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流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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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这伟大的奇迹，我们叹为观止，只因你如此奇妙无比……”
-﹣珀西·比希·雪莱
现在是1788年初，距离赤井从英国前往法国、安室从法国前往英国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啊。用流沙来比喻时光，是我非常喜欢的，细腻，温柔，清晰，一点一滴，流逝。岁月流逝，生命的长河上不断崛起记忆的小岛。夜空中盘踞着圣马丁的钟声，庄严肃穆，节奏迟缓。在雾雨朦胧的空气中，钟声像涟漪那样荡漾开来，恰似潜行于初春的浅草上一般。
你用一分钟的爱情对一个人的了解能比几个月的观察更有成效。同样，对于赤井而言，与安室之间才四个月不到的通信，比他用十年的时间，走遍巴黎，走遍街头巷尾走遍宫廷豪宅，与法国朝夕相处所了解得多的多了。在他手足无措，思想一片迷茫时，朋友的心灵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为他的思想提供了一个理智与精神恬静的栖息之所。在安室透身上，赤井窥见了一道遥远的微光，体会到了万里无波的大海的沉静与美丽。
他俩都为可以成为对方的朋友而自豪，他们在信中互诉衰肠，挺像一对热恋的人。当然，这份纯真的友谊十分纯净，他们当时并未意识到他们之间也许已经有了些爱情的萌芽﹣﹣安室只是将这一切视为浪漫的一种表达方式，他告诉自己，自己是个诗人是个艺术家，就是很擅长创造这种令人快乐的气息——那种类似小说中男女主相识相恋的浪漫氛围。
等二十年之后，安室透他回想他与赤井的初遇时，他也许会觉得有趣，他自以为创造了一个罗曼蒂克式的故事，却未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其中，成为了主角之一。而对于赤井而言，他从未那么想过，他只是将他好不容易遇上的这份友谊小心呵护小心珍藏，并没有考虑过什么有的没的什么动情的事情。而且对于医生，一个注重医学、科学、自然的人而言，也许还从未考虑过男人会喜欢会爱上男人这种事，毕竟这不符合自然规律……好了，我们暂且先不谈论这种事了。
他们用特定的规则在信封上写地址、贴邮票﹣﹣把邮票贴在信封的右下角，以此用来与普通信件相区别，这些小秘密对他们而言，既天真又浪漫并且富有神圣的魔力。相比而言，安室比赤井更加活泼俏皮一些，他时不时会以“我的希望，亲爱的，我的小心肝......”这种哈哈，有那么点暧昧的称呼，但可别想多，这只是他表达欢乐和浪漫的一种方式而已。赤井有时候会一笑而过，又有时候会被逗得脸红，当然，只是非常纯情的害羞。而安室自然也料得到赤井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自己清楚自己有多大的魅力。
令赤井最喜欢的是那缕玫瑰花香，安室寄来的每一封信，都残留着甜甜的温馨气息。这封信，不仅是从触觉、视觉上带给他别样的感触，还带上了嗅觉的。作为一个医生，赤井当然清楚嗅觉这种传递方式能带给他怎样独特的感觉。他曾向安室询问过这种花香为何如何的独特，而安室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安室告诉他，这是一个秘密……
“我敢保证，在你那天拆了那份不属于你的信的时候，在你闻到那花香的那一刻，你就被我迷上了，对吗？”安室透非常乐于提起让他们相遇的事情﹣﹣那件总是令赤井不太好意思，却让安室他有点小恼火但是觉得格外有趣的事情。
赤井一刹那好像看到了安室俏皮的面容，他眨了眨眼，用傲娇而自信的语气说道——
“你就被我迷上了，对吗？”
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总是能让赤井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然后他会回头看看，确保没有人看到他这幅模样﹣﹣但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知道的，他总是觉得安室能看透他所有的一切自以为是的小动作。
两个人的互信就像是说俏皮话的情书，赤井当然也不会放过安室的一切小把柄。在安室提到创作乐曲时就像是在织一张谱写命运的网时，他回信讥讽道，“那你可真是一只辛勤的小蜘蛛，就像阿拉克涅一样。”这是希腊神话中蜘蛛的来源，一个名为阿拉克涅的少女，曾自称自己的纺织技术举世无双，结果她为自己的骄傲买了单，智慧女神雅典娜气恼地将她变成了一只蜘蛛，从此以后她每天不停地纺线。在这里，赤井小小地取笑了一下安室的那份骄傲的小情绪，并无任何恶意﹣﹣正是这份骄傲让安室透这个人更加地活泼有趣，这也是赤井喜欢他的一点。
安室透当然也不会让着他，像是为了非要和赤井决一胜负一般，他立马就想到了回击的方法。“天呐，所幸的是我比你更幸运，即使是不断‘纺线’，那也是我所热爱的事物。而你，我的医生，你可真可怜，虽然你确实为你曾经的理想，那解救苍生的远大抱负付出了很多，但是你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你还被他人误解曲解。你就像是那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你为人类从神界偷得火种。于是众神之父宙斯大怒，将你索在高加奈山上，用金刚石的钉子钉入你的胸口，让你忍受百倍的痛苦、不得安眠。每日会有一只鹫鹰将你的肝脏活生生地掏出，（希腊神话中，肝脏被认为是情感所在之处）真可怜呢，你甚至都失去了你的情感，而人们却没有因此铭记你，他们认为你只是个偷神的东西的无耻小偷，连提到你的名字都成了一种憎恨一种羞耻，真可悲呢……”
在两人口舌之战之时，登场的主角团里往往包括各式各样的文学著作、神话、传闻：像《荷马史诗》，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长篇叙事诗《玫瑰传奇》，中世纪最后一位伟大作家、人文主义先驱但丁的诗作《神曲》，西班牙最伟大的文学天才塞万提斯的代表作《堂吉河德》，莎士比亚的最高艺术成就﹣﹣悲剧《哈姆雷特》，法国古典主义杰出代表者莫里哀的优秀剧作《伪君子》，以及最近德国文学史上第一次全国规模的文□□动﹣-“狂飙突进”运动。（对于他们1788年是最近哈，代表人物为歌德和席勒）
在艺术方面的争论之中，安室透的字字句句都张显着一种极强的胜负欲﹣﹣他自认为在他的领域内他一定是要赢过这位‘普通的’赤井医生的，当然他有的是足够的才华与智慧去自负自傲﹣﹣但其实赤井虽然身为医生，他在文学方面的探索也并不少。不过赤井察觉到了安室透的那种一定要将他比下去的心思——那种执着于他才有资格引领赤井的小心思，赤井他退了一步。每一次的争论中，他都会为安室透退一步。而安室透并没有意识到，他在为自己又“赢”了赤井一次而沾沾自喜，那种乐哈哈的情绪在信中表现得极其明显，而且十分可爱。赤井又一次感觉到对方像一只小猫，被人捉弄之后被人嘲笑之后很是生气，躬着背，从头到尾的毛全部炸着，气嘟嘟地瞪着他，而此时的他，伸出手，轻轻地安抚着。然后那只小猫懒洋洋地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安稳地进入梦乡了。
赤井有时候很难理解安室透为什么会是法国人，这位朋友与他所见到的其他法国人截然不同！在没遇到他之前，赤井差不多把这最为“光明”又最为“黑暗”的对比鲜明的社会当作了是这个时代法兰西精神的代表，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曾经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幅漫画。捅破那层画纸后，就像是从二维进度到了三维，才能看清那个立体的千奇百怪的世界。
“赤井，”安室透对他说，“对法国，你了解些什么呢？”
赤井根据自己十年以来的经历，自从22岁离开英国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事，以前他为了认识法国而花费的精力来描述，并且他提到了，自己来法国的原因中，除了那个秉持着的梦想，另外有一点，他想追寻父亲的足迹，父亲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而对他而言，父亲又是多么地陌生，他都已经快忘记他的模样了。他希望能在黑暗中，将那曾经破碎的玻璃碎片﹣﹣真相的一块块拼图，给拼起来，找到那个答案。
“这我早预料到了，赤井，我十分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安室透回答，“但是你并没有真正了解法国，就像现在的我，也未曾理解真正的英国一样。你只看到了一个堕落的社会，一群享乐的禽兽，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法国人，那是浪子、政客、废物，他们的所有的言行只在法国的上空飘过，并未真正触碰到法国的大业。你应该注意到忙碌的蜂房，田间起伏的麦浪，山谷中呼啸而过的疾风，勤奋的都市，研究的热情。”
如同维吉尔领着但丁游地狱一般，安室透领着赤井认识理想主义的主角，认识了升么叫做真正的法兰西之后，便直爬到顶峰，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一小群真正超日脱俗的、真正优秀的法国人物。
“当你看到一个法国人不是为了追求他自己幸福，不是为了以全力以赴追求幸福而活着，而是为了他心中的执着，为了吸取一切他有可能获得精华，来支撑他的信仰而活着。你可能会觉得很怪，对吧？可是千真万确，在这一片广阔的大地上，确实有成百上千的人，像我这样，或是比我更有热情，更虔诚，为了这一切倾尽所有，鞠躬尽瘁。你接触过很多低层的人，省吃俭用，踏踏实实，勤劳不倦，他们的心中就着一朵随时可以怒放的火焰﹣﹣为了与自私的贵族斗争而牺牲的民众，那是蓝眼睛的老伏朋一流的人。天呐，赤井，你既不了解平民，也不了解优秀阶级。你只看到太阳的反光与阴影，却自动忽略了太阳内在的光芒万丈，没有看清我们整个民族的灵魂﹣﹣我们经过成千上百的磨炼却从未被消灭，相反，我们在一次一次浩劫中浴火重生，焕发出无限的生机活力。今后我们也许会遇上更多的困难，但是我们从不惧怕，我们勇于斗争，就算将我们杀死，我们亦会复活。这么一个伟大的民族，你怎么能那么简单地一叶障目呢？”
赤井被一种充满自由的空气给环绕了。在法国思想的巅峰上，一群通体光明的心灵在神游。赤井从山顶向山脚下望去，山坡上有一群英勇的人前扑后继。他们在为追求他们的信仰而奋斗，毫不松懈地攀登着努力着，他们致力于创造、征服世界，向愚昧、疾病、贫穷，发动神圣的挑战。在半山腰，一群虔诚的，意志坚强的男女，善良而谦卑的心灵，千辛万苦才爬到这里，但因为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向上攀爬，只能抱残守缺，过着平凡的生活。山脚下，那险峻的如同迷宫般的羊肠小径中，有多少性情偏的的人、盲目的人、腐朽的人，为了一些抽象空洞的思想厮打在一起。而诗人高歌着如莺歌鸣般的歌曲，在山坡东一处西一处，遍地开满百合清香似的鲜花。
“我明白你的迷茫，我有时候也会如此，心中盘旋着苦闷，并且无处可倾诉。无人理解是的很孤独，很疑惑，甚至有所怀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但是思维与情感，是人特有的财富，这也是我们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原因。正是因为怀疑过、挣扎过、纠结过，才能明白才能领悟生命的真谛。”
“安室，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当初离开故土，离开家，离开英国，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是走，我很害怕选择，我怕我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令自己越陷越深。”
“Any choice could be the right one , as long as you willingly embrace it .”这次，安室的回信用上了一句英文。（只要你自愿、坦然地去面对这一切，那么任何选择，都可以是对的。)“前路是会有许多未知的时候，但是，尽你所能，去拨开迷雾，去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吧。同样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你不是独自一人在前行。”
赤井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明白了安室这些话里暗含着的意思——安室透就差写出“今后的路我陪你走”这几个大字了。他怀着激动和感激的心态，虔诚无比地轻轻亲吻了一下这份信，也亲吻着那个人和那个人的灵魂。
同时，又有些想法开始盘旋在他的大脑中——思索片刻后，他落笔在纸上写了那么一些话：“透，我想着是，也许我又要使用你不喜欢的那种唐突的语气了。原谅我，我只是想要更接近、更了解你本人一点。瞧，你那么地富有生机活力，快乐而又深沉地引领着我深入着法国的气息。是你，带给了我一扇别样的窗户。现在的我，坐在这潮湿而又狭窄的屋内，却又能随着这一封封的信，随着你的思想，去游历一切，去放眼世界。对于这一切，你带给我的美好，我真诚地向你致谢。我想说的是（也许你已经猜到我想说些什么荒唐的话了），你一直在谈论你的国家，谈论文学、音乐以及自然等等，但是你在很多方面避开了你自己，就比如你曾经的过往，你的生日......有时候我依旧觉得，我们之间，还隔了很多东西。但若是那些事情，你只想让它们成为秘密的话，那就不必开口，请忘掉我前面所说的那些荒唐话......”
反正我也不知道赤井这封长长的信还写了些别的啥。也许他本身的意思也只是单纯的询问，但是他表达的方式——你懂的，这可是赤井秀一啊，那种经常会整出一些骚操作的娃啊，经常为了一些目的干出一些不体谅他人、猛打猛冲不计后果、很自以为是的人啊，谁知道他这次又说出什么把安室透气得不轻的话了。
这男人是很帅没错，可惜，长了这么一张嘴啧啧啧。我跟你们说，赤井秀一这个人，我只敢向你们保证他会是个帅老公，至于是不是个好老公，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这封信寄出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安室没有回信。他应该是生气了吧？赤井对安室那种性格还是很了解的，一种爱憎分明的态度。他讨厌的性格讨厌的事情，他想象着自己能够使出混身的劲去改变它，将它“改造”为他所喜欢的模样，带着一些胜负欲﹣﹣正当他以为已经“改变”赤井身上那种他很不喜欢的“唐突”时，赤井突然又“重操旧业”，并且一下子还戳中了他内心深处一个从未愿对人提起的点——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个很痛心的点，这种感受可想而知。
赤井也清楚他干出来些什么事情，他们两个确实都有名为“自私”和“好奇”的小小缺点，但事实上这也是人类的共性，但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运用这种共性，那也决定了一个人能获得怎么样的成就。
在赤井打算再写一封信来表示一下他的歉意之时，安室的信来了。这次，玫瑰的清香夹杂着恼火的气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啊！呵，赤井秀一你这臭家伙！你别想着得寸进尺！！！“真是的，赤井你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让人、讨厌，喜欢去挖掘别人内心深处想要永远埋葬的秘密。”他嘴上说着讨厌，但内心其实又对赤井这种执着和无礼表示了一种默许，只有这样，那才是真正的赤井秀一。
他开始谈到自己了，提到了安室透其实并不是他真实的受洗礼的名字，他原本的名字是零，姓氏他不愿意提起。“零的意思，从数学，从哲学而言，都是空，同样也是无限的潜能，它可以加上任何的数，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东西。一无所有，其实也是拥有了一切。我喜欢保持自己的神秘，用光芒夺目的才华来隐藏自己。就算我手中空无一物，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希望自己无懈可击，这样我才有资本来随心所欲做自己一心向往的事。”
“透，那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你吗？”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向你敞开了多少心扉。我甚至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随后他又提到上次赤井提到的生日，“我的生日也快到了，3月21日，不过呢，我倒是不期待你这个缺乏浪漫、缺乏人情味的医生能给我准备什么精致的礼物，只乞求你别给我送一只蜘蛛（他依旧没忘记赤井用蜘蛛笑话他的那个梗），一副秃鹫标本（天呐，那该多恐怖），一瓶砒|霜毒药（得了，你两就笑死我吧）这种令人窒息的玩竟儿。”
3月21日？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就到了。尽管如今赤井自身的经济状况不如人意﹣﹣并且他还在暗中一直救济着穷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钱，但他精心为朋友准备了一个礼物，一个十分贵重的礼物，一个当他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十分适合安室的礼物。
也许他应该感谢当时的自己，不顾一切准备的那份礼物。因为这份礼物，不仅仅代表了爱意，不仅仅令安室十分感动，不仅仅是加深了他与安室的友谊——更重要的是——
数年之后，这份礼物救下了他爱人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流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