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萌主》飘零久久久

14、弹得一手的好琴

　　“陆明珠以琴闻名武林，慕容宛如一心想超越陆明珠，苦练琴艺……”

　　岑冰心截断话头，追问道：“可是陆明珠已经死了？一个活人怎么比得上一个死去的人？”说着，觑了眼九歌，调侃道：“这不是有许多人误把九歌姑娘错认成已逝的陆明珠嘛，万一慕容宛如看见，那不是气不打一处来？”

　　“唔……”九歌点点头，一脸悲壮：“昨天晚上，她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

　　“那你完蛋了。”赵玉书也跟着点了点头，心里头偷乐，嘴上也很是附和，“你不止长得像陆明珠，你还像陆明珠一样无视她的琴技。”

　　九歌张了张嘴，无声地摆出了一个“啊”的表情。

　　这头招惹了尊贵的小郡王赵玉书，那头又沾上了慕容宛如和温明夷，朝廷和武林的诸般势力，任是哪一方都是她这个小小女子得罪不起的。

　　思前想后，九歌闭紧了嘴巴，止不住的扼腕，悔之、悔之！脸色简直比吃到了死苍蝇还要难看几倍。

　　收拾好碗筷，九歌便要离开，岑冰心拽着赵玉书想要一并前去，赵玉书拗不过师姐，只好随同。

　　岑冰心正准备从小道抄出热闹圈，心里想着这样一来省得赵玉书去凑热闹，又惹上那些麻烦事。

　　然而，事不找人人找事。
　　躲开了赵玉书，却忽略了九歌才是最该避开热闹的。

　　那热闹圈像是以九歌为中心而存在的，她一出现，就有几个自来熟的女侠客上来拉她一起去听琴。直拉着她凑到最前头，只离慕容宛如不过数尺远，硬生生地成了核心人物。

　　好吧好吧……既然来了，那且看着吧。

　　不得不说，美人廊下弹琴，廊外飞雪飘动，真是件赏心悦目又极尽视听体验的好事。

　　昔年陆明珠一曲琴音传天下，掀起了多少闺中女子习琴热潮。
　　出生于世家的慕容宛如也是其中之一。

　　慕容宛如也像大部分女子一样，先学习陆明珠的琴谱，而后才自创琴法。只不过，初学时受了陆明珠的琴技影响，再如何想跳脱开陆明珠的影子，也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听了许久，群众之中见识过陆明珠琴技的听者低低讨论了一番，“这琴名曰‘弦瑟’，据说是与打造陆明珠所弹之琴‘弄玉’系出同一造琴师之手。琴真是把好琴，只不过这音色相较名琴‘弄玉’，还是逊色不少……”

　　“的确。慕容姑娘琴技堪与当年陆明珠相较，然则，若是陆明珠小姐活到如今，只怕琴技早已登峰造极……”
　　这番话说来，众人只当是恭维慕容宛如。

　　即使陆明珠已死多年，可她的琴技当世无人可以比拟，别说找个可以与之较量的人了，就连望其项背的都得排着队。

　　九歌听得认真，微微一笑，眼底泛着微微的波痕。

　　慕容宛如瞥了一眼，见九歌笑得浅淡，误把微笑当做对她的嘲讽，不由得脸色冷了一冷，突地松了手中的琴弦，按住琴身，发话道：“九歌姑娘，你听得如此入神，想来对这琴与曲格外有见地，不如亲弹一曲？”

　　九歌立刻摆手，回神道：“不可不可！”

　　“上吧！”
　　“弹一曲！”
　　“……”

　　“唔……”九歌沉吟了片刻，不知思索了什么，一拍手便应承道：“嗐！既然各位捧场，那我就献丑了！”

　　慕容宛如起身相让，九歌坐下，拨了拨琴弦，那手指流连，仿佛将这把琴的灵魂都引了出来。

　　这一举手一投足间，倒是颇有范儿！

　　自从陆明珠逝世，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可撩拨琴弦之人了。
　　未曾见过陆明珠抚琴之人，不免心生憾意；而见过陆明珠抚琴之人，又难免见景伤情。

　　正当所有人无比渴望、无比期待地凝视着九歌下一步的举手投足，整个小廊轩里里外外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就连咽唾沫喘气儿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镲！铿！”
　　九歌抚上琴弦，众人却没有听到期待中那样美好的琴乐。

　　要说期望多大，失望便有多大！
　　这魔音贯耳，如暴雨连连，浇得人一头雾水不说，整颗炽热的心刚燃烧起来的小火苗都发出“滋”的一声，灭了。

　　奇烂！奇烂！

　　众人被这当头棒喝一敲一打、连敲带打，更加坚信这个九歌绝不是一曲琴音敌万金的陆明珠。

　　只看九歌表情沉醉，似乎已经深入乐曲，与琴合二为一。丝毫没看到围观群众苦不堪言地捂耳朵、捂脑门不得，纷纷落荒而逃的身影。

　　“哎？人呢？”

　　一曲罢了，九歌才恍恍惚惚回神，一看，除了岑冰心苦皱着眉头，赵玉书紧捂着耳朵之外，廊轩四下已经空空如也，一道人影也不见。就连这“弦瑟”的主人慕容宛如都不见了人影。

　　怎么回事？

　　九歌跳下凳子，朝着二人蹦去，岑冰心不忍泼冷水，使劲掰开赵玉书捂着耳朵的双手，一脸笑眯眯地问：“九歌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对不对？”

　　都不用赵玉书回答，九歌连连点头，又笑眯眯地往雪地里走去，看上去心情异常的好。

　　把一架这么好的琴、这么好听的曲谱弹成这鬼样子，怎么心情还能这么好？

　　赵玉书侧着脑袋，拍了拍耳朵，似乎想把刚刚听进去的音节全部倒出来，止不住地吐槽：“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把一无是处的她错认成才貌双全的陆明珠的！这分明是两个人好嘛！看不出年龄就算了，只怪他们不会数数；但连才智都分辨不出，他们是脑子不好嘛？！”

　　岑冰心也略思考了片刻，“方才她弹琴时，我也看到她那双手虽然指节纤长细瘦，却格外干柴，指尖之间更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茧子，是常年干粗活而不是练武弹琴留下来的。”

　　“师姐，你说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游荡江湖呢？”赵玉书不解。

　　“或许，她也是无可奈何吧。我们都是萍水相逢，自当互相引为知己。”
　　岑冰心很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师父还有事吩咐我，你就陪同九歌姑娘吧。师父对这位九歌姑娘十分满意，你多与她来往也可让师父放心。记住，不要再生事端，惹得师父不高兴，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搬出了师父，料赵玉书不敢有违。
　　想着多给二人互相了解的机会，岑冰心非常放心地撤了。

　　赵玉书胸口闷得慌，却不得不抬腿跟上去，像是泄了气，无精打采地走在九歌后面。
　　直到身上落满了雪，赵玉书抖落发上的雪子，不耐地朝着九歌喊着，“喂！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九歌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赵玉书。
　　她以为赵玉书并没有跟来，怎么……

　　心里纳闷，嘴上却还是如实回复他，“我要去向尤庄主辞行。”

　　辞行？
　　她要走？
　　她不是才来飞鹤山庄吗？她不是救了尤小宛和自己吗？为什么不多留反而立刻要走？难道，她不在乎这个武林盛事，也不在乎飞鹤山庄还有朝廷是否欠她人情吗？

　　赵玉书承认，他根本看不懂九歌。
　　世人对他都是有利可图的谄媚讨好，这份讨好只是对皇权的奉承巴结而已。
　　在利益和权势之前，他不信有人可以无视……可，为什么偏偏九歌可以？
　　为什么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可以无视那些名利？她不知道，自己有着像陆明珠的脸吗？为什么不借此大肆招摇，好改善自己的生活？

　　赵玉书越想月不明白，忍不住小跑过去，满是疑惑地问，“为何他们会将你误认为陆明珠？你明明那么普通。”
　　是啊，她那么普通……

　　他以为会刺激到九歌，谁知道九歌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人人口中传说的陆明珠本就普通呢？”

　　“……”
　　赵玉书嘴唇一抖，“你……你还真敢自洽。”

　　“过奖过奖。”一点也看不出她哪里有，反而是认真地在感谢他的夸奖。

　　“……”

　　九歌这样的反应，赵玉书倒也没觉得特别意外。

　　此次一听说陆明珠遗物再次现世，人人趋之若鹜，可这些来到飞鹤山庄的人真是为了吊唁陆明珠而来吗？还不都是为了那颗鲛珠？谁不想得到这颗鲛珠，好习得陆明珠的绝学破阵子，从此称霸武林。

　　对陆明珠尊重有加，说得好听而已！

　　仰望陆明珠吗？
　　不，不是，他们的仰望，是一种惧怕，惧怕陆明珠的能力，惧怕她的破阵子，如果她什么都没有，只有陆明珠这个名字，世人便不会再把她当作神。
　　人人口中奉为神明的陆明珠，只是口口相传，谁又真的知道陆明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真的是你感同身受吗？”

　　“是。”

　　“你既然不希望别人看到你，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飞鹤山庄？为什么要出头破案？为什么要行走江湖？”赵玉书不信九歌什么都不图。

　　“有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这话说来，仿佛柔和得没有棱角，赵玉书也颇有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是吗？”

　　“我救下尤小姐，就背负了她的命，我无法看着她的生命消逝；我登上客船，就是局中人，没有机会抽身而退，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这算什么？”
　　九歌没有应声，只是脚步停顿了下来，抬起头，静静望着门上的匾额。
　　赵玉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是“鹤鸣”二字。

　　这，便是尤庄主的住处了。

　　就在赵玉书以为得不到九歌的回答时，九歌突然说道：“这算是……我的命。”