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远山岱9213

5、命陨陈塘

　　仙山雾绕，十年人间。

　　五台山中，仙人静卧，一目睁，一目闭，尽显慈悲之相。

　　“入山十年，不想家？”

　　文殊广法天尊突然睁眸，将正于一旁偷瞄师尊的少年吓了一跳，忙与师尊见礼。

　　少年一言不发，眸中闪过挣扎之色，被天尊尽收眼底。

　　“听闻，你母亲生了个漂亮的弟弟呢。”

　　少年眸光一亮，不成想撞上师尊戏谑的目光，脸红了一红，谢过了师尊，便收拾衣物下山去了。

　　那个家，是否还值得眷恋呢？

　　或许吧。

　　-陈塘关

　　“别让这怪物过来！快打他！”

　　金吒方至陈塘地界，便见几个孩子丢起石子，向一名三四岁模样的小童砸去。许是见他并未反抗，那几名凡人孩童更加变本加厉。额头吃痛之下，小童刚要发作，却发现石子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反倒被人接住，砸向了为首的孩子。

　　“啊！”

　　那孩子摸了一手血迹，恶狠狠瞪向金吒。

　　“你为这个妖孽砸我？你等着！”

　　金吒脸色一沉，道：“他身上灵气浓郁，何谈妖孽？”

　　“他爹都这么骂他，出世便有三四岁模样，会跑会跳会说话，不是妖孽是什么？”

　　“你！”

　　“哥哥。”

　　小童扯了扯金吒的衣袖，金吒低头望去，见他眉间一粒朱砂，只觉分外熟悉。

　　“你是哪吒？”

　　哪吒点了点头：“娘亲说，哥哥额头上有一个蛇纹印记，哥哥以后会很厉害！”

　　小童星眸闪烁，眼中尽是崇拜之色。

　　金吒一怔，只因这蛇纹印记，父亲将他视如蛇蝎，若非师尊相救，怕是早已死在父亲剑下。母亲软弱，从不敢悖逆父亲，却不成想，自己竟也成为了她引以为傲的孩子。

　　思及此，金吒眸中不禁多了几分笑意，抱起哪吒，便往总兵府而去。

　　-总兵府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还未进门，李靖的怒吼便贯穿整个院子。见金吒归家，李靖语气缓了几分，道：“晚上不许吃饭。”

　　“父亲，哪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是挨饿。何况今日之事，不是哪吒之错，还望父亲，莫要偏听偏信。”

　　父亲似乎总是这样，他总以偏见待人，不信这世间万物皆有善恶。他不甘平庸，却又对超越于人的力量避之不及。

　　正如……十年前的自己。

　　挽起袖子，衣下若有若无的鳞片闪烁着微芒，金吒眸光一闪，仿佛方才只是幻觉，只余小麦色的肌肤裸露于空气之中。

　　金吒抬眸，与李靖相视。金色的蛇纹映在李靖眼中，令他生出几分忌惮。这个孩子，与十年前，似乎不一样了。

　　“下不为例。”

　　“多谢父亲。”

　　金吒抱起哪吒便离了李靖的书房，哪吒不禁多了几分依赖，搂住了金吒的脖子，朝李靖做了个鬼脸。

　　李靖脸色一黑，这臭小子！

　　“耶，娘亲说的没错，哥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哪吒见兄长三言两语便让他免了责罚，更是崇拜非常，抱住金吒手臂不肯撒手。金吒见他欢喜模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走，哥带你去看灯会。”

　　“啊，那爹爹知道了怎么办呀？”

　　“你就说去灯会抓贼去了，绝对没没丢他总兵府的人。”

　　父亲的期许太重，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希望弟弟，快乐无忧。

　　-灯会

　　“哥哥，那是什么，好漂亮，我想要。”

　　哪吒漂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糖人，很是好奇。

　　金吒将糖人买下，哪吒刚伸出手去，却被人一把抢了去。金吒抬头，那人不仅毫无愧意，反倒挑衅般将糖人咬了一大口，惹得哪吒委屈极了。

　　“大柱！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我弟弟干什么！”

　　大柱舔了舔糖人，问道：“我？欺负他？那你砸我弟算怎么回事？还有，你弟弟，前几天刚拔了我娘的树！”

　　金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哪吒立刻低下脑袋，小声道：“哪吒不是故意的，哪吒会帮婶婶种好的。”

　　金吒道：“你弟弟小小年纪不学好，该打！我不仅打了他，我还揍你呢！”

　　“怕你不成？”

　　大柱生得人高马大，小时候却不知被金吒拎着揍了多少次，嘴上虽不饶人，心中却是有些发怵，不成想让哪吒误以为他要对兄长动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不许你欺负我哥哥！”

　　“啊！”

　　这一推不打紧，哪吒却是天生神力，只听得骨骼断裂之声，大柱便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好……好兄弟，救救我。”

　　大柱欲哭无泪，他就不该得罪这两个小祖宗！

　　金吒抬了抬下巴，望了一眼他手中的糖人。

　　“给，还给你，还给你还不成吗？”

　　“噫，你都舔过了，脏死了。”

　　“不是，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还嫌……”

　　撞上金吒威胁的目光，大柱只能堆笑：“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买了，这里所有的糖人，我都买了！”

　　“这还差不多。”

　　金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喂他服下一粒丹药。大柱不禁吞了吞口水，问道：“你这……不会有毒吧？”

　　“爱吃不吃。”

　　“我吃，我吃。”

　　大柱一口将丹药吞下，只觉浑身力量充盈，刚才摔断的腰椎竟奇迹般恢复如常。

　　“还不谢谢你我弟弟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大柱自是知晓金吒话中之意，向哪吒肃手一礼：“三公子勿怪，都是我家那混小子惹的祸，我回去定好好教训他。今日你想吃什么玩什么，你大柱哥全包了！”

　　金吒笑眯眯地搂住哪吒的脖子，笑道：“哪吒，难得你大柱哥如此慷慨，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走，买灯去，买最贵的。”

　　“谢谢大柱哥哥！”

　　哪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大柱不禁咬了咬牙，这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大狐狸带着个小狐狸！小心被带坏了去！

　　---

　　陈塘关并非金吒久留之地，虽舍不得哪吒，却终有离别之时。

　　“哥哥要走了吗？”

　　金吒未答，只看着弟弟灿若星光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

　　“哥哥可不可以不走呀？”

　　面对弟弟不舍模样，金吒叹了口气，安抚道：“明年，哥哥回来给哪吒过生辰好不好？”

　　“真的？”

　　哪吒眸光一亮，又撇了撇嘴：“还要等一年啊，哥哥走了，讨厌的爹爹又要罚我了。”

　　“哪吒，不得无礼，那是爹爹。”

　　哪吒见金吒动怒，忙扯住他的衣角，道：“哥哥不要生气，哪吒不说爹爹坏话了，哪吒乖乖的，哥哥不要讨厌哪吒，哪吒等哥哥回来给哪吒过生辰。”

　　见哪吒紧张模样，金吒心中一疼，轻轻抱了抱他，道：“若是爹爹欺负你，你就给哥哥传信，哥哥给你做主。”

　　“嗯！”

　　-七年后

　　转眼七载，金吒迟迟未应哪吒庆生之诺，陈塘关，倒长出了个小霸王。

　　“李哪吒，我告诉你别乱来啊，我告诉你爹爹，可免不了你一顿好打。”

　　“好啊，小爷皮实着呢，小爷被从小打到大，那老家伙现在也没把我打死，你要不要试试，小爷这一拳下去你还有没有活路！”

　　哪吒舞了舞拳头，对面的少年认命般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他睁开眼睛，只见一白衣青年紧紧扣住哪吒手腕，纵是哪吒力大无穷，一时间也挣脱不得。

　　“金吒哥！救命啊！哪吒要打死我啊！”

　　金吒并未看向少年，只盯着哪吒的眼睛：“你当街伤人，有错在先，自己跟你哥解释吧。至于你，哪吒，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哪吒被兄长盯得心虚，却倔强地昂起头来，反问道：“你教我什么？爹爹不喜欢我，娘亲躲着我，所有人都厌恶我惧怕我，视我为妖邪，只有你，爱我护我，我以为我终于有哥哥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说会为我过生辰，我在陈塘关口足足等了你一月，都不曾见你。我以为你是有事耽误，可这七年来你从未出现！我寄给你的信也从未有半字回信！我讨厌你！你这个骗子！”

　　多年委屈涌上心头，气恼之下，哪吒一拳砸上金吒心口，金吒并未闪躲，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金吒！”

　　哪吒并未想到兄长如此不堪一击，见他受伤，心下一急，只是还未伸出手去，大柱便已匆匆赶来。

　　“哪吒，你太过分了。”

　　-总兵府

　　金吒并未回家，哪吒坐卧不宁，满脑子尽是白日兄长眼中愧疚与疼惜。

　　“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为什么那么看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是不是生病了才没回来的？”

　　“不对不对，都过去七年了，他若是想来早就来了，明明知道爹爹讨厌我还放任我不管，肯定是不喜欢我！”

　　“可是……”

　　“公子，您嘀咕什么呢？”

　　小厮见哪吒辗转难眠，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问道：“公子，您是不是饿了？”

　　“哎呀我不饿。”

　　哪吒愈加烦躁，令小厮为他望风，自己则翻墙往大柱家去了。

　　他就是去看看！他才不是担心！

　　-大柱家中

　　“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吐这么多血？那混小子力气虽大，还伤得了你？”

　　哪吒翻过墙头，便见兄长血吐了一地，顿时心疼不已。

　　哥哥……伤得这么重吗？

　　“我的事情，你不明白。”

　　大柱顿时来了脾气，道：“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们这些仙啊道的如何修行，我只知你是我的朋友，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抛弃哪吒！”

　　空气突然静止，哪吒亦是屏住呼吸，生怕泄露了气息。

　　金吒突然问道：“大柱哥，你信命吗？”

　　大柱一愣，道：“信吧，比如我的命，就是在陈塘关碌碌一生。而你……”

　　“而我，八岁那年落下山崖，父亲只知围猎之喜，我失踪一夜他不闻不问，我醒来时便有了这蛇纹印记，他便以为我是妖邪附身，要取我性命，与他待哪吒那般，又何其相似？他怒我平庸，可当我拥有力量之后，又视我如蛇蝎。”

　　“金吒，你……”

　　金吒苦笑一声，道：“你也怕我？以为我是妖？”

　　“我不怕你，你我一同长大，我知你秉性如何。无论你是仙是妖，都不会伤害任何人。”

　　“可哪吒不一样。”

　　金吒淡淡道：“哪吒身负杀劫，陈塘关，是他诞生之所，亦是他埋骨之地。”

　　“他的劫在陈塘关，那我就，替他去死。”

　　躲在暗处的哪吒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为免自己发出声音，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背。

　　“可有化解之法？”

　　“昆仑山，开明玉。”

　　---

　　哪吒在药铺门口蹲了好几日，这才等到金吒前来买药。

　　“哥……哥哥。”

　　哪吒紧张地攥了攥衣角，屁颠屁颠地跟在金吒身后。

　　“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呀？你怎么不回家呀？是怕爹爹生气吗？我那日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打伤哥哥的……”

　　金吒突然停下脚步，哪吒一时未察，一头撞在金吒身上。

　　哪吒摸了摸鼻子：“哥哥别生气了，我想要那个小木瓜，哥哥给我买好不好？”

　　金吒顺着哪吒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木瓜状的陶器栩栩如生，煞是可爱。

　　到底是孩童心性，不记隔夜之仇，金吒便将其买下，哄弟弟一乐。

　　“谢谢哥哥！”

　　“不许告诉爹娘我回来了。”

　　“嗯？”

　　哪吒心有疑惑，却仍然点了点头。见金吒离开，连忙又跟了上去。

　　“哥哥，你等等我呀！”

　　---

　　微风拂过，青年躺在椅上，如玉的面庞为这盛夏之景又添几分颜色。

　　“哪吒离开陈塘关了？”

　　大柱点了点头，金吒懒懒往后一仰，轻轻摇动风铃。

　　“小家伙，帮我个忙，将一个叫哪吒的童子，拖在昆仑山，拖一日，一支糖葫芦。”

　　“可是我都回青峰山了啦。”

　　稚嫩的声音自风铃传出，金吒微微一笑，道：“两支。”

　　“金吒哥哥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啦！！”

　　-昆山

　　西都之首，昆仑之上，有守山神兽，虎身九首，皆人面，名开明兽。

　　“何人擅闯昆仑？”

　　“弟子哪吒，欲寻开明玉救兄长性命，还请前辈通融。”

　　“什么开明玉？”

　　开明兽与脚边小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哪吒这才注意到开明兽身边的小小童儿，不过三四岁模样，银色的瞳眸纤尘不染，却不似雪山清冷之意，反倒是神采飞扬，耀眼热烈。

　　“哎呀大笨猫，你忘记啦，那是昆仑山的镇山之宝呀！”

　　小童向开明兽使了个眼色，开明兽忙点了点头，道：“啊对对对，只是这开明玉历经万载，可遇不可求，你修为尚浅，若想寻到它，怕是不易。”

　　“我一定要找到它救我哥哥！”

　　哪吒思索半刻，掏出一块芽糖递给童儿，童儿眸光一亮，却傲娇地抬起脑袋：“师父说了，小孩子吃糖会坏牙！”

　　“喵呜~”

　　一只白猫自哪吒身后探出头来，童儿眸光一亮，忙将猫儿抱入怀中，戳了戳它的猫爪。

　　“哇，好可爱的小猫！”

　　小童拍了拍胸脯，立马带哪吒入山寻玉，谁成想不过半日便迷了路，哪吒狐疑道：“你不是这山间弟子？”

　　“我……我是呀，但是我，我忘记了。”

　　小童心虚地捏了捏手指，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哪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

　　守山神兽不会作假，昆仑山非常人可入，这童儿与开明兽关系甚笃，也断非泛泛之辈。只是……怎么觉得他不太靠谱？

　　一绕又是半月，哪吒再愚钝也看出小童在带他兜圈子，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他眸光澄澈清亮，绝非恶人。

　　“到底是谁让你带我来这的？”

　　“没……没有呀，我……我迷路了……”

　　童儿心性单纯，一撒谎更是脸红了半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开明玉到底在哪！”

　　哪吒的耐心几乎耗尽，见小童眼神飘忽，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在耍他玩！

　　“在东海。”

　　小童一筹莫展，开明兽却突然开口。哪吒气得重重在小童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见他懵懂模样，又松开了手。

　　“你给小爷我等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九湾河

　　哪吒并未寻到东海所在，见一清凉之所，便一跃而入。

　　多日疲惫一扫而空，烈日炎炎，河水清冽，哪吒忍不住伸了伸懒腰。

　　“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那个死小孩，竟然敢骗我，下次让我遇到，非把他打哭不可！”

　　天热得紧，着实令人烦躁。哪吒解下红锦绫，泡在水中。

　　困意袭来，哪吒方闭上眼睛，水中突然起了风浪，只见一怪物面目狰狞，手持钩镰，问道:“便是你搅动龙宫么？”

　　哪吒睁开眼睛，见一怪物，忙跳出水面。

　　“龙宫？”

　　哪吒心中有了计较，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手中的宝物有移山拔海之威，你在水里洗什么？”

　　哪吒本就心情不佳，被夜叉这么一闹，又将红锦绫往水中搅了一搅，挑眉道：“是谁规定，这里不能洗衣服？”

　　夜叉大怒，朝哪吒攻了过来，哪吒伸手去挡，腕上的乾坤圈变大了一圈，护在哪吒身前，打得夜叉脑浆迸裂。

　　哪吒一愣，未曾想夜叉竟如此不经打，又嫌夜叉脑浆脏了乾坤圈，便在水中洗了一遭。这一洗倒是不打紧，却不知九湾河通东海口，如此一来，东海震动。不过须臾，又有一人踏浪而来，见夜叉被哪吒所杀，怒不可遏，便与哪吒动起手来。

　　那人来势汹汹，而伴生法宝有护主之能，哪吒扯出混天绫，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这小儿，好生狂妄！我乃东海龙君三太子敖丙，还不放开我！”

　　“哼。”

　　哪吒抱臂而立，道：“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放了你。”

　　“你！”

　　不知为何，面前小儿让他生出一种熟悉感，正如一千五百年前……

　　“好，我答应你。”

　　哪吒将混天绫一抖，敖丙得了自由，化作龙身，张开血盆大口，欲将他吞入腹下。

　　乾坤圈陡然放大，将敖丙打得口吐鲜血。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敖丙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凡人模样的孩童。

　　是他！是灵玉！他回来报仇了！

　　畏死吗？一千五百年前，他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灵玉不畏死，自刎于东海之滨，放言若有一魄尚存，必将他剥骨抽筋以泄当日之恨。

　　报应吗？

　　“夜叉莽撞，多有冒犯，如今夜叉已死，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必向父亲表明，免你之罪。”

　　哪吒嗤笑道：“罪？我有何罪？夜叉不分青红皂白要取我性命，我自保而为何罪之有？”

　　敖丙欲息事宁人，哪吒欲取开明玉，半步不让。

　　“你若将开明玉交予我，此事，我便不追究了。”

　　敖丙心中疑惑，道：“我从未听说有什么开明玉。”

　　哪吒瞳孔一缩，莫非开明兽又骗了他？开明兽为何要骗他？

　　只是相比于眼前对他喊打喊杀的敖丙，哪吒自然愿意相信开明兽一些。

　　“那我就用你去换！”

　　混沌之力再现，敖丙并非哪吒对手，被乾坤圈牢牢困住，却不甘受此奇辱。

　　敖丙扯下喉下逆鳞，鲜血喷涌而出，不算平静的海面瞬间染成猩红。

　　“哈哈哈哈！”

　　万事皆有因果，这是……他的报应。这条命，是他欠灵玉的，但东海，不欠他。

　　乾坤圈越缩越紧，敖丙挣扎之声逐渐小了下去，直至再无声息。

　　哪吒见此，不由撇了撇嘴，道：“东海什么宝物没有，死也不肯给我。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记忆飞速闪过，哪吒脑中一痛，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今日灵玉血祭山河，以解九州旱情，无怨无悔。来日我若有一魄尚存，必将你剥皮抽筋，以泄今日之恨！”

　　哪吒的目光落在敖丙龙筋之上。

　　“也罢，给爹爹束甲便是。”

　　---

　　敖丙身死，东海龙君很快就找上了门，见哪吒手中龙筋，怒不可遏，哪吒归还龙筋，却向龙君讨要开明玉，李靖还未发作，殷氏却率先一步扯过哪吒，将他的头磕在门框上。

　　“我怀你三年六月，受尽多少苦楚，念你年幼容你至今，你竟招此灭门之祸，实乃祸根！”

　　“娘亲，……”

　　哪吒只是怔怔地望着母亲，任由鲜血自脸颊流下，殷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得装得再狠厉些。

　　“把哪吒给我关起来！不许他离开房门一步！”

　　“可是哥哥需要开明玉……”

　　“住口！滚下去！”

　　殷氏软弱，从未如此疾言令色，而她的第一次怒火，却发泄在了哪吒身上，那个从小到大，她避之不及，却总是在夜中偷偷看着的孩儿。

　　恨她吧……带着恨……活下去。

　　---

　　“逆子，是不是你杀了石矶娘娘的童子？”

　　骷髅山碧云童子采药时被轩辕箭射杀，石矶娘娘寻上门来，李靖二话不说，便踹开了哪吒的房门。

　　“没有。”

　　似是知晓李靖不会信他，哪吒并未多作解释。

　　“你这逆子！只怪我当年一时心软，让你惹下这滔天大祸！”

　　“给我开明玉，你要什么罪我都扛。”

　　李靖气得啐了一口：“什么劳什子开明玉，我看你是魔怔了！跟我走。”

　　-骷髅山

　　“此是弟子所生逆子哪吒，任凭娘娘处置。”

　　李靖将哪吒交予石矶，哪吒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说了，不是我。”

　　彩云童子来拿哪吒，哪吒持乾坤圈相敌。彩云不敌，死在乾坤圈下。石矶娘娘大怒，收了哪吒伴生法宝，混天绫却有护主之意，向石矶发起攻击。哪吒得了喘息之机，急忙往乾元山跑去。

　　“请师尊救命！”

　　石矶追袭至乾元山，太乙将哪吒拦在身后，道:“天道使然，与哪吒无关。”

　　太乙以九龙神火罩收了石矶，石矶却大笑起来：“清微教主啊，你为了将你徒儿逼上死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混沌之力爆发，破除了九龙神火罩的禁制，石矶趁机逃离。

　　“为什么？”

　　哪吒面向太乙，道：“碧云是你杀的，对吗？你想要我死，是吗？”

　　“不是的哪吒，为师是想帮你。”

　　“帮我？”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哪吒低低地笑了起来：“告诉我爹身携杀劫的是你，让开明兽骗我东海有开明玉的是你，杀死碧云陷害我的是你，从小到大，我早已将你视作亲人，可你，在一步步将我，推入深渊。你说你有苦衷，可你凭什么，利用我哥哥的性命来戏耍于我？”

　　太乙闭了闭眼，他自知哪吒聪慧，却未想到他竟能以石矶之事洞穿开明兽的欺骗乃自己所为。

　　“没有什么开明玉，你哥哥的伤，乃为破你杀劫所受反噬，能救你哥哥的，只有你。”

　　推开真人，哪吒忙往陈塘关奔去。

　　真人身侧走出一名少年，眉目如画，口如朱丹，与一千五百年前的灵玉，一模一样。

　　“碧云童子……”

　　是由他亲手射杀。

　　-陈塘关

　　陈塘关正逢雨后，东海龙君上报天廷，来拿哪吒，寻他不到，便派人拿下李靖夫妇。

　　金吒跪在雨中，背脊仍挺得笔直，泥泞满身，依旧掩不去他一身风华。

　　“哪吒不过七岁孩童，如何能斩杀龙子？三太子乃侄儿误杀，父母不喜哪吒，为护我才将哪吒推出，望伯父明鉴。”

　　“你可知，弑杀正神的后果？”

　　“我知道，但我赌伯父，不敢杀我。”

　　额前蛇纹亮起，敖光眯起眸子，细细打量起金吒，却猛然扼住金吒咽喉。

　　“不杀你，我照样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放开我哥哥！”

　　孩童的身影没入众人的视野，灰扑扑的小脸更显一身狼狈。

　　“哪吒，你回来干什么？”

　　殷氏刚要上前，便被李靖捏住了手腕，李靖挥手将哪吒推在地上，哪吒的膝盖磕得生疼，疼得他几乎站不起来。

　　在哪吒眼中，父亲恨他，母亲厌他，他的生父将他推入深渊，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的母亲，亦不曾站在他的身边，为他多说一句话。

　　泪无声滑下，哪吒跪在龙君身前，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侄儿愿以死谢罪，望不累父母。请伯父，护陈塘关世代风调雨顺，万载无忧。”

　　“哪吒，不关你事，滚回你的乾元山！”

　　见到金吒，哪吒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一掌将金吒推出数丈之远，伸手在他面前布下结界。

　　这一次……就由他来保护哥哥吧。

　　“哪吒，你要做什么？”

　　哪吒的手向金吒伸去，又收了回来，对敖光道：“伯父，我哥哥如今的身体，连我一掌都挣脱不得，您觉得，他能杀死龙三太子吗？”

　　哪吒重重向敖光磕了三个响头，道：“侄儿多有冒犯，实乃情非得已，我死之后，请伯父帮我，治好我哥哥。”

　　敖光望向金吒，只见他面色苍白，灵力微弱，乃神魂反噬之相。龙宫多宝，要保他性命不易，但吊他几十年寿数，却并非难事。

　　敖光道：“念你一片孝心衷情，我答应你。”

　　“侄儿谢过伯父。”

　　“哪吒，你敢！你不许动！”

　　金吒奋力劈向结界，哪吒吐出一口血来，结界却未有分毫撼动。

　　金吒哀求道：“哪吒，你让我过去，你最听哥哥的话了，你放哥哥过去好不好？”

　　哪吒抬头望了他一眼，捡起了地上的短剑。

　　“哥哥，对不起。”

　　哪吒自斩一臂，短剑落在被血水冲刷的地上，他忍下痛楚，再次拿起那柄短剑，剜其肠，剖其腹，剔其骨，削其肉。

　　结界消失，金吒冲到哪吒面前，抱住了血肉模糊的孩子。

　　泪水随着雨水落下，哪吒的手在血水里动了动，金吒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小木瓜。

　　“小木瓜，坏掉了……”

　　“哥哥再给你做。”

　　感受到哪吒气息的消散，金吒不由得将他又抱紧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将他留住一般。

　　哪吒伸手，欲拭去金吒脸颊的泪，可还未触到他，哪吒的手便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金吒感到怀中一重，哪吒已经阖上了眼睛，混沌之力顷刻溃散，金吒体内的灵力却充盈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依旧破不了他必死的结局？

　　金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血水之中。

　　不知为何，李靖的心似乎疼了一下，随即又将这情绪扫去。

　　“把哪吒，丢到乱葬岗。”

　　-乱葬岗

　　夏日飞雪，百鬼相怜。

　　“别碰他，滚开，滚开！”

　　乱葬岗内，尸臭遍地，新鲜的血腥之气吸引了林中的狼群，将哪吒的尸骨翻了出来。

　　金吒发疯般驱赶着狼群，却激起群狼战意，向他扑了上来。

　　“别碰我弟弟，滚啊！”

　　金吒身上被咬伤多处，手中剑光一闪，头狼的头颅被一剑斩下。狼群被血腥味刺激，再次朝金吒冲了过来。

　　“我说了，滚。”

　　金光一闪，金吒身后现出一条蛇尾，狼群感知到危险，那巨大的蛇尾已经缠了上去，将群狼一一绞杀。

　　怀中的孩子双眸紧闭，与血流成河的土地，融为一色。哪吒鲜血淋漓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只小木瓜。

　　弟弟往日音容在脑海中不断回荡，金吒再度昏死过去。

　　“哥哥……”

　　哪吒一魄尚存，驻足于此，却见兄长为护自己尸骨遍体鳞伤。他伸出手去，却仅有一道虚影穿过金吒的脸颊。

　　“希望哥哥，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那一日，血染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