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自倾杯

4、送礼

　　跟随皇上从庙里回来后已近深夜，卫珩回到府中，远远地看到自己房门外竟然立着一个人影。天生的警惕性让他立刻戒备起来，转瞬之间，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已然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面，“你是谁？来这里又有何目的？”

　　那人微微转头，接触到她的眼睛，卫珩惊得差点把匕首给扔出去。

　　面前的少女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颇有些受了委屈地控诉：“师父，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其实仔细说来也是新月的错，她只顾着自己能早些逃出来了，却忘记了卫珩如今乃是天子郎卫，皇帝出宫，他哪有不近身保护的道理？！可是，话虽这么说，他这回来的，也太晚了些吧，都快到子时了。

　　多日不见，卫珩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小人儿。她似乎瘦了些，是又挑食，没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她在宫里过得不好？

　　皇宫虽大，但消息并不是密不透风。虽说卫珩如今不在公主的院子里当差，但关于她被禁足的消息，他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彼时已是初秋，深夜里已有些许凉意。卫珩不知新月已在此处等了多久，但看着她单薄的衣衫，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外面更深露重，进屋再说吧。”

　　他转身欲进屋，衣袖却被人猝不及防拉住。身后的少女此时又是一片明媚盎然，连带着这个夜里似乎都多了些暖意。她对他说：“等一下，师父，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生辰？他都几乎要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庆祝过生辰了。仔细想来，很久了，自母亲去世，他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更不要提收到什么生辰礼物了。

　　他略一挑眉，饶有兴趣地开了口：“哦？是何物？”

　　“你等一下。”新月快步跑向一边，不知从何处牵出一只马儿。那马儿通体白色，躯干健壮，四肢修长，马蹄圆润，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她邀功似地对面前一脸惊艳的男子道：“怎么样？这可是我花了一整天时间，跑了好几个马场才挑到的一匹好马哦。”

　　卫珩点点头，“看着还不错，不过是不是好马，试过了才知道。”

　　新月怔了一瞬，“如何试？”结果话音未落便被男子一把捞住腰身，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人拥着坐在马背上奔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脑子缺根筋的小新月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个男子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而是……

　　“喂，你快放我下来，我们两个人会压坏马儿的。”

　　卫珩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莫不是脑子被马踢了？！

　　二人最终在城郊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新月一下马就一手揪住男子的耳朵，一手不住地往他身上拍，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我都和你说了，马儿还那么小，你会压坏它的。”

　　卫珩知道她的性子，嘴上虽得理不饶人，但下手尚有分寸。因此，他只是笑着躲闪，本想着等她累了，这件事儿自然就算完了。可他显然高估了面前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小丫头的本事，因为她不知踩到了什么，竟然一个趔趄，直扑着他倒过来。

　　卫珩本就在躲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直直地被她扑倒在了地上。

　　第二次，第二次了。此刻，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的小公主啊，你为什么每次摔倒，都要拿我当垫背的？

　　幸而身后是草地，尽管草叶有些发黄枯萎，但倒在这上面，总比倒在冰冷的红砖地上强。仅仅片刻的工夫，卫珩的心态便已由最初的愤恨转变为如今的庆幸。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摔倒居然还会感到庆幸！

　　夜风拂过，纠缠起她的一缕发丝，送到他的脸旁。他闻到了她发间清甜的花香味，就如她这个人一般令人迷醉。一轮圆月高悬在天际，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地，温香软玉又搂在怀中。此情此景，太过旖旎暧昧，让人不生出些遐思来都难。

　　卫珩抬起身侧的一只手，想要轻轻抚一下身上少女白嫩细腻的脸庞，不料手伸到一半，小丫头便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用手揉了揉自己小巧的鼻子，来了一句：“撞死我了。”

　　得，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卫珩尴尬地把手放回原处，别开脸不去看她，语气生硬地开了口：“还不快下来。”

　　许是心虚的缘故，新月这次没再像上次一般无理取闹，听了他的话，“哦”了一声便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

　　卫珩快速起身，装装样子用双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袍。幸好现在是晚上，她不会发现他隐约带着红晕的脸。

　　他掩饰性地轻咳了声，“马儿不错，跑了这么久竟大气都没有喘一下，不知它是否已有了名字？”

　　“追风。”新月脱口而出，随后似乎觉得这样对寿星不太礼貌，于是摸摸鼻子，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方才在马背上，感觉就像在与风竞速，于是我擅作主张，为它取名追风。当然，如果，师父你要是不愿意，换个名字也是可以的。”

　　嘴里虽这么说着，可小丫头的眼里分明已染上了狡黠的意味。她与他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法子能降住他。于是，她将原本就大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甚至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使得一双眸子瞬间就染上了水光。

　　新月就这么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但她心里明白，答案早就是注定的了。

　　卫珩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他原本就想着让她为这匹白马取个名字，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得偿所愿了吧。只是，自己掐自己，这得多疼啊，这丫头对自己还真狠得下心。

　　他摇摇头，笑道：“那便多谢公主赐名了。”

　　果然，面前的少女凄楚之色尽褪，转眼之间又是一副没心没肺乐个开怀的样子。她跑向卫珩的身侧，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将小脑袋靠在卫珩的肩膀上。因为身高原因，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完成这样一个高难度动作，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甚至她还颇不要脸地在卫珩的衣服上蹭了蹭，“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尽管卫珩已然对这个小丫头突如其来的热情见怪不怪了，但如今这个姿态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别过头，用另一只手将她的头往下推，“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地做什么！”

　　但新月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她非但没有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嘴里还反抗着：“我不，我就不。”

　　卫珩被她缠得没了脾气，索性不再管她。他望向天边的圆月，子时马上就要过了，那意味着，她很快便要离开了。如此，就让她多靠会儿也无妨。

　　可这厢他心理建设还没完，那厢小丫头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弹开他的胳膊。卫珩一脸莫名，只见新月小公主在离他两步处站定，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嘴，清了清嗓子，“师父，我还有一份礼物要给你。”

　　还有礼物？卫珩双手抱臂，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视线移至别处，嘴里还默念着什么，似乎在为自己打气。卫珩暗哂，不就送个生辰礼物嘛，怎么搞得这般隆重？方才也没见她这样紧张。

　　还没等他笑完，对面女孩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便已传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卫珩带着笑意的脸一僵，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小插曲。他站在原地，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少女。她今夜穿了一袭浅粉色长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凌云髻，余下长发束于脑后，已长至腰际。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昔日里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说别的，单说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背诗，浑身就带着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气质。

　　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脸。

　　“……乃敢与君绝。”

　　新月吟咏完便低下了头，此时她的脸红得发烫，实在不好意思让卫珩看到她这般模样。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对面男子的回答，于是她不甘心地抬起了头，借着月光看向他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此时男子的面色极不好看，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她虽顽皮，却也不是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遂低下头，继续这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子时已过，我送你回去吧。”

　　新月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用利器插了一刀，痛得无法呼吸。她抬起头来，努力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嘴角却扯出一抹笑，“师父，月儿背的怎么样？你还没有点评呢！”

　　略显娇嗔的语气，如果不曾看到她眼里泛着的水光，卫珩几乎真的以为她只是要单纯地背诗给他听。

　　他强迫自己也勾起嘴角，用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伤人至深的话，“诗不错，你背得也够熟练，但少了些味道。”

　　话已至此，新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天生的傲气不允许她继续问下去，于是她点点头，如以往的每一次，谦虚地接受点评，“师父说的是，看来月儿还要再练习练习。”

　　“月儿，其实你不必……”这么纠结于这一首诗。可惜卫珩还未说完便已被打断。

　　“师父。”她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却还是微笑着，“月儿真的很喜欢这首诗，以后也会常背给师父听，希望师父多给些意见。月儿会……月儿会一直背到师父满意的那一天。”

　　“公主！”

　　“好了，师父。”她跑到白马旁边，用手轻轻抚着它的皮毛，眼睛盯着白马，话却是对着卫珩说的，“太晚了，我该回宫了，还需劳烦师父送我一程。”

　　卫珩长腿一迈，将她带上马背。白马迎着风，疾驰在荒无人烟的郊外。马蹄阵阵，踩踏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微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拂过二人的脸颊，卫珩想，佳人为他风露立宵中，他却注定要辜负这一份情深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