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36、合影

　　夏奇光喜欢南书梦。

　　要承认这件事，比承认自己是个自私卑劣的人还要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记忆不能共享，但小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想法，在和那个现实里的夏奇光无限靠近。

　　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哪个她先开始心动的。

　　共生一体的羁绊，让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南书梦。

　　她知道有关南书梦的一切细节。

　　包括因为害怕鱼刺不喜欢吃鱼，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咬笔的尾部，以及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发呆，还放着能把人烫掉一层皮的热水……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从沉睡的身体里醒来，小夏除了要适应生理上的变化，还要和心里上的自己作斗争。

　　她极力克制自己对南书梦的妄念与肖想，但镜子里那张无比熟悉却拥有致命吸引力的脸，连同鼻尖上的那颗小痣都格外令她在意。

　　即便是闭了眼睛，仍会浮现在脑海。

　　小夏开始怨恨，恨自己不能拥有正常人的身体。她想拥抱南书梦，那样她的手可以穿过她的发丝，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温热的呼吸还带着香。

　　想和她牵手，十指紧扣时交换她们心脏的温度，和她接吻，尝自己给她的那颗话梅在口中散逸的甜。

　　甚至还想轻抚她的脖颈，感受她凌乱的呼吸，看着纯洁无瑕的花蕊探出花瓣，在自己手中轻颤。

　　她很想，很想拥有南书梦。

　　小夏为自己阴暗的想法感到恶心。明明现在是夏天，明明连身体也没有，但她还是感觉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从脊椎升上来，窜上天灵盖，也打湿了整片后背。

　　如果有手，她真想给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清醒。

　　记住，你和梦梦之间，只能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现在的夏奇光可以不懂事。

　　但是你不行。

　　庆幸的是，那天晚上的小河边，夏奇光并没有急于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像来时一样，她陪着一家三口走回到桥那端，看着南书梦捧着那束花上了出租车，才在一个人的心花怒放中骑车回到家。

　　懂得什么是延迟满足的她，想要让人生第一场告白发生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就算是上了大学，她们还要过谢华这一道关，以及未来四年的异地考验。

　　左思右想，她决定等成绩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开口。

　　接下来回到学校的日子，学生们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无非是拍集体毕业照，顺便估下高考分数。等成绩下来后在网上填报志愿，决定他们人生下一阶段的时刻，就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了。

　　回七中拍毕业照的这天，连续几天通宵玩游戏，睡到下午才起的夏奇光，居然兴奋得起了个大早。

　　毕竟，这次才算是高考之后，她和南书梦第一次说得上话的正式见面。

　　拍照只允许穿校服，但其他方面不能含糊。夏奇光不仅跑去缪斯造型吹了头发，还缠着夏黎让她给自己化了个不那么明显的淡妆。

　　一班一共五十个人，女生两排，男生两排。乔语和尹心溪个子在女生中不算高，理所当然站在了第一排。

　　“小奇奇，快过来，看我给你留的绝佳位置，”尹心溪指着她和乔语中间的绝对c位，朝夏奇光招手，“等会儿校长和于老师坐前面，你就站这儿。毕业照拿出去，一眼就能看见你，多拉风！”

　　“不用，”夏奇光连连摆手，“你们站前面吧，我低调点就行。”

　　脚步向后移动，准确无误地找到因为社恐自觉站在最角落的南书梦。

　　南书梦没想到她会过来，问：

　　“你不站前排吗？”

　　“同桌，我长高了，现在和你一样高。”

　　夏奇光踮起着脚尖，手在头顶比量，示意自己身高刚好和南书梦平齐。

　　“嗯，好像是。”

　　南书梦无意戳穿她小小的谎话，轻声笑了下。不过经夏奇光这么一提醒，她也意识到，这位初印象里青涩单纯的同桌，在她们相遇后的短短两年时间内，悄悄发生了许多变化。

　　不仅长高了，而且成熟了。

　　为了紧凑队形，旁边的同学在摄影师引导下，一直往夏奇光旁边靠，也让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

　　近到看得到南书梦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午后的阳光下，泛出一层暖洋洋的金黄。鼻尖的痣变得更淡，像山水画里不经意落下又足以点睛的那一笔。

　　她真好看。

　　“后排右手第二个女同学，拍照了，别再看旁边了！”

　　夏奇光的走神，当然逃不过摄影师的眼睛。但此刻正沉浸在南书梦美貌里的她，没留意前排同学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神。

　　“同桌，看镜头。”

　　南书梦碰了碰夏奇光的手，小声提醒。

　　南书梦的手指软软的，温温的，指尖在手背上轻刮，带来春天柳絮拂过肌肤时候的痒，又带来被蜜蜂尾部尖刺轻轻蛰了一下的痛。

　　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靠近，她就像是最懂得调动听众情绪的演奏家，撩拨着夏奇光脑子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人的一生，只会读一次高中，也只会拍这一次毕业照。

　　这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一张合影。

　　或许，她应该大胆一点。

　　手背贴近手背，食指靠近中指指腹，中指勾上了无名指，夏奇光的手指一根根摸过来，交错在南书梦的指缝之间。

　　摩挲，贴近，直至完全紧握。

　　南书梦抬了抬眼。

　　有一点诧异，但没有放开。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夏奇光感觉自己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南书梦的手却是干燥的，像温柔的风，将她柔软的心事轻轻包裹。

　　“三，二，一，茄子！”

　　在摄影师的口号下，大家纷纷咧起嘴。

　　“咔嚓”一声。快门落下。

　　一个清清淡淡的微笑和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明媚笑容。

　　留在了她们最青春美好的十八岁。

　　———

　　三天后，是出高考成绩的时间。

　　得知南书梦没有提前估分，夏奇光也拒绝剧透自己的命运。高考结束之后，她自动屏蔽了网上关于题目的各类讨论，也再没看过试卷和答案一眼。

　　凌晨零点出成绩。

　　过了23点50分，陆子悠拉着夏黎准时守在电脑面前。

　　“阿黎，我怎么感觉我这么紧张，比我自己高考时候还紧张。”

　　陆子悠“哒哒哒”点击着鼠标，不停刷新网页。看得出来，她比夏黎更关心夏奇光的高考成绩。

　　她这个新上任的小姨许下承诺，只要夏奇光能过一本线，上珞大，她就要送上一台最新款的高配游戏本作为奖励。

　　“她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夏黎对陆子悠笑笑，示意她放宽心，用不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当然紧张啊，这关系到我这个月还有没有饭吃。”

　　因为舍不得和夏黎分开，陆子悠没有按原计划去国外读研，而是留在桉城找了一份设计师的工作。她上班没多久，工资刚够日常开销，给夏奇光买电脑，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有我在，你还担心没饭吃吗？”

　　“这倒是，就要靠阿黎姐姐你养我了……”

　　打情骂俏的两人身后，夏奇光正靠在转椅上，戴着耳机哼着歌。看似悠闲，实际心里的忐忑与焦灼不比陆子悠好多少。

　　耳机的线被她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每首歌听不到30秒，就匆匆切了下一首。椅子左右转来转去，扶手的皮面，也被指甲无意识按出深深浅浅的印痕。

　　对即将宣布的结果，她其实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和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但毕竟这是高考，任何人都不敢托大。

　　“刷出来了，刷出来了！”

　　陆子悠连忙站起身，把夏奇光的椅子拉到电脑前。她们三个人一起，面对这既紧张又期待的时刻。

　　看着因为网络拥堵缓缓加载中的页面，夏奇光经历了她人生最漫长的两秒钟。

　　她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瞪大的双眼，甚至忘记了眨。

　　考生姓名：夏奇光

　　语文104，数学111，英语118，理综232。

　　总分……565。

　　“啊啊啊啊！我成功了！”

　　夏奇光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她搂住了旁边的陆子悠：“子悠姐，你不能反悔，我要有新电脑了！”

　　“好，我买。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陆子悠被她抱得喘不过来气，幽怨地看了夏黎一眼，“阿黎，你管管她。”

　　夏黎一副“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的无奈表情，提醒夏奇光：“小光，成绩出来了，你是不是也问下梦梦？”

　　梦梦。

　　夏奇光当然没有忘。

　　她放开陆子悠，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过去。

　　【梦梦，我考了565分！】

　　【一本线肯定够了，我能去珞大了！】

　　哪知道，她短信才发过去，南书梦就拨了电话过来。

　　“同桌，恭喜。”

　　她语气和平时一样，听不出太多的起伏。不善于揣测的夏奇光当然猜不出端倪，只能直接发问：

　　“梦梦，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这“还可以”的意思可就多了。好也是可以，坏也是可以。

　　夏奇光按耐不住性子，继续追问：

　　“还可以？”

　　“嗯，能去我想去的大学了。”

　　“榆大的临床医学吗？”

　　电话那头，南书梦看了一眼楼下。谢华捧着手机，对着刚查出来的分数激动不已，和同样不敢置信的南正明抱到了一起。

　　她微微勾动唇角，惯来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藏不住的得意：

　　“不是，是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