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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接吻 ...

  •   在十七年的人生里,郑祁的大脑没有如此一般混沌过。

      迷惘的,无所适从的,铺天盖地的奢想,让他成了天地间的一颗毫无规律运行的微小粒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身体支配着毫无思想的大脑漫无目的地游行在校外的大街上,先前打了通电话给他老妈,郑函迅速帮忙请了一下午的假,没问什么原因,好像心照不宣地知晓了他的难处。

      她素来如此,脾气火辣,心思细腻,在他无依无靠的时候,她永远能够给他留一扇门,她永远是他在走投无路之际,能够回去避风的港湾。

      但他现在没办法回去,他不知道要怎么与她开口。

      他能和郑函说什么呢?

      说,妈,我和我现任的女朋友又分手了。

      说,妈,我好像对一个男生有好感。

      说,妈,那个男生特别特别好。

      说,妈,如果我真的和男生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样?

      郑函会露出什么表情?会不会骂他,会不会打他?会不会把他赶出家门?

      或者最后再加一句,妈,我刚才在和你开玩笑呢。

      算了吧,郑函这段时间也忙得很,还是不要让她过多烦心他的事吧。

      郑祁叹了口气,他有很多很多话想与人倾诉,又不知道该同谁说,找他那群朋友?估计只会觉得他不清醒,找蹦迪的陌生人?估计只会以为他是神经病,他想到一个人,又排除一个人,排除一个人,又想到一个人,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选项。

      乌云密布的天空跳下的一粒粒雨珠,落在他的头上黏黏腻腻,两三秒,就变为蒙蒙细雨,他的心情像开往城市边缘的列车,由茫然转成无边无际的烦燥。

      站在檐下,郑祁低头拨了拨水渍渍的发根,总算卸下了脑袋的担子,又拧了衣襟上多余的重量,没忍住打了个响彻云霄的喷嚏。

      距离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播放律动的音乐,他瞥了会儿,随即被牵引着拨开帘子走进去。

      里头一阵喧闹,四个人拼成一桌正在幺五幺六地打着麻将,一团烟雾缭绕的,看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着装倒是一挂的,合情推理是一群没学可上的小青年。

      “买什么?”刚才注意力被吸引,这会儿才看见柜台旁边探出一个脑袋,狐疑地打量他,“躲雨?”

      他确实没有什么想买的。

      但也不是为了躲雨,淋不林雨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眼下来讲,只有烦人和更烦人。

      之所以走进这家店,是因为它播放的歌曲他碰巧听过。

      也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再往前还能去哪。

      柜台自然是读不懂的,他甚至觉得正在播放的歌曲不够带劲,顺手一切鼠标,就变成了狂野电音,摇头晃脑起来,顺带扭了扭腰,大有一副爷就是世界的主宰。

      “有没有推荐。”郑祁指着面前一排问。

      “买烟啊?”世界主宰那张谁都别惹的表情好起来,语调都奉承了不少,“帅哥有什么要求?”

      “别太呛,第一次。”

      “哎哟,新手上路呢?”柜台笑得不怀好意,伸手往下面掏了一盒红白相间的货,三只支撑递到他面前,“这盒,味道淡,抽两根神清气爽,包你抽完一盒还想来一盒。”

      郑祁略过他吹上天的发言,单刀直入:“多少钱。”

      “原价六十五,今天看帅哥合眼缘,算你五十九,亏本买卖,全是友情价。”大主宰摇身一变成了慈善家,就差插三根香结拜异姓兄弟了。

      郑祁掏出手机,一言不发朝付款码转了钱,接过对方眉开眼笑递上来的烟盒,问:“能借个火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柜台拿起桌面上的打火机,一面给他点烟,一面提醒,“帅哥你这第一次,先别太大口,也别太用力,就放在嘴唇附近,轻轻抿一口,等适应了,再接下去抽。”

      这回他倒是听进去了,回忆了一下薛凡抽烟的姿势,缓缓地放到嘴边。

      从前别人说要带他抽烟的时候,他从来一口回绝。

      不喜欢,也不想要。

      烟味难闻,尼古丁伤身,小小的一根东西浑身上下找不到益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甚至上瘾。

      他五岁的时候,邻居家有位长辈去世,死因是肺癌。

      从前的记忆里,似乎只要见到那个两鬓斑白的老头,他都拿着一根烟。

      一根抽完接着下一根,有的时候一天两盒都不够抽,家里人劝他,他不听,只是默默地换到屋外去抽。

      每当这个时候,老头眼里浓郁的情绪,都像阴霾一样化不开,后来郑函告诉他,那老头从前不抽烟,自从小女儿走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懵懂地听着,依旧不理解。

      “咳咳······”一个不注意,郑祁被倏地呛住,捂着嘴咳嗽,咳得又狠又用力,恨不得把整个肺给咳出去,一面咳,一面还要颤颤巍巍地继续抽,但烟斗摩挲唇齿却因为咳嗽放不进口中,打牌的四人组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看热闹问:“小兄弟心情不好?抽得这么猛?”

      他没空说话,柜台倒是兴冲冲解释:“人刚学呢,正在进化中。”

      不知道在便利店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抽了多少,四人组手里由麻将变成了扑克牌,脚边还躺着七倒八歪的饭盒,柜台早就窝到椅子里打游戏去了,看着一缸烟头堆成的小坡,郑祁恍惚了一瞬,仔细一听,雨早就停了,他站起来,收起剩下的烟,掀帘走人。

      天色昏暗,远处的电线杆上连一只鸟都没有,此刻已经过了饭点,他抽了一肚子烟,却不觉得饿。

      还是要吃点的。

      郑祁去了家小饭店,点了小菜,又点了酒,试图再度麻痹大脑。

      喝酒的时候,他不得不再度思考起等会仍然要回学校,回宿舍面对白序青的问题。

      他的心上有一杆天平,一边放着内心情感,一边放着世俗伦理,吴楚笙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畔,他抗拒地不愿想起,仿佛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砝码,不停地往上放,让这原有的平衡变得无法保持。

      最终,天平不动了。

      因为承重不下的梁断裂了。

      无法预料的,掌控万物的神经中枢也毁坏了。

      十一点,已经到了门禁时间。

      他不担心查房的事情,宿舍里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帮忙掩饰,这是长久以来的惯例。

      他也不担心进不去学校的事情,因为从初中起,就掌握了翻墙这项技能。

      十二点,已经到了熄灯时间。

      他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酒精上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过去自诩酒量好,不论怎么喝都没有醉过,今晚不知道是不是空腹喝了冰的还是抽烟加熬夜的缘故,郑祁头晕眼花,只觉天地好像被翻转过来,明明脑子自认为是清醒的,整个人却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终于在快要一点钟的时候,他灵活地,醉醺醺地进入了宿舍,有人给他留了门,轻而易举就倒进了洗手间。

      把门锁紧,胃里翻江倒海,他对着蹲坑,“哇啦”一声,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从不算太大的喉头贯彻,胃酸倒流得喉咙宛如刀割,稀里哗啦根本止不住,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

      好一会儿,郑祁总算是呕到吐无可吐,口腔里还残余着难闻的气味,充斥透鼻腔,他缓缓起身,冲走了恶心的一切,尽量不放大动静地收拾。

      狼藉清理干净后,他走到面盘前漱了几次口,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味道洗干净,接着挤出双倍的牙膏用力地刷牙,企图把剩下气味完全掩埋,又往面上泼了好几把水,让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

      做完这些事,他双手撑着面盆,凑近看着镜子里面色通红,瞳孔迷离的人,眯眼瞅了半天,差点没认出来里头这个吊毛到底是谁。

      耳钉在不算强烈的灯光折射下发出亮光,有魔力一般吸引他所有注意力,让他不得不注目而去,透过黑曜石,似乎看见了赠予者的那双明眸,郑祁舌尖顶着口腔,指尖触摸耳垂,触碰耳钉,感受那一日被人弄得痒呼呼的触感,心底居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快意,这样诡异的动作维持了好半天,他都快把镜子里盯出另一个人格了,才移开视线,又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别的异味了,这才开了厕所门。

      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是白序青。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卫生间里的光茫迎着他的面照去,让他稍微闭了一下眼,郑祁目光就近移动,望见他的脖子和锁骨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清晰伤痕,额头被砸伤的地方有包扎,当他缓好睁开眼睛,让现实与方才的幻象重合的时候,郑祁的视线再也无法放在别处,死死盯着,看出那装了血丝的眼里有疲惫不堪,有小心翼翼,还有很久没表露出的,不深挖都找不出来的,久违的担忧关切。

      白序青有很多种问法,可以询问他大半夜到底去了哪里,可以审问他怎么如此狼狈不堪,可以质问他为什么霸占卫生间半天打扰人睡觉,也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但面前的人只是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郑祁有很多种回答方法,比如冷漠地诉说与他无关,比如脆弱地倾诉今日所感,比如如常地给予普通答复,又比如,一句话也不说。

      从前读到义无反顾这个词的时候,脑中所思所想的全是诸如上阵杀敌,战火硝烟一类的大场景,将士们冲锋杀敌,无所畏惧,朝着眼前刀剑无眼的地方视死如归。

      没有人害怕,没有人逃跑,没有人眷恋身后的温暖。

      这个词语与家国大义相关,却并非只与它有关。

      郑祁不合时宜地想,渺小的事物也可以义无反顾,凤凰浴火涅槃,飞蛾扑火取暖,为了所在意的事情付出,为了所在乎的人物牺牲,芸芸众生,到处都充满义无反顾的可能。

      他觉得平庸如己,没想过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他刻骨铭心。

      他觉得万物平常,没想过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奋不顾身。

      往前是无边的阴暗,往下是幽沉的深渊,只要后退一步,他就能拨开云雾,重见光明,只要转过身去,他就能褪去阴霾,回归本真,甚至是,他完全可以大跨一步,略过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神经,不必理会世俗伦理的纷扰,继续朝着本该属于他的光辉未来前进。

      可他看到夜空璀璨如明,看到夏日烟火绚烂,看到所有与白序青有关的一幕又一幕碎片,支离破碎却又费尽心思地拼凑完整,把他的心脏包裹得找不到来时的路而晕头转向。

      这是幻觉,他这么想着。

      这是梦境,他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本意,也许是酒精,也许是肾上腺素,也许是无数个没有思考能力的细胞因子,把他的手带动起来,掌心抵住眼前人的后脑,指尖发劲,用力地,蛮横地,不由分说让那张脸靠近自己。

      他们额心相碰,他们眼眸相接,他们鼻尖相抵。

      白序青瞳孔急剧收紧。

      郑祁略微抬起下颚。

      淡红的,温热的,柔软的,甚至有些起皮的嘴唇,像刚出生试探新世界的小孩,懵懂地触及未知领域。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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