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贰两陈皮

5、第 5 章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如果从没注意到一样东西，可能路过八百次也不见得会发现它的存在。但是一旦注意了，这样东西就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跳入你的视野。
　　商敛最近对此颇有感触。
　　南河派出所辖区面积广，线长点多，从小十二路的旧居民区，到以方形广场为中心辐射四周的繁华商业街，都是南河派出所的管片儿。甚至每次到方形商业广场出警，为了抄近路商敛没少穿庭前巷。彼时他并没有发现巷尾的小角落里，有一间“冬冬小食堂”。
　　可是最近几次路过庭前巷，他都忍不住往那个稍微有点蹩脚的角落看过去，招牌上歪着头的小人儿就好像一直等在那里，等着他路过，等着给他一个傻乎乎的露齿笑。
　　陆少东顺着他的目光也往里看：“敛哥，瞅啥呢？里头有开张卖肉的？踩点儿今晚儿上抓吗？”
　　商敛一只手罩着他的脸把人按回原位：“抓你大爷。”
　　陆少东嘿嘿笑了几声，又凑过来说小话：“诶诶，敛哥，咱们回所吃点儿啥啊？食堂新来的厨师水平也忒次了，昨儿做那个辣炒牛肉你吃了么？跟他妈水煮牛肉似的，什么玩意儿啊，孙姨能不能晚几年告老，哥几个早晚被新厨师搞死。”
　　商敛靠着椅背看窗外，没说话。
　　这件事儿，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份儿。作为撩江区最大的派出所，南河派出所拥有三十余名正式民警，外加七十多名辅警和临时工作人员，规模堪比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分局了。
　　而以商敛如今年不过三十的岁数，自然不可能受任一把所长，商敛是南河派出所主管刑侦的副所长。主管所长唐兆年今年已经四十多奔五十了了，为人从容淡定，脸上常常带着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可陆少东他们私下里都叫他笑面虎，正是因为唐兆年此人面上仁厚，背地里却喜欢给年轻有为的下属使绊子、穿小鞋。商敛办案迅速能力强是分局公认的，可是从来玩儿不会溜须拍马那一套，明里暗里让老唐抢了不少功劳，老唐从南河派出所教导员直提所长，里头百分之九十都是商敛的功劳。
　　商敛懒得因为这些事儿跟他掰扯，但是这种事儿经历多了，他那个脾气，跟老唐朝面儿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怎奈他业务能力无可挑剔，老唐又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能从一些小事儿上膈应他。今儿迟到一分钟，明儿警容风纪不整，后儿工作笔记没写……就这么打压着，商敛还是在年前提了副所。据说任命下来的时候老唐窝在所长办公室里吃了两遍降压药才缓过来，也是不容易。
　　所以其实所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除了工作，商敛一般不插嘴。说实话他也吃不惯新来的厨师做的饭，米饭水多歘了，土豆丝儿炒得一点儿都不脆，宫保鸡丁里头的鸡肉丁比配菜胡萝卜还他妈费牙！
　　想到这，商敛伸腿踢了踢前头驾驶座的椅背：“调头给我放庭前巷，我不回所了。”
　　司机应声调头，陆少东懵了：“敛哥，你不回所，那我吃啥啊？”
　　平时他们不爱吃食堂，都是商敛请客，或是点外卖或是去外头吃。可是商敛今天不乐意带他，嫌弃地摆摆手：“爱吃啥吃啥，别跟着我。”
　　话音落地正好到地儿，商敛拉开车门一拧身下了车，身影快速隐没入庭前巷的树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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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敛进门的时候，冬冬小食堂里正值晚高峰。
　　来吃饭的食客一直排到门口，老板在门口树荫下头放了几个塑料凳，两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正坐在凳子上一边儿等位一边吃冰粉儿。
　　商敛站在门口往里瞧，被两个姑娘盯得后背都要着火了，在隐约听到“好帅啊~”“你去要微信！”的时候，终于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他一只脚刚迈出店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商警官？！”
　　商敛循声回头，正看见周忍冬一张漾满了兴奋的脸，小孩儿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商警官！你来吃饭吗？快进来！”
　　商敛迈出去的脚又迈了回来，挺拔的大高个站在门口显得有点局促：“我坐哪儿？”
　　周忍冬左看看右看看，一览无遗的小食堂里确实没有位置了，可是他答应过商警官的，饿了可以来这吃饭。思及此，周忍冬咬了咬嘴唇，下了定论：“你跟我上厨房来。”
　　“厨房？”商敛不解。
　　周忍冬笑了笑，弯弯的眉眼里透出一丝狡黠：“嗯，我给你开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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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厨房里没有空调，灶台烟火缭绕，滚油滋啦出热烈的声响，葱花儿和蒜末儿共舞，爆出的香气迅速占领了逼仄狭小的空间。
　　厨房离灶台最远的一角，男人缩着长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肘随意地搭着膝盖，一个板凳儿也坐出三堂会审的架势，瞧着人的眼神里习惯性地带着打量，活脱脱一职业病晚期患者。他面前放着一个带滚轮的移动配菜小桌，桌上放着一个能埋下人脸的大饭碗，碗里盛着满满冒尖儿的白米饭。
　　灶台前，周忍冬穿着纯白色的围裙，鬓角洇着汗，转身把一道红煨羊肉端到小桌上。砂锅里菜汤油亮，羊肉翻滚冒泡，扑鼻的肉香让本就五脏庙抗议的商敛忍不住挑了挑眉。
　　周忍冬放下砂锅，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夹出一小盘儿晶莹剔透的辣渍小黄瓜。最后开了一罐冰镇可乐放到了小桌上，这才弯起眉眼笑了：“商警官，委屈你在这凑合一顿。”
　　商敛自然不会觉得委屈，有饭万事足地朝着他摆了摆手：“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周忍冬确实忙，这会儿店里外卖都停止接单了，看商敛吃上饭就转身去给别的客人做菜了。
　　商敛就这么在厨房角落里吃了“冬冬小食堂”的第二顿饭，条件虽然艰苦了点，好在汤鲜肉美、瓜脆爽口。就着香喷喷的新蒸米饭三下五除二扒完了一顿饭，肉汁儿混着汗蒸腾出来，又爽又熬人。
　　直到商敛吃完饭，周忍冬还没忙完。商敛擦了擦嘴，走过去动作熟练地从周忍冬牛仔裤后屁股口袋里顺出手机，略回忆了一下小孩儿的户口信息后果断输入密码，成功解锁。比别人长出一截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然后又把手机原路塞了回去，这才低声道：“我走了，下次手机别放这儿，给扒手开绿色通道呢。”
　　他动作又轻又快，神出鬼没地吓了周忍冬一跳，转头看的时候商敛已经走出小厨房了，周忍冬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往外送：“商警官！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太不像话了。你下次来我一定好好给你做几个菜！”
　　商敛没回头，背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送，长腿三两步迈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