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34、无尽夏

　　高考这两天，是南书梦这辈子见过她妈谢华最温柔的两天。

　　“南正明，赶紧把告示贴门上。这两天店不开张，咱俩得去考场陪梦梦。”

　　谢华换上一件大红色的旗袍，寓意着“旗开得胜”。南正明倒还是平日的打扮，polo衫加休闲裤，只不过手里多了个孔庙求来的平安符。

　　南书梦也不情不愿地换上了红内衣和红内裤，还被耳朵里的小夏嘲笑，穿得比本命年还喜庆。

　　“梦梦，吃点核桃，提高记忆力。”

　　“鸡蛋也都吃了，少喝点牛奶，别考试考到一半去厕所……”

　　在谢华一眨不眨的灼灼目光下，南书梦和小夏轮换着吃完了早餐，检查好文具和准考证，背上书包准备出发。

　　高考这么大的日子，就算谢华再节约，今天也不可能再让南书梦坐公交，一家三口难得打了一次出租。师傅听说是高考生，特意多加了两脚油，一路争分夺秒把他们送到了七中。

　　离考试还有一小时，七中门口就已围满了送考的人。道路两边的助考点，挂着“金榜题名马到功成”的横幅，都在无形中给考生们增加了仪式感。

　　“梦梦，别紧张，放平常心就好。妈妈相信你，考榆大肯定没问题的。”

　　谢华拉着南书梦的手，语重心长。

　　南书梦没感觉紧张，一旁的南正明倒是替她冒了汗。

　　“梦梦，那什么，你中午想吃炒菜还是砂锅，爸等会儿回家给你做。”

　　“哎呀，你现在提什么吃的。”谢华瞪了南正明一眼，仿佛只有她的事才是要紧事，“对了梦梦，这个你拿着，考完试出来人多，别找不着人了。你爸回家做饭，妈不走，就在这旗杆底下等着你……”

　　南书梦低头看，是她的那只翻盖白色手机，电是满的，外壳被南正明用麂皮布擦的锃亮。看来她之前偷偷拿出来用过这事，没有被谢华发现。

　　8点20分，大门打开，考生入场。

　　“题写完了多检查几遍，作文把字写工整些，还有别忘了涂答题卡……”

　　“好，那妈我先进去了。”

　　多亏了监考喇叭里的催促，南书梦得以从谢华的絮絮叨叨中解脱出来。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七中校园，她有种时间暂停的恍惚。

　　回想刚来报道那天，她穿过一班附近的走廊，把纸条递到夏奇光手上，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而一转眼，她就要坐在高考的考场，面临十八年来第一次的命运转折。

　　过了这两天，自己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人生会变得不一样吗？

　　南书梦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教学楼。

　　同样是面对高考，一贯乐天派的夏奇光心态就轻松了很多。

　　拒绝了夏黎开车送考的提议，她还是和往常一样骑上那辆白色捷安特，斜挎着包，塞上耳机，慢悠悠骑往和小区隔着一条街的桉中。

　　初夏的阳光不算刺眼，透过枝与叶的缝隙，浮动在少女披肩的长发上。那一抹挑染的蓝色，随时间渐渐褪到发尾，像连接着天空的那一端，湛湛如洗。

　　单车停在路口的人行道旁边。

　　手机响了一声。

　　以为是夏黎提醒她检查准考证，夏奇光摸了摸背包的前口袋。确认后又扫一眼手机，居然是南书梦发过来的。

　　【高考加油。】

　　只有四个字，但分量比长篇累牍的叮咛要重得多。

　　夏奇光捧起手机，她总要给南书梦回点什么。但身为学霸的南书梦，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鼓励。

　　消息编辑了又删除，最后剩下了两个字：

　　【等我。】

　　等我考完试，就回七中找你。

　　我会在操场旁那颗大榕树下，用手掌蒙住你的眼睛，等你猜出我的名字。

　　然后我们手牵着手去游乐园，用纸做的网在池塘里捞金鱼。等夜晚降临，就坐到摩天轮的最顶端，喂你吃我手里的冰淇淋。

　　一起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暑假。

　　第一天考的语文不算难，作文题目在七中提前下发的预测范围内。平时不擅长文科的南书梦，今天不知怎么文思泉涌，下笔有如神助，算是给这次考试开了一个好头。

　　下午的数学则截然相反。去年试题被考生抱怨太简单，无法拉开强弱差距，命题组听劝，今年直接将题目上了一个难度。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十个人里有九个人是空着的。

　　夏奇光当然没做出来。

　　反正简单的她也不会，倔强地写了个“解”字，又把题目里的公式抄了一遍，让答题纸不至于太过空白。

　　而对南书梦来说，题目难度增加，刚好是她的机会。平时总是提前答完卷的她，今天奋笔疾书到了最后一刻。

　　在铃响之前涂完答题卡的最后一笔，收获的是前所未有的快感。

　　酣畅，痛快。

　　三年的努力在这一刻挥洒得淋漓尽致。

　　到了第二天，考生们逐渐适应了高考的节奏，钟表里的时间便溜走得更快。

　　经历了理综三门的高强度用脑，接下来只需要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他们的高中三年就彻底落下帷幕，迎来人生的新篇章。

　　南书梦握着笔，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教室里的广播声。

　　她的英语是所有科目里学得最差的，听力更是短板中的短板。“哑巴英语”和“聋人英语”，是她这种小镇做题家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20分钟的听力时间。听的时候，过得像五分钟那么短暂，答题的时候，又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写完全部听力题后，南书梦准备翻过卷子做下一页，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了小夏的声音。

　　“梦梦，第十题，选B。”

　　这是小夏第一次在考试的时候和她说话，而且，居然说出的是考试题的答案。

　　南书梦迟疑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信她。如果是现在的夏奇光，正确率还能高上几分，但这个从来没学过习的小夏，可信程度几乎等于零。

　　“梦梦，你继续做吧，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小夏不再开口，南书梦也带着疑惑答完了整套题。涂答题卡检查的时候，她目光不停流连在最上面的第十题上。

　　她原本给出的答案是C。

　　这个答案，她也不是那么确定。

　　但听力只放一遍，过去就过去了。

　　“还有五分钟就结束考试了，大家检查好试卷上的姓名，还有答题卡。”

　　监考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板上方时钟的秒针在走，滴滴答答。

　　小夏去过美国，英语和人交流应该没多大问题。但她之前的成绩实在太差了，这两年也没见她主动看过一次书，动过一次笔。

　　所以，要相信她吗？

　　在预感铃声会响起的最后三十秒里，南书梦拿起橡皮，将第十题的答案擦掉。

　　涂上了小夏选择的那个选项，B。

　　高考在这一时刻圆满结束了。

　　考试结束，南书梦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手机，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兴奋地跑出考场。

　　原以为轰轰烈烈的较量，就这样在看不见的硝烟里走到了结尾，平静得像每一个充实而忙碌的日子一样。

　　她只觉得不真实。

　　颅内空空荡荡，永远和她共鸣的小夏送出最及时的祝福。

　　“梦梦，毕业快乐。”

　　南书梦在人群的裹挟中挤出了教学楼的门，来到校门口的空地中央，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考得怎么样？”

　　关心成绩的谢华没给她太多发呆的时间，一见到人就立马迎了上来。把心里憋了两天没问的问题，一股脑丢给南书梦。

　　“这回英语能不能上130？”

　　“数学他们都说今年难，你觉得难吗？”

　　“最后一道大题写没写？我找人要了一份答案，咱们先自己估估分……”

　　今天日子特殊，南正明不想给女儿太大压力，把谢华拉到了自己身边：“闺女刚考完试，用脑过度，你别问那么多问题。卷都交了，考成啥样算啥样了，咱也没办法改……”

　　“哎我说南正明，你怎么一点不关心梦梦成绩，她考得好以后还不是你享福。”

　　“我没不关心，这不是怕闺女累了吗。咱们去吃点好的，今天下馆子，不做饭了……”

　　往日最反感的父母吵架，此刻在南书梦眼里变成了温馨的画面。

　　南正明嘴笨，也没什么文化，却在吃的用的方面从来没亏待过自己。谢华虽然严苛，但自己能有现在的自律和勤奋，也确实离不开她从小到大的严格管教。

　　“梦梦，我在哪里，你看见了吗？”

　　如果不是耳朵里的小夏及时提醒，南书梦差点忘了夏奇光还在等她。

　　提前答完英语卷子的夏奇光，十五分钟前第一个冲出桉中考场。

　　无视围上前采访的媒体记者和询问的学生家长，她拿上那束提前订好的鲜花，骑上了停在学校门口的自行车。

　　桉中距离七中有四公里。

　　十分钟足够了。

　　夏奇光卯足全劲，像她每一次从雪道上滑下来时一样。

　　呼啸的风声在她耳边裂开，晚霞在她背后穿梭，映出不一样的红色。街道旁的楼房连同树木，齐刷刷向后倒去，消失在只有终点清晰着的世界里。

　　终于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抵达。

　　分毫不差。

　　少女站在单车旁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震出回声。树木婆娑交错的阴翳下，升高的温度让夏日的风停止了，汗水湿濡了她的刘海和校服领口。

　　手表里，时间开始变得很慢。

　　不清楚接下来哪一个瞬间，她们将迎来高考后的第一个对视。

　　只有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和尤在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手里的玫瑰和无尽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