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喃绵

30、失望

　　林惭越已经很久没回这栋别墅了。一进门，他就与面前的空旷和寂静撞了个满怀。刚去公寓住的时候，他还为楼下小孩的夜夜啼哭而感到不悦，为楼下川流不息的行人而感到烦躁。可是这次回来，他居然开始怀念那份喧闹与拥挤了。

　　张忍冬已经回来了，林惭越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沙发上坐着看书。他把书包放到门口的柜子上，然后走到了沙发旁边，但没有坐下。

　　张忍冬合上手中的书，问：“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嗯。”

　　“好，那我们就一件一件讲，”张忍冬盯着林惭越的眼睛，似乎不想听见半分假话，“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拍的？”

　　“你把我带回家之前。”

　　“为什么要拍这种照片？当别人让你拍这么不得体的照片的时候，我不相信你没有抗拒。回答我，为什么？”张忍冬说得不紧不慢，但她布满薄汗的手心还是揭发了她不能接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会这么不堪的事实。

　　“为了钱。”

　　张忍冬愤怒地扔开手里的书，低声吼道：“你撒谎！”

　　“我没有，”林惭越的回答真实又扎心，“其实当年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也不会跟你走。对不起。”

　　“你当时愿意跟我离开福利院……就是为了钱？”张忍冬想到她带林惭越离开福利院时捐给那里的一大笔钱，不禁冷笑一声，像是嘲讽林惭越，又像是自嘲，“果然是在贫穷沼泽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劣根始终是改不掉。”

　　张忍冬自知自己不了解林惭越小时候的事，林惭越要编她也没办法反驳，所以她又问：“我管不到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拍我也不问了。你说，你为什么要留着那个U盘？把一个U盘偷偷留了这么多年，要不是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藏了这么久。林惭越，留下把柄不会让你觉得心惊胆战吗？把把柄交到别人手里好玩吗？”

　　“U盘是我偷拿的，它被加密了，里面不仅有那些照片，也有白道文第一次来福利院给我和院长爷爷拍的照片，我不想销毁它。”

　　在白道文去山里取景，第一次遇到林惭越时，他确实编了不少故事，给林惭越和其他人拍了不少照片，用一副和善的模样打消了旁人对他的顾虑。这组照片里有一张林惭越趴在后院的草地上打滚的照片，那上面的林惭越笑得眼睛弯弯，一身白色棉布短袖和短裤蹭得脏兮兮，还不经意间露出了小半块洁白的后腰。

　　这张照片卖出的高价助长了白道文的野心，白道文开始频繁地找林惭越拍照，一切的祸事由此开始。尽管这为林惭越带来了很多苦恼，他依旧珍惜这个U盘里的第一组照片。

　　所以他不敢扔掉它，即使知道这是个隐患也不敢丢掉它。这近十年来，他几乎每天的行程都被张忍冬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未有过机会能回去看望爷爷。思念和担忧侵占了他的大脑，所以就算这U盘很危险，他也不敢丢。

　　张忍冬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问出令她最为气愤的问题：“行，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给张志杰转钱？那么多万，你可真是大方。”

　　林惭越自知瞒不住这事了，便实话实说：“他爸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我的照片，还把家里买房的首付都花了。张志杰打听到后就来找我要钱。”

　　“他怎么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你？”

　　“不知道。”

　　其实林惭越要是记性再好一点就能发现：那两个职院的男生中的那个高个以前跟他待过同一个福利院。高个男生小时候常常跟着一群人偷看林惭越，知道他经常跟一个男人出去拍照的事，也知道他被收养后改名为“林惭越”。所以当他从张志杰那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立刻就从张志杰给的照片里认出了他。

　　张忍冬用指尖狠狠戳了一下林惭越的肩膀：“不知道？你长那么大都知道了些什么？那你遇上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先跟我说？”

　　“你很忙。”其实林惭越想说的是他不敢。

　　“我……”张忍冬想起自己频频出差，还不怎么回林惭越的问题，自知理亏，就不愿再跟林惭越顺着这个点聊下去，“算了，反正现在没事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扣减你的生活费。有什么想买的，自己告诉阿姨。”

　　“你又要走？”

　　“对，再忙一阵。”

　　张忍冬不懂林惭越这个孩子：“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好不容易把你培养进了市直属的公里高中，你怎么还不能让我省心？”

　　她不敢相信林惭越会这么差劲，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林惭越就是不学好，她只知道今时今日的林惭越又让她失望且困惑了。

　　“我回房间了。”林惭越绕过了沙发，上楼进屋。

　　他的房间看起来一片素白，只有书桌上的玻璃瓶里的花最为扎眼。这是他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都是鲜花。几个月过去，原本娇艳的花儿早已残败，耷拉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他。

　　傍晚，林惭越下楼收拾，准备回学校旁边的公寓。他看了一眼灰暗暗的客厅，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张忍冬果然已经走了。

　　他想回到公寓，在这里待着真没意思。他独自悄悄走进公寓楼里的楼梯，脚步极轻，轻到楼梯的声控灯都没亮，周围一片黑漆漆的。从楼梯走到走廊，林惭越先是被眼前的光刺了眼，乔安逸站在走廊的灯下面，看见林惭越来了，一脸错愕。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单休，要回学校，”正当乔安逸以为场子要冷下来的时候，林惭越又多问了一句，“你呢？为什么站这儿？”

　　“我刚出去吃完晚饭，坐电梯上来的。”乔安逸才不会告诉林惭越，他在窗子旁边看了好久，一看到林惭越就出来等着了。

　　不过，林惭越显然没看出来乔安逸的小把戏：“等我换身校服，然后一起去学校。”

　　乔安逸等的就是这一句。他无意识地跟在林惭越后面走，等林惭越要关门了，且提醒了一句“你家在对面”，他才发现自己的怪异。

　　去学校的路上，乔安逸小声地问林惭越：“你妈妈有说你什么吗？”

　　“没有，可能是事情没真的闹大，不然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其实，你妈妈也是关心你才会找你回去聊的，这世上哪有家长不在意孩子的呢？”乔安逸安慰道。

　　林惭越说：“不知道，但她应该很失望的。”

　　“怎么会？又不是你的错。”

　　“在她的眼里，我的人生有很多污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付出那么多了，我还是不优秀。”

　　“哪个人是一辈子都没犯过错的？把优秀归功于自己的培养，错误归功于孩子的过失，这本来就不对啊，”乔安逸拍了一下愣愣出神的林惭越，“别多想了。兴许你妈妈只是正在气头上，等过一段时间，你考试进步了，她就会开心了。”

　　“真的？”林惭越很少惹张忍冬生气，也不会哄别人。

　　“当然，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林惭越当然知道乔安逸是在哄他，可能他也难得遇见有人愿意哄他，所以，他装傻认了。

　　五一快来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小长假，大部分平行班的孩子们当然不会继续卷。乔安逸问了妈妈和姐姐，她们五一那天都忙。然后他又问了郭凌云，郭凌云是平行班里的少数派，执意在五一期间当洗衣机里的厕纸，卷烂自己，让所有高三学子都不好受。所以，没办法，一心想要放松的他找到了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外出的林惭越。

　　“去哪？”林惭越居然没有直接拒绝。

　　“学校……”

　　“不。”林惭越这个“躺平”分子坚决不去学校那种地方。

　　“后面的生态园。”

　　“生态园？”

　　“你不知道啊？你看，我们窗外的树上不是每天都有拖着大尾巴的鸟在叫吗？就是我们常说的天天乱叫求偶的那些鸟，它们就是生态园里飞来的。我们要是早上去了，中午还能去对面商圈吃饭，多好啊！别的景点人挤人，可生态园基本上就是我们二中人多后花园，所以我们就不要错过这个冷门宝藏了。”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