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远山岱9213

12、少年赤心

　　“女公子麾下裨将石玉叶，求见武成王殿下。”

　　西岐的冬不及北地严寒，却也落了初雪，茫茫冬色中，梅花开得正艳。

　　玉叶此来是为天化，拜会了黄飞虎，便与之同行。绕过长廊，见一院落，松柏峻拔，奇珍多样。倒不是天化爱弄草药，只他素喜精灵，其中花草，皆为猫儿藏匿嬉戏之所。冬日已近，却不见凋零之意，可见其草木之珍，亦可观武成王待天化爱护之重。

　　还未扣门，房内便传出一阵咳嗽之声，黄飞虎面色一凝，立刻推门而入。

　　天祥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在桌角，好在黄飞虎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这般取血，身体怎么受得住？天爵呢？”

　　天祥白着一张脸，比之天化面色竟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见了父亲，忙道：“是我把三哥支出去的，爹爹别生气……”

　　天祥眼前一阵恍惚，随即便晕厥在父亲怀中。玉叶上前诊脉，对黄飞虎道：“祥儿失血过多，需卧床休息几日，父亲宽心，并无大碍。”

　　黄飞虎抱起天祥，道：“我先送他回去，你瞧瞧天化，我晚些过来。”

　　玉叶点头应诺，轻晃天化项上金锁，将其上神力引入几分。扶桑神力涌动，九曜玄火感受到它的力量，也随它运转起来。

　　天化咳嗽一声，枕边被鲜血濡湿大半。玉叶忙拭去他唇边血迹，握住了他毫无温度的手。

　　“伤得这么重，扶桑神力都护不住你了。”

　　“女兄多虑了，没有扶桑神力，您照样护不住他。”

　　夜色如墨，少年女郎一袭轻衫，落于窗外松枝之上，与这寒气逼人的冬夜格格不入。

　　玉叶眉头一跳，道：“是你告诉天祥，他的血能救天化？”

　　“难道不是？”

　　知微将酒壶晃了一晃，尽显慵懒之态。见玉叶眉宇微愠，笑道：“这小殿下被那九曜玄火所伤，若非袁角那蠢货以寒冰之气动他，他这条命，怕是等不到女兄了。凤凰至纯妖力所凝若木神力，极阴极寒，若无星辰之神神力护持，那小身板，可受不住。”

　　玉叶气结：“正因天化伤得重，天祥日日取血为天化疗伤，不等天化醒过来，他这条命怕是也得搭进去！”

　　“诶，女兄且慢。”

　　知微秀眉轻挑，道：“这可与我无关。是那北斗星神，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鹰园

　　较之天化院落松柏成林，天祥的院子更简单些，只几株雪竹凋了几片叶子，园林共成一景。金眼神鹰立于斜竹之上，时不时打个盹儿。

　　天祥已经醒了过来，身体却还虚着，见父亲守在身边，开口问道：“爹爹，哥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黄飞虎将药喂入天祥口中，道：“天化那边有你阿姐与银凰，你先休息几日，若是天爵管不听你，我可不让你去看哥哥了。”

　　“爹爹……”

　　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天祥眼皮越来越重，倒在父亲肩上睡去。黄飞虎为天祥盖好被子，眼眸却冷下几分。

　　“殿下恕罪，是属下照看不周！”

　　察觉到黄飞虎的怒气，一旁少年立刻跪地，不敢直视他锐利的目光。

　　“起来吧。”

　　沉默良久，屋内的气氛总算缓和几分，待黄飞虎离去，那小侍卫这才狠狠松了口气，瘫坐在地。

　　-成柏苑

　　西岐城外血雨腥风，燃灯道人又破金光、化血二阵，却有风吼阵需借得度厄真人定风珠方解，便差晁田、散宜生文武二人去讫。

　　哪吒洗去一身血气，往成柏苑而来。见天化未醒，轻点了点他的额，触手却不见温度。

　　“笨蛋。”

　　哪吒将真气缓缓渡入天化体内，感受到其中神力涌动，面上一喜，道：“天化，你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天化脉象依旧微不可见，哪吒瞧了好一会儿，道：“我不与你斗嘴了还不成吗？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昏睡的少年不曾给他回应，哪吒往他鼻头上轻弹一下，将他的被子掖紧了些。

　　迎面撞上武成王，黄飞虎开口问道：“天化今日可能服药了？”

　　哪吒点头：“虽吐了许多，倒也喝下去几口。”

　　黄飞虎将天化扶起，贴在自己胸膛之上。长勺将汤药送进天化口中，天化难受地咳嗽一声，却将药呛入喉咙之中。

　　“天化？”

　　黄飞虎不禁将天化搂紧了些，凤目含上几朵泪花，尽是自责与心疼。见天化并无醒转迹象，黄飞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轻声道：“是不是爹爹平日对你太严了，你生爹爹的气，所以不愿意醒过来？是爹爹不好，爹爹跟你道歉好不好？”

　　黄飞虎耐心哄着怀中的孩子，哪吒却惊讶地抬起了头。要在意到何等地步，高傲如黄飞虎那般的人儿，也能低下头颅，只求孩儿平安？

　　常言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陈塘关的七年，哪吒看到的，是以父为天，不可悖逆半分。可黄飞虎却并非如此，他道世人皆有过错，哪怕是父亲亦无可避免。他会因错怪天祥而赔礼道歉，会因天化几滴眼泪便手忙脚乱地哄人。铁血男儿亦有侠骨柔肠，杀伐决断的武成王爷，早已将一身温情，尽给了他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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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田、散宜生二人借得定风珠，却被方弼方相夺珠而走。兄弟二人多年前因救殷郊兄弟逃离朝歌，不敢返京，此刻欲将定风珠献与商王，将功赎罪。黄飞虎闻此，带一队人马，追袭二人而去。

　　成柏院中，哮天犬与玉麒麟大眼瞪小眼，许是着实不待见这身形不及它一半的狗，玉麒麟将头一摆，趴在主人门口。

　　扶桑神力已现，天化一身扶桑之息已非乌木香气可掩，连哮天犬都嗅到其气息，往屋内轻吠几声。

　　随之而来的是玉麒麟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金色的瞳仁现出几分恼怒，却听得屋内传出几声咳嗽，便只瞪了啸天一眼，仔细听着其内动静。

　　少年指尖微微一动，杨戬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放下手中药碗，将神力渡入天化体内。怀中少年长睫一颤，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开，眼中尽是茫然无措。

　　“来人！”

　　杨戬忙遣人去请玉叶，小心扶天化躺下，问道：“天化，你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天化闭了闭眼，泪水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杨戬天眼微张，瞧见天化额上神印若隐若现，心下更是疼得要紧。

　　“若是武成王见了，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玉叶匆匆而至，身后知微与天祥随行。

　　对上知微银色的眼眸，杨戬的拳紧紧握了起来。五百年前的血色仿佛尽在咫尺，却又恍如隔世。

　　银色的眸子无喜无悲，只淡淡望了他一眼，便随玉叶稳下扶桑神力。

　　天化不识玉叶，身体虽虚弱着，眼里却是多了几分疑惑与好奇。

　　天祥见兄长疑惑之色，笑道：“哥哥，这是阿姐身边裨将，名玉叶。”

　　“我是阿姐。”

　　天化眼中疑惑尚未褪去，玉叶眸中金光一闪，化一女郎，美如天边皎月，恍若天妃下世，正是颂姞无疑。

　　见女郎容貌，天祥不由睁大眼睛：“阿姐怎么骗人啊？”

　　颂姞但笑不语，望了杨戬一眼，见他眼中并无惊诧之色，心下了然，喂了天化几口甜粥之后，便燃上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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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黄飞虎追缴定风珠，那方弼方相二人身长三丈，力大无穷，素日无法无天，连商王都不曾放在眼里，却独惧黄飞虎。当年晁田晁雷率三千精兵尚擒不下二人，谁知见了武成王，竟生生逃出六七十里去。如今黄飞虎亲自追袭，二人岂敢不降？却因二人形容颇异，险些将晁田并散宜生二人唬得魂飞魄散。

　　黄飞虎将定风珠交与散宜生，命二人先行，将方弼方相敲打一番之后，这才与之一同返回西岐。

　　“殿下，听说长公子找回来了，可是真的？”

　　许是觉得黄飞虎一身气势着实骇人，方相便寻了个话头，想与黄飞虎叙上一叙。

　　方弼听此，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忙踩了弟弟一脚，小心翼翼地瞧着黄飞虎的脸色。

　　“嗯。”

　　谁知黄飞虎冷毅面容下竟现出几分柔色，倒让方相大起胆子来，问道：“公子今年多大了？模样可似殿下几分？殿下年少时便名满朝歌，公子生得必然俊……”

　　“就你话多。”

　　方弼忙堵上自家弟弟的嘴，免得冒犯了这位爷。好在黄飞虎并未动怒，方弼这才松了口气。

　　西岐城外，燃灯与闻太师阵前对峙，只待定风珠。散宜生奉上定风珠，燃灯却迟迟不遣人入阵，似是等待什么时机。

　　不消半日，武成王并方弼方相兄弟而来，燃灯便命方弼破阵。方弼初至西岐，战意昂然，正想立下首功以便日后于武成王麾下效力，不顾黄飞虎阻拦便往风吼阵而去，却不知那风吼阵中万千兵刃，方弼力气虽勇，不过肉体凡胎，瞬间被斩为数段。

　　燃灯道人将那定风珠交与慈航道人，大破风吼阵。黄飞虎却无半分喜色，只因阵前不好发作，待双方收兵，于银安殿大发雷霆。

　　“降将首战便身首异处，视军心何在？况此等破阵之法，视人命为草芥，简直闻所未闻！”

　　虽说是二教斗法，然事关无辜将士性命，黄飞虎如何能坐视不理？

　　子牙亦是进退两难，他虽奉师命下山，如今闹到这般田地亦非他所能掌控，燃灯一句天命至此便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可这话在黄飞虎面前却是说不得，若一句天命便能抹去一切苦痛，那他们为这芸芸众生作出的努力又算什么？

　　“殿下，公子醒了。”

　　周纪见自家殿下与丞相剑拔弩张，硬着头皮禀道。黄飞虎这才拂袖而去，独留子牙一筹莫展。

　　-武成王府

　　天化刚服药睡下，天祥守在一旁，替他轻揉手心穴道。见黄飞虎身后方相，天祥扯了扯父亲衣袖，小声道：“爹爹，这位将军……能不能让他过几日再来呀？哥哥刚睡下呢，他长得有点……”

　　黄飞虎忍笑望了方相一眼，道：“客人亲自探望，岂能以貌取人？不过拜访一二，无妨。”

　　“这小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天化容颜与有七八分似黄飞虎，却比黄飞虎多出几分少年人的纯真乖巧，令人看了便生欢喜，方相自也不例外。话刚出口，方觉不妥，耳边却无兄长训诫，又生出几分失落。

　　天化睡得不安稳，不过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怕惊了天化，方相忙收起心中思绪，露出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容。

　　天化揉了揉眼睛，见面前一人长相凶恶，笑得……实在诡异。

　　天祥嘴角一抽，这傻大个装慈祥……委实……更吓人了。

　　天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像北地夜中的极光，明亮而澄澈。

　　方相性情直率，对这般漂亮的小少年自是喜爱，却吓得天化躲进父亲怀中，又大着胆子偷瞄一眼。

　　“属下……属下还是不叨扰公子了。”

　　天化胆子小，见此异容自然吓了一跳，见那汉子失落模样，心下又生出几分愧疚，指了指桌上的水杯。

　　“公子要喝水吗？”

　　天化点头，方相眉眼间立刻染上喜意，忙为他倒了杯热水。

　　“谢谢你。”

　　这般漂亮的小公子跟他说话，方相高兴得不知所以，见天化面露疲色，恋恋不舍道：“我不打扰公子休息了，等公子病好了，我捉只兔子给公子逗趣儿。”

　　黄飞虎的大掌覆上天化的额，见无灼烫之感才放下心来，问道：“天化身体怎么如此虚弱？有没有乖乖听女兄的话？”

　　天化将黄飞虎的腰抱紧了些，道：“我好难受，爹爹陪我好不好？”

　　“好，爹爹陪你。”

　　天化依赖地窝在父亲怀里，黄飞虎心下早已软得一塌糊涂，轻握了握少年泛凉的双手，问道：“天化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爹爹，韩师兄，死了吗？”

　　天化突然发问，黄飞虎犹豫片刻，却知这话是骗不过天化的，只能如实告知。

　　“他……死了。”

　　泪水夺眶而出，天化闭了闭眼，哽咽道：“所以，我没有救下，任何人。”

　　黄飞虎将天化抱紧一些，道：“因为，他与你一样，愿意用生命守护并肩作战的伙伴。天化的努力不是徒劳，天化所流之血是为那不公作出抗争，告诉他们那是错的。吾儿心慈却不懦，所为之事，他人想做而不敢做，此乃苍生之福，百姓之福。”

　　“我是不是给爹爹添麻烦了？”

　　听得稚子此语，黄飞虎轻点一下天化额头，笑道：“天化从来不是爹爹的麻烦，有爹爹在，天化想做什么都可以。”

　　“天……”

　　黄飞虎低头一看，怀中少年已枕在他臂弯沉沉睡去，颊边泪痕未干，仿若新朝之露，干净澄澈。

　　黄飞虎将爱子发丝拂于耳后，微微叹了口气。天化的心太纯，容不下任何不公之事。

　　可这世间，向来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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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化乃早产之儿，体质偏弱，此次被寒气侵蚀心脉，用不得猛药。哪吒灵力精纯，常往武成王府为天化渡些真气，助他调养身体。

　　“把手给我。”

　　待哪吒看了脉，天化便收回了手，道：“我已经好多了，不必再浪费灵力。”

　　“护你，不算浪费。”

　　哪吒轻探天化额头，虽未发热，却冷得不像话。

　　“还难受着吗？”

　　哪吒眼底现出几分担忧，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特意买给你的，你平日最喜欢吃的。”

　　“没胃口，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见天化面露疲色，哪吒将毯子往他身上拉了一拉，道：“你午膳还没吃呢，这样下去身体可熬不住，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礼物？”

　　天化揉了揉脑袋，睡眼惺忪地瞧了哪吒一眼，只见豹皮囊内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钻了出来，舔舐着天化的手。

　　“好可爱的小狐狸呀。”

　　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几转，天化于山林长大，素爱精灵，自然起了欢喜之心。

　　“你乖乖把粥喝了，就给你抱。”

　　哪吒手快，将小狐狸拎到身后，任天化左右拉扯也不肯让他碰上一分。

　　天化小脸一垮，赌气般撇过头：“那我不抱了！”

　　话虽如此，天化却是心痒难耐，眼神一直往小狐狸身上瞟。

　　哪吒将小狐狸塞进天化怀里，端过一碗甜粥，道：“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病怎么能好呢？都是武成王给你惯的，这么胡闹。”

　　“你不许说我爹爹！”

　　银色的眸子染上几分怒意，却多了些生气。哪吒笑道：“好，我不说了，你吃点东西。”

　　天化胃口不佳，只将米粥泯了一口，哪吒却道：“不行，要全喝掉，不然我要把狐狸拿走了。”

　　天化将怀中的小狐狸抱紧了一些，哪吒便将一整碗粥都给他喂了下去，笑问道：“味道如何？可还喜欢？”

　　天化撇了撇嘴：“难吃死了。”

　　轻抚着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天化问道：“这小狐狸吃什么？吃肉吗？”

　　“不吃，吃素。”

　　“啊？？？”

　　天化睁大眼睛，狐狸，吃素？

　　哪吒笑眯眯地道：“因为，这是杨戬师兄变的。”

　　“啊！”

　　天化吓得一激灵，连忙把狐狸丢了出去，只见风过处化作一人，不是杨戬是谁？

　　“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