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祂》诗酒田园

15、鬼嫁娘

　　“这才是真正的鬼村。”商时序眼神微眯，“不过，我更关心你。”

　　说着，商时序伸出手抓起祝游的手指查看，他的手指扫过伤口，伤口立刻愈合。

　　“这次算了，下次不能了，小小年纪，刀玩的挺溜。”商时序逗小孩似的，捏了一下祝游的手指。

　　“谢谢，我早就成年了。”祝游抽回手，木然中又带点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年纪太大，看谁都像小孩。”

　　“我虽然年纪大，但是只会对长得漂亮的小孩好，尤其是长得像我儿子的。”

　　祝游第一反应是这老鬼占他便宜，可紧接着，他就有了第二反应。
　　“你成亲了？”

　　“没，我单身。”商时序干脆道。

　　“那你哪儿来的儿子？”祝游又问。

　　“捡来的，我外出游历，看到树下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掐指一算，我俩有缘，抱回去抚养。”商时序声情并茂地说道。

　　祝游觉得这段话翻译成现代语境，很像是从垃圾桶里捡了一个孩子。

　　商时序这是唬他呢吧。

　　祝游决定不再听商时序胡扯，他转身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鬼村内仍旧是一片漆黑，这里寂静无声，房屋、树木、河流，都是纸糊的，若是封龙村内还有一丝喧闹，那么这里就是彻底的死寂。

　　“去找迎亲队伍。”祝游沿着河流向前追赶。

　　商时序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半却突然回头。

　　一个新娘子打扮的小脚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不到三米处。

　　女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极大，没有黑眼珠，都是眼白，嘴巴很小，尖下巴，整张脸是一个畸形的倒三角，下巴处就想是被削骨收紧缝到了一起，那张小嘴跟红枣差不多大，根本就张不开。

　　从女人的眼睛形状和鼻子子来看，不能说她不漂亮，但是她漂亮的很畸形，整张脸不断夸大她的优点，夸大到了不像人的地步。

　　从女人的发髻和那双小脚看得出来，她大概率是个两百年前的女鬼。

　　“我美吗？”女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睛向河边看去，观摩自己的倒影。

　　祝游此时也回过身，他看到女人只有脚尖点地，心道了一句难缠。

　　鬼嫁娘拦路。

　　众多厉鬼之中，数鬼新娘最难缠。

　　换做平时倒是也没什么，但这会他急着找周正。
　　“姑娘，无论你有何事，可否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朋友，事情办妥后，一定回来找你。”祝游道。

　　女鬼就跟听不到祝游的话一样，又问了一句，“我美吗？”

　　“美美美，你真的美极了。”商时序可能已经千年没跟女人打过交道了，他自以为贴心，自来熟地招呼，“你们村里正办喜事呢，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此话一出，女鬼周边瞬间刮起黑风，她伸出十指，就要去掐商时序的脖子。
　　“喜事？这是他们的喜事，我的丧事！”

　　女鬼出指如风，商时序却慢悠悠退出了女鬼的攻击范围，他刚才想让女鬼靠近，只是为了看清楚一个东西。

　　女鬼的肚子是扁平的，可红嫁衣之下，垂落着一节带血的脐带。

　　母子鬼，鬼婴儿去哪儿了？

　　这种死后都留着脐带的女鬼，一般母性都很强，母鬼和子鬼大多不会分开。

　　而这种状态的死法也最残忍，要么是分娩难产，一尸两命，要么还没到日子，母亲就因为事故去世，而婴儿已经成型，母子双双变鬼。

　　无论是哪儿种，对于母子来说都非常残酷。

　　商时序退到一颗树后，“你孩子呢？”

　　女鬼显然受到了更大的刺激，一挥手在树上留下五指划痕。

　　“哎，别急，你是不是找不到他了？我帮你找。”商时序完全不在意差点被女鬼一掌拍飞的大树，他仍旧站在树下，一本正经地拿出一块手帕，“你有孩子曾经用过的东西吗？衣服、首饰，什么都行。”

　　女鬼原本在发疯的边缘，此刻在面对商时序时，又莫名地逐渐冷静下来。

　　祝游往女鬼脚下看了一眼，她原本没有影子，可此时身后却出现一个边缘模糊的虚影。

　　祝游很早就怀疑，商时序有控制人心的能力，并不是单纯的附身，而是一定意义上的操控，控制心智和情绪，这种控制是从人心底里开始的，并不会让人觉察到。

　　比如说，他霸占了周正身体那么久，周正醒来却没说不对劲，正常人被鬼附身后，一定会感到不适，而且见更夫那段记忆是缺失的，但周正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会不记得，甚至在周正清醒后，再去见更夫时，周正都没有问过一句，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商时序一定用过什么方法，影响了周正的心智，让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情况。

　　“找不到，他们把我肚子剖开，把娃抱走了，我没有孩子用过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女鬼低下头，双手落在身体两侧，她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勾着，身体呈现一种被吊起来的姿势。

　　上吊死的，祝游在心里下着结论，生剖孕妇，抢走孩子，还害得人自杀，封龙村这些人，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商时序准备收回手帕，嘴上安慰道，“没事，总能找得到。”

　　女鬼看着商时序的姿势，像是不忍心放过这最后的希望。

　　她掀起一角裙子，将自己的脐带生生撕下一截。

　　商时序的手一顿，用手帕郑重地将那一截脐带收了起来。

　　“躲着点走，别让迎亲和送殡的队伍看到。”女鬼幽幽地叹着气说道。

　　“你刚才拦下我们，是怕我们遇到他们。”商时序用的肯定的语气。

　　女鬼点了点头，“他们会吃掉女鬼，老弱病残和外乡人，我们都不敢靠近。”

　　有人天性善良，即使变成了鬼，也要保护他人。

　　商时序对女鬼笑了笑，“别怕了闺女，我可是一只千年老鬼，专门来收拾他们的。”

　　商时序的笑容总是很有力量，就像是阳光终于照在了身上。
　　女鬼的眼睛动了动，她努力扯动了一下嘴角，却做不出太多的表情。

　　“你是我见过最美、最善良的女人。”祝游折了一根树杈，他手指翻动，原本的树叶，变成了几朵花，他将花束递到女鬼面前，“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女鬼看着这束鲜艳的花束，愣了下来。

　　“你和它很配。”祝游看着女鬼发髻上的杜鹃花。

　　女鬼握住这束繁盛的杜鹃花。

　　她小时候，喜欢上山采花，那时是那么得快乐，她爬到树杈上，手里握着一大簇摘来的野花，看着天上的云彩。

　　她记得那时天很蓝，她看着天上的云，就能笑一天。

　　可是，当她十八岁的时候，被逼着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畜生，那个男人打她，不停地让她干活，怀孕的时候挨打，衣服洗不干净要挨打，做饭不好吃要挨打，生出来是女儿也要挨打。

　　她想不通，女人为什么只有儿时那几年是快乐的，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折磨。

　　人间才是地狱。

　　即使变成了鬼，她也没能逃出封龙村，不是说轮回转世，回重新来过吗？为什么她走不到奈何桥，见不到阎罗王，告不了状。

　　“你知道迎亲队伍走到哪儿了吗？我们得找到他们。”
　　祝游给了女人一张符纸，他的符纸分两种，一种是杀鬼，一种是护鬼。

　　女人接过符纸，白色的眼珠看向祝游，许久，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祝游道。

　　祝游和商时序立刻朝着东北角方向赶去。

　　唢呐声仍在继续，两人很快追上，他们都是耳聪目明，听到轿子里传出周正鬼哭狼嚎的叫声。

　　“我去看看，你跟着队伍。”商时序说道。

　　祝游想到两人刚刚才发生过跟丢事件，想跟商时序一块过去。

　　商时序这人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祝游没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你过去一准被发现，一会儿进了蛊女祠，才是正戏，现在就是个前奏，该你上场的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祝游绷着下巴点了点头，他觉得商时序这鬼，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

　　反正，再信他这一次吧。

　　商时序的影子在他面前消失，祝游看着影子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突然想伸手把商时序抓回来。

　　他胸口闷闷的，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不痛快。

　　***

　　周正正和小鬼撕扯，他手脚并用要把鬼婴推开，鬼婴吱呀乱叫，小手已经在周正肚子上留了几道红印。

　　“战况真是激烈啊。”商时序突然出现在轿子里，他一只手拎起鬼婴，同时对周正展开了毫不掩饰的赞扬，“小伙子皮糙肉厚啊，和鬼婴大战了三百回合，也就蹭破了个破。”

　　周正欲哭无泪，他慌乱地把衣服穿好，可惜衣服是被撕开的，怎么捂都露肉。
　　“别笑话我了，这小鬼差点把我撕了，再晚一会儿，我也变鬼了。”

　　“你命好着呢，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区区压轿小鬼伤不了你。”商时序说道。

　　“啊，真的吗？真的吗大师。”周正要死要活的心情瞬间明媚开朗起来，“那你能帮我算算，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能暴富吗？”

　　“我好心安慰你，你再多问可就不礼貌了。”

　　周正：“……”

　　商时序看着这只鬼婴，鬼婴在看到商时序后，就放弃了周正，拼命地往商时序身上钻。

　　它身上没有皮肤，血肉模糊，这是未足月就剖出来了。

　　“娘、娘！”鬼婴哭喊着。

　　商时序伸出手点了点鬼婴的额头，鬼婴反而叫地更凶了。

　　“它逮谁都叫娘，这小鬼太小了，男女都分不清，只有女人才是你娘，男的都不是。”
　　周正企图教会鬼婴分清这个逻辑，鬼婴回头就要咬他的手指头，周正吓得退后，鬼婴又往商时序身上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