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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权变(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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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好死了。
他们说,她死在屏鸣剑下。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前陷入一片黑,耳边的声音都被虚化远去,还是江冽沉得住气,带着我一路直奔天权城,来到紫薇殿上,不卑不亢问道:“可否请二位宗主细说当日事由?”
大殿上已有不少人,嘈杂又熙攘。江冽带着我如风一般出现,殿中顿时静寂下来,人群倏地分开两边,尽头是坐在上首的两位宗主。
几日不见,李少陵老态毕现,听见江冽这么问,像是受到极大的冒犯,右手颤抖地指了指我俩,估摸想到我二人到底与此事不甚相关,又收回去,化作拳头捶上座椅扶手,怒道:“事实如此,老夫定要那魔头偿命!”
李止规还算脾气好,细细说来,我听得兀自心惊。自暮祁离开后,关于他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听别人说的,这样一来,也就怨不得我对这些事将信将疑了。
“照李二宗主所说,暮祁当日魔气攻心难以自抑,来天权城也是直奔叶姑娘的住处,却不知李姑娘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我瞥了一眼同在此处的叶织。
“魔族来犯,身为仙门子弟,应战乃是本分。”李少陵声若洪钟,震得我头皮发麻, “岂容那魔头入我天权城如入无人之境?”
我正欲寻根问底,江冽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对我摇了摇头,我心知在天权城的宗主面前自己说不上有分量的话来,只得缓缓道:“事关重大,待爹爹来此,一切自会分明。”
我其实明白一切已经一团糟,爹爹来了也只是覆水难收。
叶织告诉我,暮祁来天权城的那个晚上,二话不说就要带她走,她本想顺从,安抚入魔失了心智的暮祁才是当务之急,但不知怎地,李君好突然冲了出来,质问暮祁为何总是对叶织念念不忘……
然后,李少陵率众而来,一生嫉魔如仇的他看见自己那平日里柔弱得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女儿正和暮祁拉拉扯扯,当即一剑刺过去,和暮祁缠打在一块。
暮祁下山入世比我早几年,仗着修为和经验比我高,常常摆高姿态教导我,与人打架绝不可手下留情,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云云。
至于李少陵,我旁听过他的降魔理论与实践课程,见识过这位宗主的铁血风格,所以虽然叶织省略了诸多细节,我也大概知道李少陵必然出尽全力,不愿相让。
两人这场对决,引动天地风雷,闪电劈开天幕,围观者只觉眼前一黑,等众人适应过来,只见半空中一女子腹背各受了一剑。
剑的两端,一端是暮祁,一端是李少陵。
“……谁也没料到,李姑娘会挡在两人中间……”叶织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为爱舍身的李君好,还是怜惜背上一条人命的暮祁,抑或可怜经历手刃亲女之痛的李少陵。
当晚,我躲在屋顶思考仙生,李家忙着办丧事,个个噤若寒蝉,前阵子我还同江冽说暮祁和李君好顶般配的,如今这么个局面,我还真是不知该作何表情。
江冽说明日送我回天枢城,我应承下来,心中却充满疑问,楚嫣然离开了好几日,按理来说早该把爹爹请来,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纵然爹爹这些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但如今这个局面,他若是不出面实在是说不过去,除非……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
体谅我钻牛角尖的秉性,江冽宽慰道:“你勿要忧心,一切有我呢。”
他这样一说,我就能理解为什么仙家名士都爱广收徒弟了,人多力量大,遇事时总有所依靠,徒弟在师父的培养下成才,焉知这做师父的日后不需倚仗成才的徒弟?我与江冽,名义上的师姐与师弟,亦同此理。
联想之前一再拒江冽于千里之外的行径,我生了愧意,讪讪问道:“我前番在天都峰诓你,你可曾怪我?”
江冽大人有大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免不得要再为自己辩解一番:“我并不是逞强,只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江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我连忙补充说:“你当然不是别人啦,你这么厉害,从今往后,我一定多多麻烦你。”
江冽的眼睛突然有种说不清的魔力,看着他的眼睛做这种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下了迷魂咒的灵兽,下一步就是被驯服。
后世有一出戏本子,里头有师徒四人经常上演诸如“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二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等啼笑皆非的桥段,站在被告知的那个人的角度来看,我觉着十分没有参与感,但情势已经推着你向前,不管你拿的是金箍棒还是九齿钉钯,都得披甲上阵。
天权城门人告知我顾兰亭来了时,我正在收拾包裹,听说顾兰亭和李君晏打起来后,顾不上手上的事,我赶忙出去。
高山林立,绿意苍苍,顾兰亭的笛声远远传来,今天也是天权城听学结束的日子,原本要离开这里的世家子弟们停下步伐,观看着这场难得一见的决斗。
一路走来,我已经听说了不少流言蜚语。有人说:“不是说天枢城最重礼数,怎地这顾家公子不呈拜帖,二话不说就要硬闯天权城?”
这话明显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看好戏也得有能人来配,顾兰亭和李君晏两位背后家族根基深厚,且各自代表着仙门为首的天枢城和天权城两大势力,两人争斗,往大了说,也是见证历史了。
我听得眉头一紧,正欲发作,又听见有人说:“早听闻顾公子已经与陆姑娘退了亲,却不想顾公子这番竟亲自来天权城接人,莫非这退亲背后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剜了那人一眼,回过头来看大殿前两人缠斗的身影。
李君晏的剑术师承剑宗,不消说是这世间顶尖的剑法,顾兰亭虽说亦是用剑高手,但显然处于守方,攻势难继。李君晏的剑招带起满庭绿叶,直直向对方攻去,旁观者一阵惊呼。我心跟着一紧,若不是见过顾兰亭的杀招,当真要以为他不能躲过这一剑了。
一阵短促的笛声响起,我提前把耳朵捂上,众人也感受到来自笛声的威严之势,他们怎会想到,才见过的那个清风霁月般的男子用笛子吹出来的乐曲会充满肃杀之意,不似屏鸣剑那般金石铮铮,杀意外露,也不似寒落剑那般冷清入骨。
经由顾兰亭吹出的柔和乐曲裹挟着杀意,乱人心魄,原本没有杀伤力的树叶在半空中绕道,转向李君晏,风中传来尖锐的啸声,那是化为利器的树叶逆风而来的声音。
等笛声停住,树叶倏地落地,有几片沾了血,风一吹,被绿意掩盖。
我看见叶织上前扶住李君晏,她显然也受了笛音影响,脸色有些许苍白。
李君晏站定后,拱手道:“顾门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事急从权,无暇拜见二位宗主,还请公子代为致歉。”
顾兰亭的声音是温润的,相貌也是如同冠玉一般的英秀,说出来的话叫人挑不出错,与做事时的雷霆手段形成鲜明对比,我一直觉得,就是这种反差格外吸引怀春少女。
我还定定地站在原地,顾兰亭已经御剑到我面前,缓和道:“大城主要事缠身,嘱咐我接你回去。”
我回想起前段时间李止规给我下的禁制,自己想方设法要离开天权城却求助无门,后来行动自由了些,却又被暮祁的事闹得心神不安,而顾兰亭一出现,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顾兰亭对我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我与他同御一剑。我下意识回头想找江冽的身影,手腕就洽合时宜地被人攥住,定睛一看,正是江冽。
“顾公子来接我,我要和他一起回天枢城。”我抿了抿干干的嘴唇,迟疑道。
白色衣袂遮住我和他的手腕,我察觉他越来越用力,心中疑窦丛生,他手上力道越收越紧,脸上却是挂着笑意:“你昨日不是才答应让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做出太大的动作,挣了一下手腕,无果,只得出声解释道:“他是奉了我爹爹的命令来接我的,你本也不顺路,我们就此别过吧。”
江冽依旧不放手,我放缓了语气:“爹爹想是被别的什么事缠住了,我担心是妖界有动静,开阳城临近妖界,你也该回去瞧瞧才是正经。”
我的话想来很是中听,江冽手上稍稍松动,再僵持了一会,江冽终究是将我放开,我摸着被箍得发烫的手腕,看到他眸子中的冷意渐深,以及渐渐绷紧了的脸。
过后回想,这就是江冽留给我最终的印象了。
虽说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但他原本面如暖玉、暗含情愫的模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两次见面,他都是寒着脸,冷冷清清的模样,叫人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