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喃绵

29、旧闻

　　有关特长生的过激言论很快被压下去，但一个新的热搜又被挂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的一次福利院夏季儿童溺水事件被翻了出来，每一条重提这件事的营销号都配上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当年的新闻报道截图，另一组是报道图的放大板，那上面的一个红圈圈出了当年河边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小孩。

　　那个小孩一头金发，眼睛湛蓝，滴水不沾站在那里现场，宛若一片死水，与旁边悲痛欲绝的大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孩的外形简直跟之前照片上的男孩一模一样。

　　文案的内容是：据透露，某福利院男童为获钱财拍摄不雅照片，为打压骂声，疑似推知情人下水，致多个幼童丧命。

　　虽说毫无实证的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但孩子脸上的冷漠，身上的干衣裳以及被曝光的“恶行”还是让一些人相信了这些言论。一时间，吃瓜的网友们纷纷改了口，立刻从喊他“漂亮特长生”变成喊他“待定的凶手”。

　　“这肯定是假的。他们怎么能造这种谣？这种事能乱说吗？娱乐圈那么多瓜还不够他们吃吗？还非要来这儿整一出。”乔安逸躺在宿舍嘀咕。

　　郭凌云原先站在门外面看书，一进门就听到了乔安逸的话。他提示乔安逸不要说了：“小点声，一会儿林少该回来了。”话音刚落，林惭越就从外面推门进来了。郭凌云给了乔安逸打了个手势：“别激动，好好说话。”

　　乔安逸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过大了。他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确实对林惭越的事情过于上心了，但他又不忍心就此放下。

　　不是他的“不服”在作祟，而是只要他看到或是想到林惭越，就不敢说“放弃”这个词。他看着冷漠的林惭越，心里也有些疼。林惭越的年纪明明已经不小了，好像还是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

　　不过好在陈老师最近比较关注林惭越，看到这条新闻之后，他当天下午就找到了林惭越。陈老师在办公室里给林惭越找了一张小板凳，让他坐下，然后说：“这节体育课，老师帮你请假了，你不用急着回去。”

　　林惭越坐下后，陈老师身体前倾，语气和蔼：“最近还好吗？生活上和学习上有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啊？”

　　林惭越睫毛轻颤，摇了摇头。

　　“对了，你妈妈呢？上午我发信息给她，想问她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她还没回回。”

　　“她出差了，在倒时差。”

　　尽管之前照片的事闹得热火朝天，张忍冬也只对着林惭越说了一句：“你变成这样，我很失望。”

　　然后，她收回了林惭越大半的零用钱，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直接去了机场。

　　既然张忍冬暂时管不了，陈老师就只能自己先跟林惭越说了：“那你有看新的热搜吗？”

　　“看了。”

　　“不是真的，对吗？”陈老师没有问那个男孩是不是他，而是就着这件事谈。

　　“不是。”但他有一定责任。

　　“惭越，或许老师这么说有些冒犯了，但老师还是希望你可以多说一些，表达一下自我，不要那么藏着自己。遇到了什么事，你完全可以告诉老师啊，老师们都会帮你。”

　　事发至现在，林惭越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帮他，但他还是害怕。所有人都在问他为什么不说，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说。

　　“老师，我没有推他们，我只是没有救他们。”这是林惭越唯一能说出口的。

　　陈老师说：“老师相信你的为人。当天丧生的孩子那么多，就你一个是幸存的，你本来就该接受更多关怀去治愈这次创伤，而不是让那些无理由的指责对你造成二次创伤。这些网民实在不该拿不出证据就传谣，那么多孩子，你要是推他们，他们就没一个人反抗或者逃跑吗？真的是……”

　　“不过，”陈老师又提到了，“惭越，你以前有跟一些人起过矛盾吗？我总感觉这些言论多多少少都有种针对你的意思。”

　　林惭越刚要摇头，忽然就想到他在厕所被围堵的事：“有……”

　　“谁呀？”陈老师连忙追问。

　　林惭越说：“之前，有两个人，跟张志杰一起，我没见过……”

　　陈老师忽然想起学校的监控，又问道：“他们来班里或者其他地方找过你吗？”

　　林惭越点头：“午饭点，班里和洗手间里。时间我忘了，但班级地板上的墨是他们泼的。”

　　“惭越，你先等一下，我调一下班里的监控，”陈老师打开电脑，找到了当天中午的录像，果然看到了张志杰和两个戴口罩的男生，他问林惭越，“是他们吗？”

　　林惭越回忆了一下那些人的衣服款式和颜色，跟监控上的人一核对：“是他们。”

　　陈老师把截图发到了年级群里，并问道：“各位老师，请问一下这两个穿奇装异服的学生是哪个班的？”可是，全校的班主任都表示没见过这两个人。

　　“奇了怪了，怎么会……”陈老师猛然想起了张志杰前段时间往校外跑的事情，“我们还能找张志杰的同学们谈谈，或者去找职院的人。张志杰上次不是跑到职院那里去了吗？说不定那里有我们要找的人呢。”

　　林惭越看陈老师一顿忙乎，忍不住在一旁说：“老师，这只是一些个人矛盾，没必要这么较真。”

　　陈老师心里一痛：“没必要？他们是在霸凌你呀！这不是小事，也不应该被容忍。惭越，你怎么还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呢？我知道，让一个受害者主动发声很难，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快些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利。”

　　很快，学校找到了那两个跟着张志杰一起在班里和洗手间堵林惭越的两个男生。他们果然是职院的学生，张志杰逃学那天找的人也确实是他们。经过一番盘问，主任们问出了那两个男生跟张志杰一起围堵林惭越，买号炒林惭越照片热度还有恶意造谣林惭越疑似凶手的事情。

　　陈老师知道之后，坚持要跟那两个男生面谈：“现实生活中的霸凌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但是互联网也不是法外之地。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的生活造成不便。”

　　高个男生说：“自己人品差还不让被骂了？”

　　壮实的男生说：“就是。卖色又圈钱，我们骂两句又怎么了？”

　　陈老师指着他们俩，气得指尖都在颤抖：“所以你们就这么为难人家？你们不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违法的吗？传人家照片，还带特长生无用的节奏，你们对人家的偏见怎么这么大？”

　　高个男生说：“他愿意拍我怎么就不能发？有本事他就不要拍。至于特长生，我骂错了？凭什么都是同样的分，他们能进普高，我们只能进职院，这公平吗？”

　　壮实的男生又说：“就是。我哥高中还被你们学校的一个舞蹈特长生踢到内出血住院呢？什么素质！”

　　说起几年前关于二中学生与职院学生的那次斗殴事件，陈老师还是有印象的。那个特长生有错，可那个职院的男生也做得不对。

　　那个舞蹈特长生也是男生，跟林惭越一届，两人都是二中招的最后一届男舞蹈特长生，所以关系还算好。只不过林惭越的身高和家境摆在那里，因此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可那个特长生就不一样了，自打有人知道了他是舞蹈特长生，就开始有不同的人捏着兰花指在他面前晃悠，甚至还有人给他起“娘炮”、“公公”之类的外号。

　　后来，他被骂得狠了，被骂到其他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心态也就渐渐崩溃了。有一天，他放学时又遇到欺负他、辱骂他的人了。这次，他忍不了了，彻底爆发了，对着围着他骂的人就一阵猛踢猛打。舞蹈特长生毕竟是练过的，这个舞蹈生的力度虽不比体育生，可身上的劲儿还是不小的，所以一不小心就把一个男生踢到了内出血。

　　那个壮实的男生知道自己哥哥受伤了，就开始仇视特长生，想针对二中最后一个特长生，可又一直没机会。直到张志杰向他抱怨，说自家人因一个蓝眼男孩的照片浪费家里的钱，他才疯魔了一般说自己可以找到照片上的男孩。最后，他费尽心思地找到了林惭越的几张照片，歪打正着地发现了他与蓝眼男孩的相似，才跟着那些人开始掀起了这次的风波。

　　“所以，你就把偏见都转移到了林惭越的身上？”陈老师问。

　　那个男生脸通红，不说话。

　　陈老师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居然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做的不好，你们就可以肆意地恶意揣测、侮辱或者造谣别人，甚至上升到摸黑他所在的整个群体。之前那个特长生打人是不对，那你们给人家取外号就是对的了吗？去围堵人家就是对的了吗？都是成年人了，你们还没明白到底该怎么做人吗？”

　　他为自己的学生抱不平，也为那两个男生感到遗憾。

　　按照学校的条例，二中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最后，那两个男生被职院退学了，至于后来怎么样了，大家就不知道了。

　　“事情都已经澄清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乔安逸在回公寓的路上问林惭越。

　　林惭越摇头：“跟这个没关系。”

　　乔安逸说：“如果能让这些过去就不要为难自己，我们是学生，学习总是第一位的，这件事可以结束了，你该多为高考考虑了。”

　　其实这些道理，林惭越都懂，而且让班里的同学们都参与了这件事，耽误了他们的学习时间，他也很过意不去。但事实就是，他就是学习习惯不好，顾虑的事太多，一有心事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下周，张忍冬就出差回来了。上次被老师喊过来的时候，她因工作忙没太把重心放林惭越的事情上。可是，她马上就要闲下来了。

　　“这周要一起抽背政治吗？”

　　“不了，我妈喊我回去一趟。”

　　“噢，好吧。那你周日回来吗？要一起去学校吗？几点到？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乔安逸忽然住嘴，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问太多了。

　　为什么他总想着要跟林惭越在一起呢？

　　“尽量。”林惭越说。

　　乔安逸立刻两眼放光：“好啊好啊！要记得给我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