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青崖落(5) ...
-
我这厢识破了公子西衫的马甲,那厢影戈已经没了耐心,祭出法器。李君晏接了招,一个是妖族护法,一个是剑宗宗主,霎时间,这平地沦为战场。
公子西衫调侃道:“江少君的半妖身份本就一直为人诟病,今日若是李君晏死于这位妖族大护法之手,你能脱得了干系吗?何不借此机会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好名声?”江冽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阁下认为本君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
我睨了两人一眼,心底终究不快,有气无力地走到叶织面前。
后者自然紧张兮兮地看着深陷战局的情郎,我靠着车辕,打起了冷眼旁观的主意。
马车里的两位小将显然是不打算静观其变的,纷纷下了车,剑拔弩张的模样,叶知秋想上前,被叶织及时制止:“你这点修为,就别丢人现眼了。”
叶知秋神色焦急,不敢反驳。
清禾见他吃瘪,吃吃地笑起来,等再定睛一看,江冽和公子西衫已经到了跟前,清禾顿时如临大敌,躲到我身后来。
我正分神,没顾及到她这会子的怪异,只感受到江冽投来一道如炬的目光。
我对上他的视线,不自在别开,却见公子西衫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免阴阳怪气起来:“你这个当师弟的和你师兄还挺有默契,他隐藏身份在青崖镇作威作福,你识破了之后也不拆穿,还一本正经地和他唱起双簧来。”
暮祁这厮,扮作公子西衫的目的实在好猜。
半靠着车辕,眯起眼睛往后微躺,眼看着江冽有口难开的样子,莫名的,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在审判犯人的判官。
仗势欺人。
我顿感无奈,陆西榆啊陆西榆,你仗着谁的势呢?
被揭穿身份的暮祁也不装腔作势了,直呼道:“诶,师妹,这你就误会小师弟了,他明明也是方才去了我的府上才认出我来的,可不兴你这样乱冤枉人。”
我一时气结,掂了掂锁灵袋,聚魂轴两天前还在里面呢。看吧,当初就不该轻易把聚魂轴给了暮祁,好歹该借此拿捏拿捏他。
“不要!”
凄厉的女声宛如平地一声雷,我的思绪戛然而止。
李君晏倒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唇边血色晕染,他兀自强忍着,胸口一阵起伏,鲜血还是从喉间溢出。
影戈操纵着月金轮,步步紧逼。
叶织早已扑了上去,挡在李君晏身前,清冷的后背对着月金轮锋利的刃口。她回过头来,眼角湿润,余光瞥到这边,骤然冷笑:“陆门二君,天下三绝。寒落不落,藏宝殿中。屏鸣剑出,谁与争锋?”
她念的是坊间童谣,但显然不是想称颂二人——
“好一个陆门二君,见死不救,作壁上观,这就是陆门二君传承的师门风范!”
人遇到自己特别在乎的事情时,说话做事总不大经过头脑。
正如此时此刻,情郎危在旦夕,叶织出言激将,而我听到“陆门”二字,就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我或许还是改不了防范心过重的毛病,叶织的话的确再次提醒了我,眼前这两位爹爹的门生,从身份立场上就和我不同。
他们可以见死不救,也可以接受爹爹死后还被仙门后人指摘养虎为患,我却不能。
催动流光镯布阵的瞬间,我一个闪身到了影戈身前,驱动灵力,阻止月金轮继续往前。谢天谢地,我那点子破灵力还能撑会场面。
叶织借着空隙,将重伤的李君晏带走。
我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影戈释放出更多的妖力,我结出的仙障转瞬即破。
压制性的力量袭来,我来不及做出反应,一阵剑光闪过,寒落剑挡住了绝大部分妖力。我被迫往后退去,刚好落在一个宽阔的臂膀里。
江冽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我别过头去,不欲理会。
江冽微微叹了口气,而后转身迎战,寒落剑在空中化作万千利刃,转瞬间对对方形成压制。
影戈似乎终于正眼以对,之前不紧不慢的攻势卸去,代替成疏密有致的防守。
我想,这可能就是身居高位手握生杀之力的乐趣,云淡风轻是因为自己有足够的把握,悠哉游哉是因为无所畏惧。天塌下来他们顶得住,只是被人求助被人仰赖的感觉要慢慢享受。
江冽,于此道,颇为娴熟。
战况正激烈,我回头寻找马车所在的位置,叶织已经准备妥当,递给我一个眼神,就要驾车离开。
暮祁站在我旁边一动不动,冷眼看着马车的方向。
“我说,你们既然受了爹爹的荫庇,至少不要做出有违他遗志的事。”
暮祁的后背骤然僵硬。
如愿,暮祁加入了战局,二对一,影戈节节败退。
叶织已经将李君晏扶上马车,叶知秋和清禾收到我的示意,急忙赶车就走。
却不料,影戈一个闪身,直奔马车而来。
掌风凌厉,箭声呼啸,天马嘶鸣,我使出结界护住自己,等再睁眼,映入眼前的却是影戈中了一剑的模样。
恍惚之间,我看见影戈眼中的难以置信。
青崖山上的剑冢并不从来就是戾气深重的。
那时节,大妖影戈还未成名,快活林群妖相斗,争取妖王之位,影戈为避战乱,逃至青崖镇,隐居在此数年,以剑冢为炉,妖气催生,使得戾气横生,影戈借此修炼,妖力大增。其间,影戈与凡间女子海棠相爱。之后,附近的修仙世家察觉此地异常,邀百家追杀之,影戈其时神功未竞,只身迎战,战况激烈时,海棠自戕,以热血激发剑冢戾气弥天,助力影戈功成,赢得此战,而后跻身妖界翘楚,盛名至今。
此后,影戈却不觊觎妖王之位,奔走多地,一心想寻回那位海棠姑娘的魂魄。
也不知道影戈从何处得知,水魈一族的读心术可以溯源往事,追魂也不在话下,于是来了青崖镇寻找水魈族人。
巧合的是,影戈与前来祭拜妹妹的李君宴在此地短兵相接。
叶织将这些事告诉我时,我们一行人已经回到农家小院。我百无聊赖地倚柱望天,炉子上的药气弥散过来,熏得我身心难耐。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叶织隔着热雾问我。
“我躲什么了?”
“还能有谁?江少君呗。”叶织努嘴,“暮祁这会儿又不在,再说要躲也是他躲着你。”
暮祁的确在躲我,昨晚至今,不见人影。
昨晚的情形着实混乱。暮祁与江冽一同对战影戈,后者却死于无名之剑。
回程的马车上,李君晏昏倒在车厢内,叶织为他输送灵力。因为用了空间法术,马车内空间足够,除了叶知秋和清禾被赶出去驾车,其他人在黑夜里更显沉默,在马车粼粼声中更显寂静。
优夷婆婆这时突然开口:“剑宗传人,倒还是个正人君子,值得托付。不像仙门中有些宵小之徒,口口声声正义之师,行的却是见不得光的事。”
她梭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暮祁身上,嘴角含上逗弄的笑意:“老者生于若水,在那魔界与仙界交会之所,见了许多怪事。都说仙门坦荡,可那一年仙魔鏖战,魔君恰逢弄璋之喜,顾氏宗主竟潜入魔界,强掳幼子,虽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可两军对阵,以无辜幼子作饵取胜,实在有失风范。”
我当即听得心拔凉拔凉,脸色凝重地问:“后来呢,魔君幼子如何了?”
“你这姑娘,后来的事你不就知道了嘛,”优夷婆婆笑说道,“那小魔头被你爹爹陆大城主收了当关门弟子,你还叫人家师兄呢。”
我正要开口,优夷婆婆却先开了口:“说来,陆城主还带着那孩子来找过我,问我医仙陆承砚云游到了何处,顾家给那孩子下了隐灵丹,想是要隐藏魔气,却没想到这孩子魔气本就先天不足,隐灵丹一下,反倒损了根基。
“再后来,听说陆承砚治好了这小魔君,陆承洲又护着他,以顾家为首的世家自然也不再敢染指这个小魔头,不然,以顾宗主阴狠的性子,不得把这魔君培养成对抗魔界的一把好手?”
我听得有些怔怔的。直到江冽问我,陆承砚是什么人,我才缓过神。
一时也没心情回答江冽的问题,环顾四周寻找暮祁,才被江冽告知,优夷婆婆话一说完,他就跑了,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这些事,本该八十一年前从父亲那里得到答案的,但如今换了个途径得知,我乍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暮祁亦如是。
叶织说我躲着江冽,我哭笑不得,也不好辩解。
“人能够抓得住的只有当下,错过眼下,便只剩悔不当初了。”叶织用火箸拨弄炭火,呢喃成句。
因着优夷婆婆消除了我心中多年的执念,我对暮祁的事更上心了,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抓住当下?”
“你怎知我当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叶织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又或者,旁人觉得好的我就一定觉得好?”
我还是不死心,决定把话说得敞亮些,抿了抿嘴:“你与公子西……暮祁的婚事还作数吗?”
“昨晚,我和君晏对战影戈时,他明明可以出手阻止,如果不是你先出手了,他大概会等我低声下气地求他吧,可是我想,如果就这样和君晏死在一起,也没什么的。”叶织手上拨弄着炭火,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心下明了,又有些犹疑:“那你……可是要回天权城?”
“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不爱往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凑。”叶织放下火箸,往窗外看去,语气间没有波澜,“像我这样贪心不知足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可以追求自由,就是最好的结果。”
叶织和我心思各异,大抵是气氛过于沉重了,叶织忽然起身,与我面对面站着,语气十分活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相对地,你要告诉我你和江少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姑娘,真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
我不在意地笑笑:“那要看你的秘密是否够分量。”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失忆过,之前都是骗你们的。”
“我早猜到了,所以不值当交换。”
“那换一个。其实吧,李君宴受伤那段时间,我希望他好得慢些,所以给他用药总是减半。”
我脚下打滑,差点儿从靠背的柱子上掉下来。
“你……这……真是好大一个秘密。”我感叹之余,将目光停在炉子上的药罐处,“那……这药……”
叶织摆了摆手:“这次用足了药。人嘛,做傻事总有个限度。”
“这下你该告诉我你与江少君的关系了吧?”
连番追问,我心底涌起一阵噪意,那是抵触真相的噪意。到底被我压下,我四两拨千斤道:“无论你认为是什么关系,总之以后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叶织撇嘴:“你这人说话真没劲。”
我懒得反驳,转身欲走,叶织却又叫住我:“你想不想学读心术,婆婆说你有山魅的血脉,拥有梦中溯源的能力,学读心术有先天优势。”
我记起自己鲜少几次梦中溯源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到底好奇影戈那件事的缘起,我不甚明白地问:“所以,读心术真的可以追魂吗?”
“讹传罢了。”
“那我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