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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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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人家的小孩一样,慕源心从小就仰慕着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在未出生时,就被卜出了“九世神佛”的命格。而父亲的成就也未曾让人失望过——父亲的佛学造诣到达了旁人不能企及的高度。年龄是他几倍多的佛教宗师都要双手合十称他一声“慕佛师”。
作为他的孩子,慕源心是听着父亲的丰功伟绩长大的。他曾为自己是父亲的孩子而自豪着,不愿做出任何有辱身份的事。所以慕源心并没有因为天赋在同龄的慕家人中是最好的而懈怠,他的成绩是最优异的,他的表现是最出色的,他的能力在同辈人中是最强的,再严厉的长辈对他都爱护有加。
一切都是只是为了得到父亲一个赞扬的眼神而已。
然而,他的父亲却从来连任何表情都吝于施舍。无论他的成绩得多么优异,无论他表现得如何出色,无论他如何得到家中长辈的交口称赞,他的父亲永远都是淡漠的神情和冰冷的眼神。
慕源心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冷漠——不仅是对自己,还有母亲,祖母……
父亲冷漠地将所有人隔离在外:他住在公司,除了每个周末例行地来本家向长辈问安;其他时间他的父亲从不会踏入这个家一步,更不用说去看他的妻儿。
慕源心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冷漠,如果说他的父亲因为家族受到什么伤害,但他从各世家里的长辈们那里知道的,都是对“慕梵泽”的博闻强识和风范礼教的称赞。对于他的疑惑,长辈们却也总是闪烁言辞,不曾给他答案。甚至有一次他在外被一些小混混们打成重伤——那次是慕梵泽第一次正眼看他,也是唯一一次。可是他在他父亲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慕家的武术被你发扬至此,也算无上光荣了。】
从那以后,慕源心便再也不对“父亲”存有任何奢望,他自暴自弃般,每天逃课,在街头巷尾到处打架。
直到当他听到……他的父亲,慕梵泽的死讯。
那一刻慕源心从心底升起的茫然无措,将过去的情绪打消得一干二净。
他仰慕过,不甘过,怨恨过的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
那个从不正眼看他、视他如路人的父亲。
慕源心面无表情地向自己居住的主院走去。路过一间佛室,他不自禁地走进去,走到一脸慈爱的佛像下,仰视那佛台莲花座上的佛。
死物的表情都比父亲来得生动。他有些嘲讽地想着。
明明父亲是狂热地佛学研究者,但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佛那样爱着世人……爱着他呢?
明明父亲是如此地热爱佛学。
慕源心轻轻跪在团蒲上,安静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佛。
当夜幕将要降临时,慕源心回到了自己的主院。当他走进屋子,就刚好看到白以天正爬在那靠窗的红木书桌上伸着手身子探出窗外想要去碰触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这一刻,慕源心心中什么痛苦啦,悲伤啦,怨愤啦,都瞬间消散,他现在只一心想把手中的佛经狠狠砸在白以天头上。
这个家伙就不能有一天消停的时候么!!
“你在做什么!”慕源心咬牙切齿地低吼道。白以天几乎能听到他牙齿间摩擦的声音。
“嘿嘿……就是有点好奇嘛……”白以天讪讪地收手,从桌子上麻利地爬下来。
“你没见过风铃吗?还好奇?”慕源心没好气地说道,把佛经甩给白以天,白以天手忙脚乱地接住。
“咦?六字大明咒……?”白以天疑惑地打开,顿时两眼一花,变成蚊香眼打着转,“全是繁体字和偏僻字……”
慕源心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到屋中央的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说:“没事多读读,去去邪气。”
白以天的脸一垮:“不要啦,佛经什么的,绕口死了。”
慕源心抽了抽嘴角,凶恶地(白以天个人认为此眼神凶恶)瞪了一眼白以天:“装吧你,难道白家的‘专业’课程里没有繁体字这一项?别说是繁体,我想连甲骨文都是有的吧?”
白以天傻笑了两声,然后老实地把佛经放在桌上,坐回去继续写作业——晚自习不用上,但作业却是必须要写的。
慕源心叹口气,两眼无神地望着屋檐下的白色风铃发呆。
很简陋的玉纸风铃,铃下坠着一片极薄的白玉,从慕源心记事起这风铃便一直挂在那屋檐下,这么多年,无人注意过,那风铃竟未沾染任何尘土。
曾经听家里下人说,那是父亲生前挂上去的。
他的父亲啊……
钟司莲今天很悠闲——其实他天天都很闲,不过今天比以往更甚。
今天是星期六,周末。
他像往日一样喂养了店里的猫猫狗狗们,然后很放心地把门关好,离开了。
半小时后,K校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一个男子走下车戴上墨镜然后望着天空喃喃道:“哎呀,真是不得了了……”
“不过说起来居然是在这种地方真是讨厌啊啊~”男子抱怨着关上车门往学校内走去,对周围女生们兴奋的眼神视若无睹。
莲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男子有些不满地想着,却被手机的铃声打断了。
嗯?短信?
前几天震惊了所有人的碎尸案,在引起了一阵恐慌和议论后,经过K大学生会的高速运作,已经渐渐平息。
而作为案发现场的废弃建筑,虽有警察专门的保护,但显然比以前更加人迹罕至了。学生们都选择了绕道。
因此当一个陌生男子出现的时候,那醒目的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咦?”正蹲在一边等正在看现场的慕源心和千荷的白以天也注意到这个男子,他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这个男人……有点眼熟哦……
慕源心和千荷看到了那个被警察拦在外围的男子,也听到白以天的声音。
“你认识的?”慕源心转头问道。
“唔……”白以天皱起眉头,望着天空,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慕源心看到他这副样子,觉得问出这种考验白以天那比老年人还要衰弱的记忆力的问题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呵呵,说不定是白以天的长辈哦。”千荷笑道。
那男子终于被警察说服离开了。白以天则依然一副努力思索状。慕源心闭了闭眼睛心中默念:我理他我就是白痴。然后回头问千荷:“你‘感觉’得到什么吗?”
千荷有些惊奇地看了慕源心一眼,她不奇怪慕源心知道他们千家的“能力”,然而,她分明记得身边这位可是从小对隐世家的“能力”抱着一种不屑的态度的。
千荷又瞟了眼一旁蹲在地上作冥思苦想状的白以天,欢快地想道,能有如此改变,便是因为“朋友”吗?
她闭上双眼开始“感知”。
“那里。”千荷睁开眼后,便指着不远处一棵榕树,然后又指着旁边那座废弃的厕所,“还有这里。空气的‘纹路’都被扭曲了。”
千家人天生有着极强的自然感知力——亦是精神力,因此,一些不稳定的、扭曲的、奇异的精神波动他们大都能够被影响,从而得到“感知”。
慕源心蹙眉,厕所气场异常的话好理解,才死了人嘛,但是……“树?”
千荷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前因为附近新建了学生公寓,于是这座厕所被废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拆除呢?有着世家做后盾的K校可从不存在什么经费不足的问题。
任这么一个厕所荒废……可不像K校那些追求校园风景优美设施完美齐备的负责人的作风。
除非……
慕源心和千荷对视一眼,均从对方找到了相同的想法。
“我下午就去办这件事。”千荷沉声道。
慕源心点点头。
“啊!我记起来啦!是五叔啊!刚才那个是五叔呢!”白以天突然跳起来兴奋地嚷嚷起来,慕源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啊?”
“呵呵,是白五叔吗?听说早年去了埃及,没想到变化真大呢。”千荷倒是很适应白以天的脱线,微笑着回应。
“嗯,我刚才都没有认出来。”白以天抓了抓头发咧开嘴傻兮兮地笑道。
慕源心抿了抿嘴,忍耐地看了白以天一眼,这一眼是阴沉的,幽怨的,隐忍的,以至于白以天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为什么白以天这个家伙总是能一再地挑战人的极限呢?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了……
慕源心有些伤感地想着,然后很快撇开各种不良情绪,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一旁守卫的警察交谈了几句后,拉着白以天离开了。
这家伙就是来克我的。慕源心有些认命了。
下午慕源心又带着白以天来到了钟家。
“想必钟家主听说过K大的事了吧。”会客厅里,钟司宸与慕源心面对面地在沙发上坐着,白以天则老实地呆在慕源心旁边小口小口地喝茶。
钟司宸刚三十出头,但世家子弟的良好基因让他看起来与刚成年的慕源心差不了几岁,而眉眼间透露出的一种漠然与精明,使他有着慕源心不及的成熟气质;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必然是个严谨的性子——钟家主的严肃谨慎在世家中都是有名的。
“慕家主想说什么?”钟司宸面容平淡地问道,“对于K校的事,我当然知道。可是慕家主想要做什么呢?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如果由钟家出面,这个后果……”钟司宸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慕源心,“慕家主难道没有考虑到吗?”
如果钟家出面……
慕源心虽然年轻,但他做事却从来不会不思后果,经钟司宸这么一提醒,他就立刻明白过来。
他是慕家的家主,也是世家子弟就读的K大的学生会会长。世家默认了他对K大学生会的绝对掌握权,若是让钟家插手,也就等于变相表明他没有那个能力处理这件事,以至于对钟家俯首。无论是从他身为钟家对立世家的家主的身份还是从他自己个人立场来说,这都是慕源心不能容忍的。
“可是……”慕源心眼中闪过挣扎。
钟司宸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讥讽,道:“莫不是慕家主将宗家本学忘得一干二净?”
慕源心皱了皱眉,这话太过刻薄,但还是随口应到:“我明白了,多谢钟家主提点,还有白以天的事,也谢谢你了。我们便不打扰了,再见。”
慕源心站起来,拍了拍白以天的头,然后拉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白以天离开了。
“讨厌啦莲,今天你让我去那什么学校,人家根本不让我走近去看啦!”
“啊咧?你怎么知道……好啦好啦,我说嘛,还不错哦,看起来是个水灵的少年哟~”
“怎么会~莲你真是太不信任人家了……我明白我明白,挂啰~”
男子扣上电话,抬起头,俨然就是开着黑色轿车出现在K校门口的那人。
而这时,一个女子向他走了过来。
“小翌,裁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被叫做“小翌”的男子百无聊赖地翻腾着手里袖珍精美的茶杯,懒洋洋地答道,“当然还是‘静观其变’啰~”
女子坐下有些焦躁地道:“裁长到底在想什么,封印明明已经开了啊。”
“嘻嘻嘻,大概是……‘为时尚早吧’……”
注视着玻璃杯,一脸嬉笑满不正经的男子,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钟司莲开车到了一家敬老院里,敬老院的老人们看到他,都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小钟,今天很精神啊!”
“呵呵,李伯伯,您今天看上去也矍铄地很呐。”
“小钟小钟,快来!快陪老头子大战三百回合!”
“好啊,林老伯,输了可别赖哦。”
钟司莲微笑地与老人们一一打着招呼,像往常一样,与这些老人们开始聊天、下棋、遛鸟……
钟司莲看着身边开心的老人们,眼中是掩不住的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