所想,轻轻叹了口气,“卫侍卫冒着违反圣上口谕的风险将公主您抱回来,如今正跪在昭阳殿外请罪呢。”
新月眨了眨眼睛,不是梦,真的是他带自己回来的?
小妍走到桌边端了药,回来扶她起来,一勺一勺地往她嘴里送。刺鼻的苦味混着药入了喉,新月被呛得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张嘴就要往外吐。小妍忙取出帕子,替她擦拭溅出的药汁,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公主,您不要吐,太医说您因为杖刑引发了高烧,导致暂时失声,若是不好好医治,可能日后再也无法成言了。”
新月的心猛地一颤,再也,无法成言?
她的父皇,当真对她如此狠心,竟连一点父女情分都不顾了吗?新月想不通,那两个妖女有什么好,值得父皇为她们抛妻弃女,甚至不惜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
哦,对。子女嘛,她们也可以给父皇生。她想了想,最后悲哀地发现,在这深宫之中,自己除了母后,竟再无一人可以依赖。
新月张开嘴巴,大口吞下一勺药汁。她明白,母后倒了,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新月公主了,她不能消沉,也没有资格消沉。
窗外传来脚步声,新月听得出来那是属于谁的声音。似乎他永远都是如此,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处变不惊,连带着连脚步声都是那般沉稳,一声又一声,连节奏和频率都像是故意安排好了的。
卫珩并没进入新月的房间,而是走到门前便停了下来。他明白,此番皇帝虽没有问他的罪,但他的确犯了错,在这关键时刻不该再被人拿住把柄,给自己或是给她带来麻烦。
他背靠着房门,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冷,反而染上了一丝疲惫,但语气似乎刻意装的欢快。他说:“月儿,师父来看你了。”
新月靠在塌上,听到许久未听到的熟悉的声音,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湿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灼烧着她的心也一并疼了起来。
她何尝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故作轻松,只是此情此景,母后被废,父皇沉溺美色,自己又失了声,她如何能轻松得起来?!
门外的人还在继续:“今夜月色很好,特别像你十三岁那年,缠着我,让我带你偷溜出宫看花灯节时的月亮。你还记得吗,那晚你玩的很开心,连续猜对了许多灯谜,还偷偷地带回了不少花灯。”许是想起往事,卫珩低笑了一声,“结果你我回宫时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新月当然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彼时她正年少,听闻民间的花灯节分外热闹,天生爱凑热闹的她便央求着卫珩带她偷溜出宫去看。二人偷了一个出宫采办的人的令牌,稍微乔装打扮了一番,便名正言顺地出了宫。结果回来时,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翻墙进来,说是那样比较有江湖气息。卫珩拗不过,便随了她。就凭她这三脚猫的功夫,结果可想而知,于是,那晚,战功赫赫的新月公主以脸朝地的姿势被巡逻侍卫逮了个正着。
少年趣事如潮水般涌来,新月一边听着他的叙述,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往昔。不提还不觉得,如今提起,竟觉得以前种种,都像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一般,历历在目。然而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
卫珩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房内的人却始终不曾有过回应。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月儿,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塌上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珩迈步,走出几丈远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笛音,那曲子悠扬婉转,似浅吟低诉,又似张言宣誓,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然而他几乎是瞬间就听懂了。
那首曲子名为《上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