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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青崖落(6) ...

  •   我刚走出厨房,便碰上一堵肉墙。抬头一看,暮祁不知从何处归来,与我碰了个正着。我理了理衣裳,一脸正色道:“不知是该尊称您一句魔君呢,还是该唤一声公子西衫?”

      暮祁忙摇头:“我最欢喜你唤我师兄。”

      暮祁果然还是很会占人便宜。

      “其实,我从未怪过师父。”

      “我知道的,暮祁师兄。”

      暮祁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师妹接下来可是要往天枢城走一趟?”

      “自然。家父生辰,我总该前去拜祭。”

      “我如今已不便前往天枢城,我在魔界为师尊另设了灵位。”暮祁如是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即便知道之后相处时日寥寥,此时却也没什么离愁别绪,八十一年未见,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谁又不是平生知交零落,习于独行?

      暮祁径自向厨房走去,我心下了然,出了院落,门前柳树下,清禾摇晃着脑袋,揪着早已光秃秃的枝条,若是春夏时节,只怕柳树枝条也早已被薅光。

      “清禾,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到底年长些,这种话随口就来。

      “我……陆姑娘……其实……”伶牙俐齿的小妮子骤然变成了小结巴,真是稀奇。

      “昨晚你一剑击杀影戈,着实不是一个小丫鬟能干的事,你且慢慢说来,若说得在理,这段时日被你诓骗我也就认了。”

      清禾顿时脸纠成一团:“对不住,是我骗了我。我就是秋容容,当日爹爹硬要送我去服侍少城主,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也罢……”我轻叹,“清禾,如今你一战成名,我还未恭贺你。”

      我还是喜欢叫她清禾,秋容容这个名字叫着不顺口,还老让我想起顶着这个名字在开阳城的时光。

      清禾睁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扁嘴道:“恭贺什么呀,不过是运气罢了。”

      “真不知道江少君怎么想的,明明是他和魔……公子西衫牵住了大妖,却到处宣扬是我击杀了大妖,真是把我架在台上下不来了。”

      我笑道:“本来当初强迫你出嫁就是委屈了你,他当时不知内情也就罢了,现在这样就当是补偿了。”

      清禾接受了这个安排,道:“我一时也回不了开阳城,叶知秋说天权城新一年的仙剑会就要举办,我想着去那里碰碰运气。”

      “如何就不能回开阳城了?”我疑惑道。

      “当初我为了让我爹爹打消送我去少城主身边的念头,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却丝毫不见效,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叫我充分意识到,女儿当自立,不在外面干出点名堂来,回家当大小姐,总免不了还要被我爹爹送去攀高枝。”

      清禾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我一时哭笑不得,本想说做父母的总归是为儿女着想的这种平常话,转念一想,自己对娘亲所下的敛身咒尚且不能完全释怀,如何又将己之不欲施于人?

      “你又有什么打算呢?”清禾问我。

      “祭生父,守诺言。”我说得含糊,清禾也聪明得不多问,吾心甚慰。

      不料,这丫头话题一转,问道:“那江少君也一直陪着你吗?”

      这是哪门子的话?我怎地就和江冽难分难解了?

      “诸事随缘。”

      接收到我这般冷淡的态度,清禾声音放低,我知晓这会子是要说悄悄话了,便也低下脑袋去听。

      “我瞧着你与他关系匪浅,本不想多说,但他毕竟是半妖之身,仙门同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若与他同出同进,我只怕你惹上是非。”

      清禾走后,我突然就有些失落,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发起呆来,微风扫过脸颊,日头刚刚好,晒的人很舒服。明明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心境却不同往日。

      年少时,在这样的日子里,温过书练完剑,又饿又渴的时候喝上一碗玫瑰饮子,吃了一碟桂花糕,就很圆满了。

      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想不到,以后的自己会问她一些难以理解的话:你知不知道,庸人多自扰,你当作不关心的,却忍不住要关心,你故作不在意的,却偏偏很在意。

      “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你就自个跑这儿来了,还唉声叹气的。”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这是在为暮祁叹气,想他待叶姑娘这般,看这情形,只怕是依旧不能如愿。”我找到了最好的搪塞说辞。

      江冽却似看穿了一切,或许是我看错了,他竟然笑了,这笑容颇有几分宠溺,叫我避之不及。

      “西榆,你头上掉了东西。”江冽示意我靠近。骤然间,我移不动身体,定在原地。

      他主动靠近,我只看见他的玄色袖袍在我面前抬起又落下,等他将手臂放下来,映入我眼前的,就只一根茅草。
      我讪然一笑,别过眼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仙妖之间如此,妖魔之间亦是如此,大至六界,小至族群,都是如此。我早有准备。”江冽释然地说着,“西榆不必为我心疼。”

      他这是将刚才清禾的话听了过去,我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空地,嘴硬道:“我哪是心疼你?我是想到爹爹去世不过几十载,就已然威名不再,竟连弟子也庇佑不了了,感慨人心易变,世态炎凉罢了。”

      江冽“嗯”了一声,似是接受了我的说辞。

      我没接话,任由夕阳落在脸上,晒得脸上黏黏糊糊的。

      身后有人喟叹:“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不喜欢让人见着你哭的模样,不过,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擦了擦眼角,转过头来就是龇牙咧嘴对着江冽,“这样笑起来好看?”

      “自然。”

      ***

      人生本是一个不断离别的过程,我出生时娘亲便去世,这开了个不好的头,后来无论是爹爹离世还是我魂归聚魂轴,都未曾好好道别,这真是遗憾。

      是以,青崖镇上的这场临别晚宴,我的情绪并非完全被离愁别绪侵占,反倒觉得新鲜。

      江冽嘱咐我少喝酒,我乖乖应下,但暮祁一杯一杯下肚,我心痒痒,还是忍不住偷偷喝了几杯。

      月落参横,暮祁走到院子中央,拱手说了些道别的话,便原地消失,黑色魔气有些许残留,不过院中似乎已无人在意。

      叶织是此处的主人,此时拿出送客的架势,向李君晏敬了一杯:“李宗主明日便启程回天权城,此一别,经年难见,当以薄酒一杯祝君归。”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她愿意和他一起死,却不愿意和他厮守。

      李君晏苦笑一声,喝了酒,等再落座时,似乎已经接受这个结局。

      我又多喝了几杯,余光一扫,江冽已不在身侧。我想起自己应该同江冽道个歉的,他早就提醒过我清禾的身份有异,我当时却笑话他多虑。

      脚步刚踏出院门,但见月夜之下,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我心中一紧,不自觉想藏,登时捏了个隐身诀。

      真是越发没出息了,我嘴上唾弃,脚下却不自禁挪近。

      那对男女吵架已接近尾声,女的振振有词:“原本嘛,我只应承你教她读心术,可人家不为所动,压根不想留在仙城。我到底是念着江少君你十九年前的恩情,想着好歹推一把,让你来个英雄救美,谁知你一动不动,偏等人家骂你你才出手,真是孺子难教。”

      江少君冷淡如常:“不要把前后关系反着说,显得你好像没有私情。”

      “我确实有私情,好歹敢认,谁像你,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

      那些话像是浆糊般灌进我的脑袋,粘稠得让人发昏,顿时让我难以站稳。偏偏叶织气冲冲转过来往回走,我忘了避让,教她直直地撞倒在地,隐身诀立刻失效。

      “嘶——”叶织冷冷抽气,“陆西榆,你……”可能见我狼狈得很,她吞下骂人的话,捂着额头跑回小院去了。

      这一撞着实叫我头痛欲裂,坐在地上咿咿呜呜,等那双熟悉的玄色袖袍将我拢起,我才记起这是个偷听被抓包的尴尬场面。

      “不痛了?”

      “更痛了。”羞煞人也,我忙将袖袍作帘,挡住整个上半身。

      “让我看看严不严重。”江冽柔声关切。

      “不严重不严重。”我再三推诿。

      举过头顶的双手终究是被他轻轻放下,我疼得龇牙咧嘴,他朝着伤处吹了吹,眉间温柔可融化千尺雪。

      夜浓露重,回到客栈,分别前,我突发奇想问江冽:“你说,李君晏究竟知不知道叶织早已记起前尘?”

      “记起又如何?” 江冽反问,接着道,“一个想要自由,一个肩负责任,终归是走不到一起的。”

      这话我早已听叶织说过,可她要的自由,暮祁能给她,她却是不要的。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种事情。”我喃喃道,“她不愿和他成亲,却愿意和他一起死。”

      我看见江冽的眼睛有些许光亮,或许是月光的缘故,他开口时像是喟叹:“世事难两全。”

      我心有所感,往后的日子,他回开阳城做他的少城主,我永居赤水之滨,何尝不是难以两全?

      我摇晃着脑袋脱离沉思,打开房门,不欲多说,江冽突然叫住我:“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天枢城。”

      我下意识想拒绝,张了张口,开口却是:“我、我商量一下。”

      “你和谁商量?”

      “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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