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虞》泽兰大人

8、执剑

　　阿萝瞧着自家小姐蹦跳着跨过朱漆门槛，鹅黄衫子沾着山间晨露，怀中布兜微微耸动。她忙迎上去要接，却见南杳护宝似的侧身避开，眼角眉梢染着三月桃花的俏丽：“你且猜猜，这是谁相赠的！“

　　青瓦檐下铜铃轻响，南杳神秘兮兮掩上雕花门。素色布帛层层掀开，团雪似的兔儿竖起粉耳，红玉般的眼珠映着少女欢颜。阿萝绞着帕子欲言又止：“郡主若见着......“话音未落便被截断，“去西市买些苜蓿草来，要带露水的。”

　　铜漏滴答，南杳指尖轻抚兔儿绒毛，忽想起月前与姑姑争执时，那人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珠，在琉璃砖上碎成点点寒星。心头蓦地揪紧，却倔强地咬住樱唇——檐下金丝雀，亦向往云外青空。

　　更漏三响，素绢寝衣滑落腰间，忽有物事“叮“地坠地。烛影摇曳中，缠枝莲纹荷包静静卧在青砖上，内里碎银分毫未动。南杳怔忡拾起，忽觉耳尖发烫——原是白日那人借与她相触之际，将这物事悄然归还。锦被翻涌如浪，帐外残烛将烬未烬，在少女眼睑投下颤动的蝶影。

　　五日后晨雾未散，南杳已踏着沾露的石阶往山门去。鹅黄裙裾掠过苍苔，在千年古刹的晨钟里染作流金。绕过三世佛慈悲垂目，穿过缭绕的檀烟，果然见那人玄色道袍临风而立，仰首望着鎏金佛像，似在参悟三十三重天外的玄机。

　　南杳藏在蟠龙柱后，瞧他如孤鹤独立于往来香客间，忽起了顽心。方要出声，却见那人倏然转身，眸中星河正映着她来不及藏起的狡黠。晨光穿透格心门窗，将她鬓边碎发镀成金线，脸颊细茸在光晕中清晰可数。

　　“你日日在此，莫不是要改投佛门？“她背着手踱近，绣鞋故意踩碎满地斑驳日影。

　　“是我师父的意思“顾衿叹道，有些无奈:“他让我在这里做些事。”

　　“裴掌门?那他呢?他在哪里?”

　　“他有事，你要找他么?”

　　“嗯……我也想拜他为师。”

　　顾衿轻笑，指尖拨弄着胸前银锁边缘的缠枝纹，锁芯里两粒玉珠相撞发出泠泠清响。他道：“小小姐可知，朝堂的朱门与江湖的柴门，硌人的碎石子原是同一批？锦绣丛挣出的手，未必握得住玄铁门的刀柄。”

　　她攥住裙裾，像是要捏碎什么桎梏：“你生在明月清风里，怎会懂镶金嵌玉的樊笼有多蚀骨？我定要要挣出这鎏金蛋壳，纵使撞得头破血流——”

　　他笑着摇摇头，不答她的话。

　　剑气搅碎满地落英，顾衿望着执剑的少女，手中竹枝险些被捏出裂痕。两个时辰前，他不过随手演示了套入门剑法，此刻南杳竟能将“碎琼乱玉“最后一式的回锋分毫不差地复现。

　　“裴师父当年教我'碎琼乱玉'，足足花了半月。“顾衿解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琥珀色酒液顺着下颌滑落。他忽然将竹枝掷向檐角惊起的灰鸽，枝头带起的劲风惊得南杳踉跄半步，“看好了！“

　　衣袂掠过石阶上斑驳的青苔，竹枝在他掌中化作千重雪影。这是裴灭尘亲传的杀招，当年他巅练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悟透如何将凛冽剑气藏进看似散乱的剑花里。最后一式收势时，竹枝尖端正抵住南杳发间将坠的珍珠步摇。

　　少女眼中燃起灼人的光。她反手抽出顾衿搁在石桌上的佩剑，寒铁破空声惊散了满树麻雀。剑锋划过老桃树皴裂的树皮时，竟也学着顾衿方才的模样，在第七道剑痕处刻意偏了三分——那是“碎琼乱玉“藏杀机的关窍。

　　顾衿指尖的酒囊无声坠地。暮色中，他望着南杳被剑气掀起的石榴裙裾，忽然想起西域进贡的胡旋舞姬。那些女子能在七层象牙鼓上踏出《破阵乐》的杀伐之音，却终究只是取悦王侯的玩物。而眼前这位侯府千金，分明是把深宫学的惊鸿步化作了剑意。

　　可她终究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娇花。当顾衿要她扎足两个时辰马步时，那截白玉似的脖颈很快洇出胭脂色的汗痕。暮春的桃胶沾在她颤抖的指尖，将木剑柄染得黏腻不堪。

　　“盖房子还要打地基。“顾衿用剑鞘轻点她发软的后腰，望着石板上渐渐扩大的汗渍，“没有内力为基，练剑再好也不过是花架子。好了，歇息一下吧。”

　　南杳突然松了劲道。她跌坐在满地被剑气削落的桃瓣中，喘着气。

　　“顾衿。“她忽然捏碎掌心的花瓣，朱红汁液顺着指缝滴在青衫上，“若我用这柄剑去比破机山的宋清明，需要练多久？“

　　山风卷着她的话掠过后山断崖，惊起数只寒鸦。顾衿擦拭剑穗的动作蓦地顿住，铜钱大小的夕阳正卡在剑身云纹之间，像团凝固的血。

　　“宋清明的'鹤唳九霄'，能在百步外取人首级。“他忽然将佩剑掷入潭中，惊散一池霞光，“你方才扎马步时，连潭面落叶的颤动都觉察不到。”

　　“我才练武短短一个月，要与那个浸淫武学几十年的老狐狸一较高下？我可不是自不量力。我所追求的，不过是给我母亲一个公道，我要让他血债血偿，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南杳心中翻涌着这样的念头，嘴角的笑意却如同春风拂过，淡淡的，不露痕迹。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洒在她的眉宇间，他轻轻叹了口气，：“天色已晚，你该走了。”

　　在这两个月的武术修炼中，南杳的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内心的痛楚与决绝。她的衣衫因汗水浸透而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更加瘦削的轮廓。她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贴在额前，被汗水浸湿，显得有些狼狈，却透着一股不屈的美。顾衿注意到，她的眼神比初见时更加坚定，那是对目标的执着。在这段共同度过的时光里，他们之间的情感细节如同春雨后的嫩芽，悄然生长，那些共同经历的汗水与泪水，早已在两人心中种下了难以割舍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