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远山岱9213

8、初战魔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哪吒出山，助黄飞虎兵过汜水，已达西岐地界。将士们一路风尘，总算歇了口气，绕在篝火之旁，和歌起舞。

　　天祥吹着哨儿，灿若星辰的眼眸在夜空中尤为闪耀。

　　天祥的笑容与记忆中的某张容颜重叠起来，还未深思，豹皮囊内风铃忽动，只听得吵嚷之声，其余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哪吒哥哥，你要不要……”

　　“我还有事先走了！请公子与武成王知会一声！”

　　“诶……”

　　手上的烤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天祥耸了耸肩，塞进自家三兄手中。

　　-青峰山下

　　哪吒赶到时，入眼便是一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与张牙舞爪的天化。

　　清虚道德真君立在一旁，仙风道骨模样几乎已绷不太住。

　　哪吒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数双眼睛齐齐冲他看了过来，那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自是不服，道：“小道士打人了啊！你们这当师父师兄的也不管，还有没有天理了啊！你看看，看看给我打的。”

　　那肿成猪头一般的脸已看不出模样，天化一时气恼，又抡起了拳头。

　　“哎呦我的小祖宗，别打别打。”

　　因着天化丧母之事心中有愧，道德真君也不忍苛责于他，只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身后。

　　“把我的雀儿还我！”

　　那少年面上火辣辣的，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揍成这样，他面子往哪搁？本是不愿，可见道德真君与哪吒并无相拦之意，又怕天化再动手，连忙把摔在地上的雀儿递与了他。

　　“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再也不敢了。”

　　真君这才松了口气，在天化额上弹了一脑瓜崩：“你啊你，就知道给为师闯祸！”

　　“哼，若是伤了我的鸟，我还揍他！”

　　哪吒扯了扯嘴角，道：“你别把人揍死了。”

　　白云童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句嘴：“哪吒师兄放心，小师兄与山下的孩子从小打到大的，那几个熊孩子皮实得很，揍不坏的。”

　　“……”

　　他就知道，这小祖宗的脾气准是师叔给惯出来的！

　　---

　　战鼓敲响，黄飞虎所率南燕军与子牙合兵一处。

　　闻太师派兵追袭，哪吒奉师命下山，破张桂芳呼名落马之术。

　　这是他，与这具躯体的第一次融合。

　　无魂无魄，莲花化身。

　　从今以后，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张桂芳兵败自尽，鲁雄兵伐西岐。

　　一声凰鸣，雪色凰鸟化为一名妙龄女郎，落于岐山之巅。

　　雪下三日，商军死者甚众。

　　“好久不见，小莲花仙。”

　　少女言笑晏晏，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裹挟着几分杀气。哪吒立刻戒备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

　　少女冷眸一扫，道：“这枪在你手中，威力发挥不出半数。”

　　她似乎长大了许多，如玉般的容颜逐渐长开，更显倾城国色。可那双清澈的眼眸依旧没有温度，冷得仿佛一处寒潭。

　　“为什么救天化？你似乎……并非心善之人。”

　　对上哪吒探究的目光，知微冷笑：“我没有记错的话，无论是哪吒还是灵玉，都不曾见过那双眼睛。除非……”

　　素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于身后，哪吒猛然一惊，只听耳边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除非，是那株，血株莲。”

　　被人识破了身份，哪吒索性也不装了，冷笑道：“五百年极寒之苦，你倒是没长记性。数万将士死于冰雪之下，若是小殿下知道……”

　　“他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知微秀眉轻挑：“否则，他就不会死。”

　　哪吒脸色一变，却并未在她口中试探出什么，反惹了一身没趣。正在此时，豹皮囊中的风铃再次响了起来。

　　哪吒额上青筋跳动两下，这小祖宗又惹什么祸了？

　　风铃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那老头子被我迷晕啦！”

　　终于，在天化的第十七次偷跑下山之后，成功“迷晕”了自家师父。

　　“到哪儿了？我去接你。”

　　---

　　魔家四将围兵西岐，子牙首战大败，忌其四人所持法宝，高挂免战牌。

　　“弟子杨戬奉师命下山，助师叔破魔家四将。”

　　哪吒回头，与杨戬对视一眼。杨戬会意，轻挑了下眉：“这就是那位……灵珠转世的师弟？”

　　杨戬刻意将“灵珠”二字加重了些，哪吒眯眸，道：“妙道真君好兴致。”

　　“咳。”

　　子牙咳嗽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魔家四将法宝威力无边，杨师侄可有把握？”

　　“无。”

　　一句话，将子牙已到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摘下免战牌，杨戬被花狐貂一口吞入腹中。哪吒于一旁掠阵，见此情景，心想着这位爷怕是又要想着法子捉弄人了，却不得不装出大惊失色模样，回报子牙。

　　子牙哀恸不已，寝食难安。不料还未从悲痛中醒过神来，杨戬当夜便化作花狐貂模样潜回周营，还顺手将魔礼红的珍珠伞盗了回来。

　　哪吒倚在榻边，拨弄着手中的风铃，那头却迟迟未传回音。

　　“青峰山到西岐有这么远么？这些日子未到，话也不回一个，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哪吒又摇了摇头，天化那般不肯吃亏的性子，有事的也只会是别人。

　　“将军，丞相有事商议。”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哪吒的思绪，不必说也知是何事，定是那位杨师兄，装死吓唬人来了。

　　方至银安殿，一只貂儿便跳上他的肩头，冲他龇牙咧嘴。

　　哪吒见貂儿可爱，喜不自胜，拎起他的尾巴道：“杨师兄，你人虽讨厌，变的貂儿倒是喜人。”

　　“哪吒，不得无礼。”

　　虽不知这俩人为何一见面就吵架，但作为长辈，子牙还是要适当制止一下。

　　“师叔，弟子已杀了那畜生，可化作此物，与师叔里应外合。”

　　花狐貂口吐人言，毛茸茸的耳朵一晃一晃，倒显几分滑稽。

　　“师父，有一道童求见。”

　　武吉领了一名道童，不同于杨戬彬彬有礼，道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怀中抱着只脏兮兮的猫儿，一身狼狈。

　　“黄天化，你跑泥洞里打滚了啊！青峰山到西岐你还能走两个月，乌龟都没你爬得慢！”

　　哪吒忍不住揶揄几声，若是以前，天化必定与他吵闹起来，哪吒知他脾气，却未听到少年反驳之声，心下疑惑间，却见少年身形一晃往下倒去，哪吒一惊，忙伸手去接，肩上花狐貂却快他一步，化作杨戬模样，抱起了昏迷的少年。

　　“快传医师！”

　　“去请武成王。”

　　---

　　接哪吒急报，黄飞虎忙整衣往相府而去，天祥紧跟其后。

　　“这小公子中了毒，又连日奔波，这才力竭昏迷。如今体内余毒已清，休息一日便好。”

　　“中毒？”

　　哪吒眉头拧成一结，天化灵力不弱，虽没什么心眼儿，常人毒伤他却也不易。谁能伤得了他？

　　偏头望了杨戬一眼，只见杨戬正为天化探脉，不知何时失了神，直到哪吒唤他才回过神来。

　　“杨师兄，可有什么不对？”

　　杨戬摇了摇头，道：“只觉得他……有些面熟。”

　　天化体内并未探到扶桑之力，杨戬难免有些失望，自己出营许久，恐魔家四将生疑，便先行返回商营。

　　黄飞虎与天祥身披雨露，哪吒见此，为其让出一条路来。

　　“丞相，此童乃本王长子，师从青峰山清虚道德真君。”

　　子牙点头，方才杨戬已拭去少年脸上脏污，稚嫩的容颜已有了几分父亲的影子。不必言说，子牙早已心知肚明。

　　触及少年微凉的手，黄飞虎心下似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要紧。

　　“天祥，备车。”

　　黄飞虎眸中爱惜不曾逃过哪吒的眼睛，他不由怔了许久。

　　-次日

　　服了安神汤，天化一夜好眠，临近午时才起。

　　哪吒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中：“你是把你师父迷倒了再不小心吃了毒药吗？”

　　天化委屈地撇了撇嘴：“才不是呢，我是为了骗那老头，自己也喝了封印灵力的药，我找不到南燕的路，只往南走，就……就被人下了毒，他们要把我卖掉，还打我呢。”

　　“谁打的？”

　　哪吒脸色一沉，见天化委屈模样，心下软了几分，嘴上却不饶人：“你可长点心吧！莫要见谁都真心以待，总要防着些人的。何况，南燕在北，你往南走作甚？”

　　天化小声道：“南燕……不往南走，往北？”

　　哪吒脸色黑了一度，咬牙道：“南燕，在燕地南部，不在你的南部！”

　　“那你说要来接我你也不来！”

　　见少年气呼呼的模样，哪吒一时无言，道：“近来战事吃紧不曾抽出身来，我摇风铃也不见你人，我上哪接你去？”

　　“哎呀遭了！我的风铃呢？”

　　天化的豹皮囊不知所踪，其中风铃早不知遗落何处。

　　“这儿呢。”

　　哪吒将豹皮囊还与他，天化狐疑地望他一眼：“怎么在你这里？”

　　“道德师叔令白云童儿送了过来，你的玉麒麟，也来了。”

　　“真的吗！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啦！”

　　天化二话不说冲出房去，完了又嘀咕一句：“他又偷偷跟着我。”

　　哪吒额上青筋一跳，方才喊谁坏老头呢？怎又变成好师父了？

　　“李哪吒！你干嘛剃了我弟弟的头发！”

　　天化怒吼之声贯绝武成王府，哪吒这才想起先前被金吒冷斥一番心情不佳，正逢天祥来请教枪法，便与他立下赌约，输了便要当上一年的光头儿小将。如今……时间还未到呢。

　　欺负小孩儿嘛，他最是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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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化归家，黄家众人自是喜不自胜，好生庆祝，置酒欢饮。换了华服，系好玉带，天化一改前日狼狈，倒真有几分矜贵模样。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只见少年一身大红王服，一头乌发随意挽了个髻，头上抹额双龙缠绕，腰贯玉带，矜贵不凡。

　　“不好看吗？”

　　天化扬眉，见哪吒不说话，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嘀咕道：“可是今日傅母夸我好生俊俏呢。”

　　少年红衣似火，耀如烈日，眉眼间的笑似能融化冰川一般，让哪吒心中阴霾都扫去几分。

　　武成王天人之姿，天化最似父亲，自也是风华无双。若不然，也不会让人骗了去险些发卖。

　　这般年纪的俏儿郎，可是能卖个好价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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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锣鼓喧天，天化少年意气，自要挣个首功。

　　天化催开玉麒麟，至营前讨战，哪吒压阵。

　　魔礼青见是一名小将，轻视之心大起，不祭青云剑，反摇枪来取，呵斥道：“小儿狂妄，还不速速回城，请你父亲来战！”

　　天化剑眉轻扬，眉宇尽是傲气:“见我父亲，你，不、够、格。”

　　魔礼青一腔怒火皆被天化激起，武成王少年英才，于他而言自是可望不可及，一朝反商，竟以这黄口小儿羞辱于他，孰不可忍！

　　银枪被天化举锤挡住，少年歪出一个脑袋，笑道：“将军活了大半辈子，怕是还不及我这黄口小儿。”

　　魔礼青见天化游刃有余，气得火冒三丈，手上招式又凌厉几分。麟步相交，枪锤并举。纵使魔礼青生得高大，一时间仍奈何不下天化。

　　二人酣战间，魔礼海见长兄迟迟未胜，恐乱军心，便祭出四弦琵琶，拨弄声弦。风火齐至，天化忽觉耳鸣，魔礼青带起白玉金刚镯，伴随一道霞光闪过，玉麒麟一声嘶鸣，火龙标亦从天化手中蹿出，却因主人失力，偏了一寸。

　　“天化，躲开！”

　　哪吒飞身而上，接住了摔下玉麒麟的少年。乾坤圈紧随而至，将白玉镯震得粉碎。却是晚了一步，怀中少年双眸紧闭，已是闭了气。

　　“收兵！”

　　-西岐城

　　“快传医师！”

　　“武成王息怒，公子他……已经没气儿了！”

　　医师冷汗直流，面对黄飞虎铁青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混账东西！”

　　黄飞虎一脚将医师踹倒在地，抱起失去生息了少年。

　　医者非圣人，黄飞虎向来清楚，也从不因此加以惩处。可这次，是他的天化，又岂能不痛？岂能不急？

　　相聚不过一日，枕席未安，晨间还活蹦乱跳的孩儿已成尸骨一具，黄飞虎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上天真爱与人玩笑，偏要夺走他最为珍视之物。若注定失去，又何必让他……欢喜一场。

　　“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门下白云童子，奉师命救还师兄，还请武成王将师兄交与我。”

　　“当真？”

　　黄飞虎眸光一喜，俯身下拜:“若道长能救吾儿性命，末将愿弃我残躯，换得天化无恙。”

　　哪吒一怔，也不知是何滋味。

　　原来这世上真有父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儿付出一切，哪怕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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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秋裹挟着几分凉意，在一片金黄中诉说着属于它的畅意。哪吒坐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石子。

　　“都跟你说过了万事小心，就是不听话。我是莲身自不怕那琵琶，你自幼神魂虚弱，怎么敢往上冲的？”

　　“我见过一个与你很像的人，他笑起来好看，跟你一样。可我没能护好他，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冷风吹过，眼泪却落了下来。似是想到五百年前那个夭折的孩子，似是想到了九年前的陈塘关，亦或是……这一千五百年的自己。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做哪吒，每次见到兄长，我都好害怕，怕他找到我不是哪吒的证据，又怕他真的将我视作哪吒。陈塘关风雨埋骨的不是我，那个叫哪吒的孩子，早就死在了陈塘关。”

　　“等你醒了，我给你买最爱吃的桂花糕，嗯……莲花酥也行。”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啊？”

　　风铃那头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哪吒忙坐直了身子，似是不敢相信，又试探地唤了一声：“天化？”

　　少年委屈巴巴的声音传了出来：“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哪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

　　“什么话啊？你到底要不要来接我嘛！”

　　少年声中掺杂着几分睡意，哪吒松了口气，道：“我去接你，你这次可别乱跑了。”

　　“嗯。”

　　风铃那头再次安静下来，仔细再听，却传出几分平稳的呼吸声。哪吒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风铃收入豹皮囊。

　　-青峰山

　　少年趴在师尊腿上睡得香甜，道德真君轻抚着徒儿稚嫩的容颜，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叔。”

　　“嘘。”

　　见哪吒来此，真君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冲他摇了摇头。

　　哪吒坐在真君身旁，将天化身上的衣物又盖紧了些。真君眸中爱惜丝毫不掩，无奈道：“还是小孩子，为师一日不跟着你，便这般狼狈相。”

　　哪吒眉头轻挑，莫非道德师叔还真做起小贼，偷偷跟着天化去了？

　　哪吒笑道：“天化……并不怪您……前日他还与我说，师父待他最好。”

　　“哦？”

　　虽知天化是哄人的，真君仍是忍不住弯了眉眼，道：“小时候拉着玉麒麟的角不撒手，还喊着阿碧最好呢！这话也就听听罢了。如今回了家，与他爹爹啊，怕是也没少说这话。”

　　“……”

　　哪吒不禁竖起大拇指，知天化者，莫如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