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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闲散的周末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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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陈默、子柠在一起时,陈默总是话最多的那一个,他总是一副阳光明媚、无忧无虑的样子,似乎周围压抑沉闷的校园环境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既没有高中学业重压下的紧张感,也没有全封闭式管理模式下的窒息感,我行我素,该吃吃该睡睡,该打篮球打篮球,甚至还趁着宿管老师晚上查寝不严的机会,偷偷翻墙溜出去上网。子柠则总是附和着陈默,不论陈默做什么,他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支持,陈默要出去上网,他便二话不说,陪他一起。我呢,总是扮演那个“好学生”的角色,每次他们不守纪律或者不想学习的时候,我都会义正言辞地批评他们,然而或许是因为我对陈默无止境的包容,每次都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一个周三的晚上,他耐不住游戏的诱惑,便又和子柠商量着晚上出去上网。
“晚上跟我们一起去网吧玩儿游戏吧?”快下晚自习的时候,陈默扭过头来试探性地问我。
“我不去,你们也别去了,玩儿一晚上游戏,第二天哪还有精力上课呀?再说你周末在家不是刚玩儿了一天吗?”我严词拒绝,也想制止他们这样胡闹。
“就一个晚上,以后绝对再也不去了,行不行?”他一脸可怜相地看着我,还伸出食指比划着“1”,他清澈见底的眼神像一池清水一样,让人难以拒绝。
“那好吧,不过你最晚只能玩儿到12点,12点之后必须睡觉。”我想了想,还是有些无奈地同意了。
“谢谢宝贝儿。”他像是故意似的这么说,我用余光看到他邪魅地笑着,教室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反射出一道金黄的光芒,恰好投射到我的眼睛里。
我感觉到我的脸刷一下红了,便赶紧把头埋下来。我完全没想到陈默竟然也这么叫我,让我一时有些懵了,心里面像翻江倒海一样,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我一直心神不宁,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陈默刚刚叫我“宝贝儿”的场景。他明明只是玩笑话,明明只是我同意他出去上网后高兴到有些忘乎所以的胡话诨话,可是却惹得我神思错乱,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面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变得极其敏感?对于别人来说,他的笑不过是天边的一朵云,耳边的一阵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对于我来说,他的笑就像是投在我心田的石子,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许久不散。
晚上躺在床上,我迟迟睡不着觉,胡思乱想,想陈默晚上说的话,想自己以前在松墨的生活……在一起生活了半个多月时间,我已经习惯了静静地听着陈默有节奏的平稳的呼吸声慢慢入眠,而今天那熟悉的声音从耳边消失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拿出手机,已经接近12点了,可我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想必陈默也一定还再玩儿游戏吧。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啊,过了12点就不准再玩儿游戏了,立马睡觉。”我发短信给陈默。
“好的,知道了,这局打完儿,一会儿就睡。”陈默很快便回过来。
“我还以为你忙着玩游戏不会回我呢。不说了,快休息吧,晚安。”我有些诧异陈默会这么快回我的短信,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发完这通短信,我心里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很快便翻身睡去。
第二天早上见到陈默和子柠是在教室里,他们趁着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翻墙回来后,便直接回教室了。陈默给我带了咖啡,他一脸轻松,没有丝毫通宵打游戏的疲态,像是刚睡了个饱觉的样子,反倒是我,前半夜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半夜又梦境连篇,劳心劳力,像是刚从网吧刷夜回来一样。
早读课结束,我们三个照旧一起去餐厅吃饭。
“你们俩昨天晚上玩儿游戏玩痛快了吧?”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们。
“别提了,昨天太没意思了,陈默才打了两盘就要去睡觉,一点儿都不过瘾,早知道还不如在寝室睡呢。”子柠开始抱怨道。
“等这周末,我好好陪你玩儿个痛快,向你赔罪,好吧?”陈默笑着赶紧赔不是。
陈默说罢便对着我笑,还在不经意间挑了下眉头。
我没想到他真地会这么听我的话,我要求他12点睡觉无非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他要不要照做是他的自由,我也管不着。我原以为他之所以答应我无非是说些场面话而已,说不定内心还会嫌我烦,可是他真地照做了,他几乎是扎扎实实地在网吧睡了大半夜。我有些感动,我能清晰地捕捉到有一丝丝情绪在我丰富庞大的内心世界里不安分地游走不定,但我不知道它到底因何产生,又将去向何处。我的表情如毫无波澜的一池春水,平静到足以掩饰纷繁复杂,庞大精细的内心世界。
周末是我来到金河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学校的作息制度是每周末休息半天,被称为“小周末”,每过四周休息一天半,被称为“大周末”。虽然每个周末,母亲都会做好一桌子好菜在家等我,并且尽可能地放下工作在家陪我,但我的心仍然时刻与这个新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和对陌生环境的隔阂感让我压力巨大,我不愿意面对跟继父单独相处时无话可说的尴尬,也不愿意跟比我小将近10岁的弟弟做无聊的游戏。之前几个“小周末”,我都只是在家睡一晚,拿些换洗的衣服,便在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在家的时间并不长。
这周该过“大周末”了,但我决定像平时“小周末”一样,在学校待到周日中午再回家,周一早上返校,这样就可以少在家里待一天时间。周六上午的下课铃一响,所有的学生都以最快的速度涌向学校门口,门前的操场瞬间黑压压的一片,我的内心无比羡慕他们,曾经我也像他们一样按捺不住想要回家的欲望,那时家中有慈祥的奶奶备好我爱吃的饭菜等我,那时的我幸福的像花儿一样;可如今,我既不愿意回家,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是不是欢迎我回家,我失落的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你怎么还不走?”陈默把我从沉思中拍醒,他一只胳膊斜挎着书包,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到晚上再回去,你先走吧。”我努力用微笑抵御苦涩和酸楚在心头的泛滥。
“你咋了?周末为啥不回家?”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坐下来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好像每周末都比我回学校早,你不会是每周末都不回家吧?”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全是问号,几乎不停地在追问我。
“没事儿,你不用管我,我在学校正好补补课。”我几乎是强颜欢笑地对他说,眼神里充满了祈求,求他不要再问了。
他感受到了我内心的不安,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陪我坐着,静静地看着我。他突然抬起手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我躺在奶奶的怀抱里撒娇时一样,金黄的阳光柔柔地铺在我的脸上,奶奶的大手在我的头发上来回婆娑,温柔而慈祥。彼时,仿佛时光也停下了脚步,与我一起体味这岁月的静好和暖暖的幸福;而今,我只觉得光阴似箭,恍若隔世,太阳暗淡如血,远峰高耸峭立,漏出的一缕残光也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割得我心口生疼。想到这里,我不禁落下泪来。
这是我来到金河之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我迅速意识到自己在陈默面前落泪的不堪和懦弱,我不能这样,我要坚强,我在心里暗示我自己,赶快掏出纸巾擦干眼泪。
陈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向从容淡定、无所畏惧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慌乱,或许他想要帮我擦去泪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他想开口安慰我两句,但似乎话到嘴边又被他生吞下去。此时此刻,心烦意乱的人仿佛不是我,而是他。
“不如去我家吧,我爸妈不在家,就我一个人。”他试探性地问我。
我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出于真心,也不想给他徒增麻烦。
可是,还没等我拒绝,他便看穿了我的心事,拉起我便往外走,那架势简直不容拒绝。我没有再推辞,站起身,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我才发现,教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去食堂吃了午饭,又回宿舍收拾了东西之后,才一起离开了学校。
陈默家住在县城一处开发比较早的小区里,建筑风格是那个年代特别流行的欧式风,线条分明,设计简洁,房顶高耸纤瘦的尖塔,不经意间跃入视线的浮雕,甚至玲珑剔透的八角楼门岗,都宣示着这里的住户显赫的地位和财富;环绕小区的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道路两旁种满了红枫,秋风一过,美丽的枫叶便羞羞答答地片片飘落在精心打磨的鹅卵石上,更显这条小路的精巧和匠心;小区的主干道两边鳞次栉比地站满了法国梧桐,在瑟瑟深秋里,高大的树干显得有些孤独,路面铺着厚厚一层金黄的落叶;小区的主景观是一片巨大的湖面,湖中心的小岛上还养着几只天鹅,上面种的想必也是名贵的花木吧,湖水边大片的香樟和大叶女贞让人赏心悦目,即便是灰暗的冬日,这里依然可以生机勃勃。整个小区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但是年龄藏不住它的贵族气质,反倒越久越有韵味。
不过,陈默家中的装修与整个小区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挂满墙壁的书法字画、敦实厚重的红木家具、清新简约的茶台茶具、精雕细刻的屏风隔断,无不体现出这家主人对古典风格的追逐和热爱,没有过于奢侈和华美的装潢,也没有高档和现代的家电,但却有一种家的温暖和知识分子的风范。
陈默的卧室里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台电脑,一个衣柜,墙上随意贴着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我只认识科比。
“我们听会儿歌吧?你喜欢听什么音乐?”陈默打开电脑问我。
陈默喜欢听音乐我是知道的,那时候MP3刚刚开始流行,班里有MP3的同学还很少,更多的还是用CD或者复读机听歌,陈默是为数不多拥有MP3的同学,他几乎从不离身,还常常上晚自习的时候塞着耳机听歌。我也听过几次,他下载的歌曲种类很丰富,还有不少钢琴曲,我很诧异,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粗犷,心思却很柔软细腻,居然喜欢听钢琴曲。
“我喜欢摇滚和民谣。”
“你竟然会喜欢摇滚,真没想到。”他一脸惊喜的样子。“你喜欢听谁的摇滚?Beatles?U2?还是Queen?”
“知道这么多,看来你也很喜欢啊。”我没想到他会这么了解国外的摇滚乐队,对于一个处于网络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的高中生来说,如果不是专门了解过,是不会对这些国外摇滚乐队这么熟悉的。
“我平时听得比较多的是华语摇滚,崔健、Beyond、许巍这些吧,都是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一个同学推荐的。听摇滚能让我感觉到生活的力量,听民谣又能让我感受到生活的诗意。”我突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矫情。
“你不喜欢听流行音乐吗?”他饶有兴致地问我。
“那我还是喜欢老歌,经过许多年仍然广为传唱的才叫经典。”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我们喜欢的歌手时我们还会一起八卦,他给我看他收藏的好多卡带和CD,几乎装了满满一抽屉,MP3出现之后,它们便没了用武之地,永远地躺在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不过陈默不舍得扔掉,还把它们保存的完好无损,这是执念,也是怀念。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们那晚的畅聊,那就是“一起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我们就像是刚认识的朋友,对彼此充满了好奇和想象,渴望交换新鲜的心灵;又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起回忆青春的旧时光,各自讲述着不同的经历和过往。我们一起聊天、听歌、上网、看电视……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七、八点钟,我们越发兴奋,竟浑然不觉肚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我来做饭吧,也算报答你的收留之恩。”我有些故作轻松地对陈默说道。实际上,我的心情也确实比几个小时前释然了许多。
“你会做饭?那太好了,快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陈默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兴奋。
奶奶从小就教会我很多家常菜,尤其是奶奶年纪大了之后,周末在家几乎都是我做饭给奶奶吃,手艺虽然算不上精湛,但至少比较熟练,填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陈默家里显然平时没有什么人,冰箱里储存的食材也很少,几乎没有绿叶蔬菜。花了半个小时,我就地取材,做了一道番茄炒鸡蛋,一道尖椒炒肉,还有一道冬瓜排骨汤。陈默对做饭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在厨房看了一会儿便回屋打游戏了。
深秋的夜已十分寒冷,但此时还没有供暖,家里凉意十足。我们都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饭,浑身才觉得热情洋溢起来。
“你做饭太好吃了,要不是你过来,我今天肯定又要吃泡面了。”陈默不住地夸赞我的厨艺。
“那我每个周末都来给你做饭吧?”我随后说道,但是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那太好了,你说话算数啊。”陈默更兴奋了,他的眼神里发着光,如此真诚,几乎让人不忍拒绝。
“我开玩笑呢,我周末还要回家呢。”我有些吞吞吐吐了,因为这个借口实在太生硬干瘪,我明明是不想回家才来到陈默家的,可是他邀请我周末都来他家的时候,我却又说自己要回家,一听就是前后矛盾的搪塞之语。
好在陈默并没有说什么,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的样子,但说话办事总是很有分寸,语言的轻重,关系的亲疏,时机的把握等等,他总能把尺寸拿捏得当,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帮身处尴尬境地的人解围。他就像一个混迹于社会许久的老手,不敢说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至少也是不卑不亢、应付自如,这一点,对于一个跟我同龄的人来说,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