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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扑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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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杳是个倔性子,决心的事不会改变,更何况这些银子于她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她实在有意帮他。
见她不肯伸手,少年只得作罢。为表谢意,他道:“那我也送你一物吧。”
“不用了,我是来看那些猫的,你这些日子可有好好照看猫吗?”南杳叉起腰,撇撇嘴,颇有几分鄙夷模样。许是她的模样娇俏滑稽,惹得少年轻笑出声,他右手搭上南杳皓腕,眉目熠熠生辉:“跟我来。”
“诶?你——”这样逾矩的动作令南杳有些意外,她被少年拉在身后,借着阳光,愈发觉得这少年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两人默默行了一段路,此间沉默无言,来到桃林内一片空地,南杳见一只铁丝笼中有一只雪白的玉兔。
正这只白色的兔子支起后腿坐成雪白的毛绒团子,三瓣嘴翕动时牵动胡须上的露珠,粉红鼻翼在蒲公英绒球旁一抽一抽地嗅探。前爪突然按住颤动的车轴草,门齿精准咬断三叶交汇的嫩茎。草汁渗出的刹那,绒耳倏地转向风来的方向,咀嚼却未停歇。
这般娇小可人的东西,南杳惊喜的上前,将它抱在怀中,用脸贴了它的绒毛,道:“这是给我的吗?”
“嗯,兔子不比猫调皮,你拿回去养不容易被人发现。看你常来寺院看猫,应该是家中长辈不同意你养这些吧。”少年说。
“看不出来,你还很细心。”南杳扬起下颔。
余光瞥到静待地上的一柄深青的长剑,南杳惊喜道:“剑?是你的?你会剑法吗?”
暮色漫过桃枝,少女单薄肩头忽被一双温热手掌覆住。那人广袖挟风,蓦地施力一揽,将她扣入怀中。南杳踉跄跌进檀香氤氲的衣襟,绣鞋碾碎满地落英,娇小身影瞬时藏入灼灼桃荫之下。
“别动。“
少年玉骨般的手指划过她鬓边,玄色外袍似垂云罩落。南杳只觉眼前光影骤暗,鼻尖堪堪抵着他襟前银绣的鹤纹。惊色如春池涟漪,在她杏眸中漾开,抬首时正见少年喉结在冷白肌肤下轻滚,丹砂似的唇近在咫尺。
“嗯,我会武功。“他压低嗓音,吐息掠过她耳畔碎发,“方才觉察有人尾随。“
桃瓣簌簌落在少年肩头,却遮不住他脊背绷紧的弧度。南杳屏息蜷在他襟袍间,暗纹锦缎裹着两人交缠的青丝。若教旁人远观,倒似一双璧人依偎缠绵,怎知那少年眸光如刃,正透过花影婆娑处,凝视着青石径上渐近的足音。
她的目光停在他胸前的长命锁。
“是……是什么人跟着我们?”她问。
“看上去像是平西王府的人,你是从府中跑出来的?”
“嗯……”
“看你这副模样,大抵是传闻中的那个平西王府的南杳吧?”
“诶?想不到我的名号这么响亮了吗,连你这道士都听说过我的鼎鼎大名?”
她听到上头嗤笑的声音,少年笑道:“南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南杳小姐救公主和贵女之事,京城无人不知。只不过……本是件好事,却被有些人传成南杳小姐力敌山河,完全是盘古在世,更有甚者还传你貌若无盐,鼻偃齿露……”
南杳知是那日在皇宫内救二公主和宋思璞后,有人大做文章,竟将她抹黑,她怒极,就欲呼出,不料被那人以指封住了她的唇,将她接下来的话堵住。
他道:“嘘,低声些,别让他看到我们。”
自是指身后跟踪她们的人。
南杳压低声音,道:“你是听谁人说的,我要找到他,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这群造谣生事的人!”
他又是一笑,南杳倒是很爱听他的笑音。
“人传人,你怕是找不到最初将这话放出去的人了。”
话罢,他将南杳放了下来,两人隔了一些距离,阳光再次照在南杳脸上,她转头看看他们所处的这片桃林后,并未发现跟随他们的人影。
“那尾巴早遁了”他道。
自先帝时期青烟始绕金銮,至如今嘉元年间尤甚。紫宸殿中经幡垂落,朱雀门外丹鼎长燃,天子常着鹤氅执玉柄麈尾,与悬明掌教裴灭尘、桐山宗主玉衡子焚香盟誓,御笔亲题“玄门昆仲“金匾悬于两派山门。每逢朔望,禁中辄遣黄门侍郎押送东海明珠、昆仑冰髓等物,辇车络绎三百里不绝。
坊间传言,裴灭尘曾于望仙台祭七星灯,为天子续得十二载阳寿;玉衡子更以缩地成寸之术,暮发终南而朝采蓬莱仙露。自此朱门绣户争相供奉北斗七星纹,尚书嫁女宁与桐山外门弟子做妾,盐商巨贾散尽千金求悬明铜符一枚。最奇者当属陇西李氏,竟将嫡长子送入桐山作洒扫道童,换得掌门在族谱上朱笔题“紫府仙裔“四字。
南杳问他:“你是悬明门的弟子罢?我听说你们悬明门道法厉害的很,能通天入地,呼风唤雨,也精通奇门遁甲,可是真的?”
“是些旁门小术。你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你对道如此感兴趣,是要与我去当道士吗?”
“我……”南杳蹙了蹙眉,他这样的一句话在她脑中不断循环,她思索一阵:“也未尝不可。”
他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当真,只浅饮一口酒水,仰首饮尽壶中残酒,喉间逸出声轻笑:“可知三清座前跪香的苦,可比闺阁描眉痛楚百倍。”
从他的口中得知,他叫顾衿,是悬明门掌门人裴灭尘的徒弟,还没到过悬明门,因此不算悬明门弟子。
南杳讶异:“裴灭尘?那不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那位,竟然是你师父?”
顾衿扬眉,得意的点点头。
南杳辨不出真假,指了指那剑:“听说裴掌门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剑法也是一绝,他的灭尘剑法更是厉害,你耍两下剑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
“好——”顾衿拉了拉声音,慵懒的起身,五指握住了剑身,在利剑还未出鞘前,一直都是懒洋洋的模样。
剑鸣似裂帛的刹那,满林桃花皆向西倾。寒芒自蟠螭纹鞘中乍现,腕底银光忽如流云散,转瞬又似白虹贯。南杳只觉七点寒星扑面而来,定睛方知是剑锋掠过残阳,在暮色里勾出北斗倒悬的虚影。
“后退些,剑气无眼,怕伤了你。”
绯色花雨中,少年挽了个流云起手式。剑尖挑破晨雾的刹那,惊鸿振翅般掠起三丈青锋,玄色衣袂扫落簌簌桃瓣,腕间银护甲与剑柄蟠螭纹相击,溅出几点星火。
但见他旋身时剑光如白电破空,点、刺、劈、抹皆带松涛鹤唳之声。足尖轻点溪石借力,竟踏着飘摇的落英腾挪,剑锋过处绯云翻涌,恍若游龙搅动十丈花潮。忽而收势回腕,剑脊倒映着夕阳在桃枝间织就金线,惊起雀鸟撞碎满林寂静。待最后一瓣沾着剑气的桃花坠入溪水,少年反手归剑入鞘,鬓角花叶恰好落在绣着北斗纹的束腕上。
南杳倏然屏息,半幅罗帕自指间滑落犹不自知。眸中星河倾泻,倒映着剑气凝成的北斗虚影,任鬓边碎发被剑风掠起也浑然不觉。直到顾衿收剑时振落的桃瓣坠上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