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远山岱9213

7、潼关救父

　　正旦佳日，朝歌落雪，摘星楼的血染红了半边天。

　　“南燕军，听令。”

　　青年握枪的手颤了一颤，握紧了手中的红绫，悠悠吐出一口浊气，道：“随我，入宫。”

　　南燕军势不可当，当夜便冲破午门，直逼摘星楼。

　　武成王夫人入宫贺岁反遭陷害，与黄妃双双坠死于摘星楼。王正恼恨，悔之晚矣。此时南燕军已杀入内廷，帝辛披甲上阵，五色神牛已拦于身前。

　　“飞虎，你要反？”

　　“反？”

　　黄飞虎面露讥诮：“黄氏一门，七世忠良，享国恩二百余年。守疆土，安百姓。臣所效忠，非王一人。”

　　“妻妹枉死摘星楼，臣若不能为其雪恨，岂配为人兄、为人夫？此不忠、不孝之名，臣，担了。”

　　长枪直指君王面门，帝辛亦非泛泛之辈，持斧相迎。两相交持，帝辛虽有气力，终是不敌黄飞虎于战场杀出来的血气，拜下阵来。

　　“报！闻太师班师回朝！”

　　闻太师班师的消息传入内廷，帝辛这才松了口气，宫内守军士气稍振，却仍非南燕军对手。

　　“撤。”

　　黄飞虎一声令下，南燕军如洪水般退去，飞虎虽未动朝歌兵马，然南燕军久历沙场，若两相对战，他们尚能支撑一时半刻，可南燕军要退，何人敢拦？谁拦得住？

　　-临潼关

　　闻太师回朝，闻黄飞虎反出朝歌，率兵追袭，命各关总兵严把关口。

　　“爹爹，临潼关已破。”

　　少年清朗的声中带着几分雀跃，骄傲地昂起头来，等待着父亲的夸赞。

　　“你一人？”

　　黄飞虎眸中闪过几分讶异，虽知幼子于武学方面有些天赋，也不过十岁幼童，短短半日时间，他便带兵拿下临潼关，可谓神也！

　　“嗯……天祥买通了副将萧银，他早年受过爹爹恩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斩了总兵张凤，临潼关不攻自破！”

　　少年清澈的眼眸有如星辰，令黄飞虎不禁恍然。他育有四子，天祥最幼，与三子天爵同为双生之子，却是与天化一般，夫人分娩三日才降生。模样虽肖夫人，可这孩子身上，总有些天化的影子。

　　想起丢失的天化，黄飞虎心中一疼。天祥似极了天化，又与天化同日生辰，他以为，是上天怜他失子之痛，才赠他与天化这般相似的孩儿，因此格外疼爱。那天化呢？他的天化，是否还在人世？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谋略，为父心中甚慰。”

　　听到父亲的夸赞，天祥欢喜地扑进父亲怀中，却无意扯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受伤了？”

　　少年漂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心虚，点了点头。

　　“喊军医过来。”

　　黄飞虎弯腰将天祥抱起，见他肩上渗血的伤口，轻蹙了下眉，道：“受了伤，告诉爹爹就是，莫落下病根了。”

　　“嗯。”

　　趴在父亲肩上，天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母亲与姑母枉死摘星楼，天祥岂能不痛？却不忍父亲悲痛之余还要照顾他的情绪，这才隐忍至今。如今听到父亲这般话，眼泪却是怎么都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殿下，公子怕是有些发热。”

　　天祥已睡下，黄飞虎轻探着天祥的额，悠悠叹了口气。

　　“军中药材短缺，取些金疮药即可。”

　　“诺。”

　　清水轻拭着爱子额头，黄飞虎的思绪却逐渐飘远。

　　“爹爹，带上我嘛带上我嘛，天化会很乖的。”

　　“爹爹，天化还没有吃饱呢，爹爹欺负天化。”

　　此生，是否还能见到……他的天化呢？

　　-青峰山

　　熟睡的少年猛然惊醒，额上已沁出几分薄汗。

　　“师父，师……”

　　一口鲜血吐出，体内神力再次异动。天化一怔，自他灵力渐长，他体内的力量，已很久不曾如此异动，本以为无需再去昆仑山劳烦大天尊，可如今……又是为何？

　　“天化！”

　　哪吒摘了些后山的果子，见天化摔在地上，忙将他扶起，探上他的脉。

　　“怎么了？道德师叔与师父论道去了，我去……”

　　哪吒方要离去，便被天化一把抓住衣袖，冲他摇了摇头。

　　“不碍事，我歇一会就好。”

　　天化体内神力倒并未有什么异常，哪吒放下心来，悄悄为天化渡入几分灵力。

　　“娘亲……”

　　听得少年呓梦之声，哪吒猛地抬起头来，见少年已陷入梦乡，又急忙隐去神情。

　　望向自己双手，哪吒不禁苦笑一声，他究竟是谁？自己，可曾分清了吗？

　　次日一早，道德真君自乾元山论道而回，天化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见身旁假意打坐的道人，道：“师父，您气息都乱了。”

　　“天化。”

　　“嗯？”

　　真君难得这般严肃，天化不由得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

　　“想家吗？”

　　真君突然发问，天化微愣，扯了扯嘴角，道：“您跟太乙师伯论的什么道，莫不是把脑子论坏了吧？”

　　“你三岁那年，骂为师是混蛋，吵着要回家。”

　　“……”

　　半晌无言，天化却是听进了几分话去。

　　真君吐出一口浊气，将青峰山镇山之宝莫邪宝剑并收标花篮，一并赠予天化。

　　“速去潼关，救你父亲吧，莫恨……为师。”

　　-潼关

　　“四公子您不能进去！殿下受了伤，正休息呢。”

　　潼关守将陈桐曾于黄飞虎麾下效力，因犯了错，被黄飞虎发配潼关，遂结怨于飞虎，自是不肯放其过关。却不知修炼了什么邪术，炼一火龙标，竟有追踪之能，比那利箭还要精准几分。

　　黄明含糊其辞，天祥是何等聪慧，自知父亲情况不妙，推开他便往帐内闯去。

　　“爹爹！”

　　见父亲脸色青黑，天祥一道气血冲脑，险些站立不住。

　　一名道童伸手接住了他。

　　四目相对，那张与父亲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映入眼帘，天祥心中泛起波澜，泪水已自两颊滑落。

　　天化亦是打量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几分异样的牵绊，似乎在很久之前，他们便已血脉相连。

　　“来者何人！”

　　四周士兵纷纷举起武器，警惕地望着这来历不明的银瞳少年。

　　“贫道乃青峰山紫阳洞炼气士，知武成王有难，奉师命前来相救。”

　　飞豹、飞彪对视一眼，心中疑虑仍未打消。若这少年真是赶来相救也罢，若是敌军所派……

　　望向少年与兄长相似的容颜，黄飞豹心中踌躇几许，时间却是不等人，天化心下一急，欲要上前，黄明的枪却抵在他胸前。

　　“你放肆！”

　　未加思考，天祥便已挡在少年身前，银枪距他颈下半寸稳稳停住。

　　“谁准你动手的？退下！伤了公子我唯你是问！”

　　黄飞豹出声呵斥，黄明只得收枪而退。

　　“还请道长，加以援手。”

　　黄飞豹握了握拳，并非他信任这道童，只是如今长兄命在旦夕，除了信任，他别无选择。只是四公子……为何如此维护这少年？

　　莫说黄飞豹，天化与天祥亦是一愣。黄明并未打算伤及天化，因此枪尖距离天化还有些距离，天祥却奋不顾身地挡了上去，若非天化及时拉他一把，天祥怕是要见些血色。

　　天化轻车熟路地将丹药和开，与父亲喂下。

　　黄飞虎丹药入腹，黄飞虎脸上立刻恢复几分血色，不过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黄飞虎见一道童坐于草茵之上，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恍惚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禁疑惑道：“莫非魂至枉死城，见此仙童？”

　　飞豹笑道：“青天白日，岂是枉死城？是这位小道长救了兄长。”

　　银色的瞳映入眼中，黄飞虎心中一颤，抚上少年脸庞。

　　“本王……见过你。”

　　五年前，西州之境，昆仑山下，他见过这双眼睛。

　　“多谢小道长救命之恩。”

　　黄飞虎俯身拜谢，天化一愣，忙将他拦下，半跪于地，眼中已含上泪花：“爹爹，我是天化。”

　　少年清冽的嗓音令黄飞虎浑身一震，尘封十年的记忆于脑海中轰然炸开。

　　“爹爹爹爹，天化要吃糖饵。”

　　“爹爹好坏，天化不要理爹爹了！”

　　抚上少年稚嫩的容颜，黄飞虎不禁颤抖起来。

　　“你是……是我的天化，你还……活着……”

　　失而复得，如获奇珍。父子相拥而泣，心心念念的孩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忍不住红了眼眶，声声涕泪，似要将这十年的思念与愧疚，悉数道尽。

　　“天化，你的眼睛……”

　　天化生来瞽目，他与夫人却并无银瞳血统，天化幼时亦是墨瞳，若非如此，他早该找到他……

　　“是神兽银凰借我双瞳，为我治好了眼睛。”

　　“原来如此。”

　　黄飞虎松了口气，将天化搂紧了些。

　　只要天化平安，便好。

　　天化环顾四周，不见母亲，对黄飞虎道：“爹爹好生狠心！爹爹既反朝歌，兄弟皆在，独不见母亲，若被朝廷拿问，武成王体面何在？”

　　“你母亲……”

　　黄飞虎深吸一口气，将摘星楼之事告知天化。

　　少年性如烈火，听得母亲绝命，急血攻心，倒在父亲怀中便不省人事。

　　“天化！”

　　“哥哥！”

　　母亲的模样虽已模糊，可幼童恋母，十年思念，未曾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又怎能不痛？

　　握了握少年微凉的手，黄飞虎顿时心疼不已，无奈道：“性子怎这般烈？这让你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

　　晚风忽起，天化还未醒来，黄飞虎守在天化身边，一时困顿便睡了过去。

　　“吾儿……”

　　声音似乎惊扰了昏迷的少年，颊边清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梦中只唤着娘亲。

　　武成王夫人乃淑明后降世，本想此生伴孩儿长大，怎奈造化弄人，十年未见，便已天人永隔。抚上爱子不安的睡颜，淑明后心中不舍更甚，五百个春去秋来，千万个日日夜夜，她终于看到她的孩儿，长大的样子。

　　“娘亲，别丢下天化……”

　　泪水自少年两颊滑过，淑明后闭了闭眼，已知这道魂灵已不再属于人间，俯身在爱子额间落下一吻。

　　“娘亲，好想你。”

　　“天化，天化？”

　　少年的呓语惊醒了一旁小憩的父亲，只得轻轻将他摇醒。不成想少年猛然扑进他怀中，泪流满面。

　　“爹爹，儿不回青峰山学道，杀回朝歌与母亲报仇！”

　　此时已是昱日清晨，天化悲愤交加，誓要报这杀母之仇。

　　“胡闹！”

　　黄飞虎厉声斥责，少年漂亮的眸子染上几分水雾，委屈极了。

　　“爹爹……”

　　天祥踌躇不前，只敢探出一个脑袋。见天化醒来，这才乖巧坐在父亲身边。

　　“天祥，过来。”

　　天祥眨了眨眼，往前凑了一凑，天化将一药丸塞入他口中，他先是一惊，丹药却入口即化，似有一道气力在丹田流转，令他舒适不已。偏头一看，肩上的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天祥惊讶地睁大眼睛，弯眸笑道：“谢谢哥哥！”

　　天祥上有两位兄长，虽不曾记得母亲有提及这位兄长名号，却总觉得他亲切万分，加之与父亲七八分相似的容颜，天祥对这位新来的漂亮哥哥更多几分好感。

　　营外陈桐叫战，惹得天化怒气更盛，岂有不战之理？黄飞虎还未发话，天化便已手提莫邪剑，与父亲共战陈桐。

　　父子二人并肩而立，左侧一人金甲红袍，凤眸冷冽，剑眉如锋，正是黄飞虎无疑。一旁道童约莫十二三岁模样，眉目如画，恍若仙童。还未长开的容颜与黄飞虎已有七八分相似，陈桐暗自疑惑，武成王三子他岂能不知？却从未见此神子。

　　仔细观之，那少年的容颜似乎更加精致一些，黄飞虎未及不惑，一身气势却丝毫不逊老将。身旁少年虽与他神似，清澈的眸子却一望见底，一看便是不知世故的小少年。

　　黄飞虎纵牛摇枪，直取陈桐。陈桐急架相还，大战十五回合。陈桐不敌，拨马回走。黄飞虎恐之有诈，不赶。天化喊道：“爹爹！赶这匹夫！有儿在此，何惧之有！”

　　陈桐见飞虎赶之，射出火龙标，被天化以花篮所收。陈桐复战黄飞虎，见一道童助战，大怒道：“原是你收我神标！破吾道术！”

　　陈桐纵马摇戟，来取天化。天化等候多时，手持莫邪剑，一剑斩下陈桐首级。

　　周纪见此，惊得目瞪口呆，暗道自家将军向来持重，怎听得小儿一言便如此莽撞赶那陈桐？便道：“殿下，公子年幼，虽说此战大胜，可若有差池，岂非陷殿下于险境？”

　　黄飞虎笑道：“无妨，本王信天化。若非天化，本王早已魂归幽冥。左右不过一条性命，给了天化又何妨？”

　　天化取了火龙标，捏在手中把玩。黄飞虎见此，摸了摸天化的脑袋，笑道：“天化喜欢此标？”

　　十三岁的少年如火如荼，见此玩意，好奇不已。

　　天化点头：“爹爹武功盖世，陈桐一介匹夫岂碰得爹爹一片衣角？爹爹竟被此标所伤，必有玄妙。”

　　见小儿认真模样，黄飞虎心中柔软似被触了一触，将少年揽进怀中。

　　“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见小儿略显瘦弱的身躯，黄飞虎问道：“在山中可有受苦？可有好好吃饭？天禄小你一岁，个头都比你高出许多了。”

　　天化睁大眼睛，趁机告了自家师父一状：“爹爹！师父总让我吃斋！我都长不高啦！”

　　若说此事，真君倒真是冤得很。虽他嘴上念叨，可见天化瘦弱，自是舍不得他受苦，便免了他的斋戒。可这孩子吃不胖似的，虽说是早产之子，这些年好药也没少吃，天化虽将满十三岁，还不及山下八九岁的小胖子壮实，着实让真君头疼得很。

　　“哥哥！”

　　晚冬将尽，已有雀儿出没。天祥逮了只鸟儿，赠予天化。

　　“哥哥好厉害，爹爹都打不过陈桐。天祥也会跟哥哥一样厉害的！”

　　天祥眼中有如星光，望向兄长的目光亦多了几分崇拜。

　　天化捏了捏弟弟的脸蛋，笑道：“好啊，那下次见面的时候，天祥让哥哥看看好不好？”

　　黄天祥闻言，紧紧搂住兄长的腰。

　　“哥哥要走了吗？”

　　“嗯，哥哥要回山上去，不过天祥不用担心，哥哥很快就会回来。天祥乖乖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好～”

　　黄天祥立刻喜笑颜开，哥哥说很快回来，便一定不会骗他。

　　许是黄飞虎的目光过于炽热，天化回头，撞进父亲深邃的眸子。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天化点头，青峰山，他自是要走一遭，若不然，如何与那坏老头，算账呢？

　　黄飞虎并未察觉自家宝贝儿子心中的小算盘，将孩儿揽入怀中。父子相拥，万般不舍，可前路危险，天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不愿天化同他涉险。思及此，只能忍痛告别。

　　“好孩子，去吧。”

　　知晓他平安……便够了。

　　天化笑道：“爹爹宽心，师父说过，我们很快便有再见之期。”

　　“那爹爹……等着你。”

　　轻嗅着父亲身上的松木香气，天化心中依赖更生几分，不忍推开。

　　父亲的怀抱，真的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