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祂》诗酒田园

16、下轿

　　与对待周正不同，鬼婴儿非常黏商时序，嘴里发出奶呼呼嘤嘤嘤的叫声，小胳膊不断地去扒商时序的胸口，它还知道收起锋利的利爪，手掌握成小拳头，脑袋靠在商时序胸前，显得十分乖巧。

　　它的身体很小，比商时序一只胳膊稍微粗点，它趴在商时序身上，就像是一个小挂件。

　　商时序想起鬼新娘给他的“信物”，他将“信物”拿出来那一刻，鬼婴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巧了。”商时序将“信物”收好，鬼婴又是一阵嘤嘤嘤，最后乖乖趴在他身上。

　　“怎么还双标呢？”周正靠在轿子上，心里颇不是滋味，“对着我就要撕我肚皮，对着帅哥就乖乖的。”

　　“宝宝本来就乖。”
　　商时序身上带着鬼新娘的“信物”，再看看这小鬼闻到气味后温顺的模样，他猜，这鬼婴就是鬼新娘的孩子了。

　　鬼新娘说，她的孩子是被剖出来的。

　　封龙村的男人丧心病狂，他们剖出来个孩子，八成是另有打算。

　　娶亲途中，历来有压轿童子的说法，就是新娘轿子中要有一个小男孩，寓意将来新娘子给夫家生个儿子。

　　封龙村的人变成了鬼，他们需要一个压轿鬼子，于是生剖了一位孕妇。

　　鬼新娘在鬼村中属于弱势群体，她害怕这群男鬼，更害怕迎亲队伍，从来没有靠近过轿子，所以她找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找到过孩子。

　　他跟鬼新娘要“信物”时，推测过鬼婴是被关到了什么地方，并没有想到是被做了压轿鬼子，而压轿小鬼是没办法离开轿子的。

　　小小的封龙村内，这对母子却百年没有相见。

　　他捏了捏小鬼的下巴，“一会儿别乱跑，乖乖待在轿子里，娘办点事就回来找你。”

　　鬼婴意外地发出了一声奶奶的嗯。

　　周正被商时序那句娘吓得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商时序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不但在他面前当了鬼婴的娘，还对他下达了命令。

　　“一会儿我附你身上，但会让你保留一部分主动权，我使用你身体时，别捣乱。”

　　“什么叫附我身上？”
　　周正话刚说完，就感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看到自己抱着那只鬼婴，一下一下拍着鬼婴后背，哄它睡觉。

　　“蛊女祠到，新娘子下轿了。”男扮女的媒婆用尖锐的嗓音喊着，“良辰吉时，红白同喜，大吉大利，百无禁忌，落轿。”

　　轿门外，有人踢了三下轿门。

　　以商时序的高龄是没听见过这种仪式的，他诧异地望着轿门。
　　“封龙村敲门不用手，用脚？”

　　周正保留着一部分自主能力，他接过身体的主动权，解释道，“不是，这就是一种封建仪式，说是踢掉新娘子身上的晦气。”

　　商时序唔了一声，“我看谁嫁给他们谁晦气。”

　　轿门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过来，这只手很粗糙，可商时序却看到这只手里还藏着一道纤细的影子。

　　他嗤笑一声，一把握住那只手，不等对方邀请，就自个从花轿里走了出来。

　　这次的新郎官是双胞胎哥哥穆德，他此时站得端端正正，手被新娘子牵着，两人往蛊女祠走去。

　　送亲的队伍都停在了门外，送殡的队伍不知道去了哪儿里。

　　蛊女祠的小院里，媒婆在前方引路，一对新人在身后跟着。

　　商时序突然靠近穆德，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早知道是你踢的轿门，我就不说那句晦气话了，将来肯定谁嫁给你谁享福。”

　　祝游正集中精神地观察着蛊女祠，魂魄差点被商时序这口热气吹散。

　　他警告似得看了一眼商时序，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闭嘴。”

　　红盖头之下，商时序看向前方，嘴角上扬，“逆子。”

　　他这话含在口中，让人听不到他说了句什么。

　　***

　　过了庭院，就是蛊女祠正殿，媒婆将人引入殿中。

　　蛊女祠正中央放着一把太师椅，左侧是一排新娘，真人等高，她们一动不动，身上缠着红线，呈捆绑模样。

　　右侧放着一口棺材，祝游认出，这就是送殡的那口棺材。

　　“新娘子，进去吧。”媒婆指了指那口棺材。

　　“蛊女呢？”商时序借着周正的嗓子问。

　　媒婆瞪了他一眼，“你还想见到蛊女？”

　　“我进蛊女祠不是为了见她，难道是为了见你这个丑八怪？”
　　商时序边说边踱步到那排新娘子旁边，他看着新娘，话却是对媒婆说的。
　　“封龙村视女人如无物，你们这样的村子，竟然借着鬼身苟活这么多年，这一件件的新嫁衣，却也是她们的寿衣，我要是没猜错，封龙村女子死后，是穿着嫁衣入葬的。”

　　媒婆颇为得意地笑起来，“不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吗？穿着最美的衣服死，她们该感到幸运。”

　　祝游跟着商时序走过去，他掀起一位新娘的袖子一角，这衣服穿针引线，线竟然是穿过她们的身体，将身体和衣服缝合在一起。

　　封龙村的男鬼，他们这样的行为已然算是恶鬼了，祝游想，他要在这里破了他非厉鬼不杀的誓言。

　　“她们感到恶心，投错了胎，遇到了畜生。”商时序也看到了那可怖的封官线，说话都冷了下来。

　　“她们是牲口，生下来就该被我们奴役，这几个是在蛊女祠当值的，能够死后存活，是她们的造化，别的鬼，一早就被我们吃了。”媒婆说着还抹了抹嘴角，人吃人，鬼吃鬼，这事在封龙村早就不新鲜了。

　　“去你妈的造化。”祝游爆了粗口，十几张符纸同时出现，一把剪断了新娘身上的红绳，七八只女鬼同时发出尖锐的嘶吼。

　　“穆德，你不要命了，你干什么！”媒婆大叫。

　　没有红线束缚的女鬼开始活动，她们向媒婆逼近，媒婆吓得吱哇乱叫。

　　“别过来！村长马上就来，你们几个不听话的，是想要被村长扔出去吗？出了蛊女祠，可就没人护着你们了！”媒婆对几只女鬼恐吓道。

　　祝游从穆德身上走了出去，他站在最前方，在他身后是一群红嫁衣女鬼，血红一片中混着沉重的黑色。
　　“蛊女他们在哪儿？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媒婆是鬼，他从来不知道鬼还能被附身，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哆哆嗦嗦地想要狡辩，还带着红盖头的商时序一声轻笑，走到他身边来，没用力便将他的胳膊撕了下来。

　　商时序将胳膊随手扔到地上。
　　“回答他的问题，祝大师最不喜欢别人废话。”

　　在祝游和商时序的压迫下，媒婆抖着身子，指向身后。
　　“就在后殿。”

　　祝游转过身，对几位女鬼说道，“几位不日便可解脱，麻烦在此地稍等片刻。”

　　这些女鬼是有神智的，听到祝游的话，都点了点头，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是舌头被割掉后才会发出的声音。

　　商时序仍旧套着周正的皮，他说给周正一部分权利，可自从祝游出现后，周正是一次都没露面。

　　两人走出正殿，再次经过一个小院。

　　“你怎么能附身到鬼身上？”商时序好奇。

　　“跟你学的。”
　　祝游之前从未想过能这样做，他是在商时序消失后，突然想起来，他应该也是能够像商时序一样，附在一个人身上的，准确地说，这不像是附身，而是把其他人当成一个壳子或者衣服，直接穿进去。

　　当时的感觉就像是，他原本就会，只是暂时忘记了，就像当年他突然无师自通了捉鬼技能。

　　“天赋异禀。”商时序顺口夸赞了一句，他的脸始终掩在红盖头之下。

　　***

　　后殿里传出了争吵声，这次不用商时序提醒，祝游自觉地站到了墙角处。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该知道，你能活这么久了，跟乡亲们对你的祭拜有关，你是封龙村造出的神，没有了祭拜，你什么都不是。”

　　王成旺苍老的声音此刻竟然中气十足，祝游通过窗户，看到他的身影竟然比在鬼村外要挺拔地多。

　　“你说那些男人死了，可他们并不是我杀的，你应该知道，我不能离开蛊女祠，只有每月十五和这一天，我才能出来。”蛊女声音清脆，听起来就是个刚二十岁的姑娘。

　　“不是你还能是谁？谁有这个本事？”老村长的拐杖一下下锤向地面，仿佛丧钟。

　　蛊女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她的眼睛望向前方，眼睛中没有悲喜，与人说话时，并不对视。
　　“或许是天谴呢。”

　　王成旺认定了就是蛊女所为，他目光凶狠地望着蛊女，“你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也该想想你爹娘，他们还活着。”

　　蛊女的眼珠终于转了转，让人看不出表情，继续说道。

　　“山神庙里，死人送进去，就会变成厉鬼，随后变成一种可怕的东西，当时你也认定是我，你太看得起我了，在我之后还有那位山神呢，兴许是你们惹他不高兴了。”蛊女仍旧说着，她音调没有起伏，比这群鬼还像鬼，“别一出事就找我，你们要是没其他事就出去，我该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